在最初计划里,到了嘉禾城,置处宅院,开几件店铺,买几亩肥田,找个英俊的夫君,若是夫君不好,便养几个俊秀的小厮,逗逗鸟、养养花,养尊处优潇洒度日。可人算不如天算,行动甫始就遭到奶娘和阿月背叛,之后一劫连着一难,虽侥幸留得性命,可银钱全无,而嘉禾城远在万里,山水迢迢,除非肋生双翅,否则她一穷二白女子,如何能至?
江临双腿酸痛,她坐起身,手掌轻揉小腿,一面哀叹落魄际遇,一面思考如何前行。她身上有一百五十文,首要置办御寒衣衫,剩下的几十文,实乃鸡肋,只可维持两三日温饱。
江临细细想到:自古发家致富,开源与节流同等重要。不如,先留在这小镇上,做些买卖?可这五十文,能做什么?去赌钱,豪赚一笔?只可惜不会,再者,她一个女子出入赌场便是前所未有,万一被抓起关进大牢可就惨了。那卖字卖画?不行,一来写得不好,二来没银子买笔墨纸砚。走终南捷径,嫁个老男人熬到他死?不行,万一是个老妖怪活得长久,倒把她熬死了呢。勾栏瓦舍去卖艺?江临摸着自己的脸,饶是她再自信,都不敢在姿色上昧良心,想当初北朝闺秀群里,她只排到乙等。
江临心里烦躁,双腿蹬被,起落间,寒气钻入,双腿抽筋,她哎呦叫了一声,不住揉弄腿后,却并未缓解多少,想是着了凉,赶紧将被子裹紧,又翻来覆去揉搓,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疼痛才褪去。这时,她也困倦至极,再没心思乱想,昏昏睡去。
第二日一早,江临起来后,大娘已在楼下等她吃早饭,她坐下一看,烧肉、鱼羹、青菜、馒头、馄饨,丰盛无比,大娘笑道:“小娘子不要客气,快快用吧。”江临喉咙哽咽,几欲落泪。大娘怜悯扶弱,她却恬不知耻加以利用,且沾沾自喜,当真可恶。若是世上之人都如她这般,假以时日,还会有谁愿意施善?她想起阿齐的话,顿时明白为何她一说谎,阿齐便恼怒不已,原来不是他道学腐朽,是自己错了。
江临吸吸鼻子,掏出怀里一百五十文,对大娘道:“大娘,对不住,我撒谎了,我还有一百五十文,我看你心善,故意说得自己可怜,好引您怜悯。对不住,大娘,我坏了良心,对不住您对我的情谊,我给您做几天工,偿还吧。”大娘神情微滞,随后了然而笑,拿起文钱放到江临手心,柔声道:“孩子,快别如此自薄,大娘知你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这世上的人啊,谁不想活得体面,只是由于种种因由,才生出种种心思。你和大娘说实话,就说明你不是大奸大恶之徒。”江临轻声道:“小奸小恶也很坏了。”大娘笑道:“小奸小恶也谈不上,穷困潦倒罢了。”江临“噗嗤”笑了出来,点点头,道:“的确,我好穷的。”大娘道:“人穷不怕,最怕志短。我看娘子知书达理,定是一时蒙难,不打紧的,这一百五十文大娘收了,送你两身旧衣,可莫要嫌弃。好了,尽顾着说话,饭都凉了,快些吃吧。”
江临见大娘将铜钱放到荷包,一阵心痛,暗想她怎么如此痛快就收了,还以为她会客气一二呢。不过算了算了,大娘让自己住上房、洗热水澡、吃丰盛晚饭早饭,算起来不知要几个一百五十文,还是自己赚到了。况且大娘又这么善心,岂是一百五十文能换来的?都是穷困作祟,才会心疼区区一百五十文。江临一面感叹,一面大吃特吃,为之后凄凉制造美好回忆。
吃好后,大娘送她到门口,江临朝大娘深深一拜,道:“大娘,实在是多谢您了,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大娘点头轻笑,将一个蓝碎花包袱塞到江临手上,道:“多谢娘子,不过区区小事,无须挂心。我也曾受过他人恩惠。他日你若是有能力,帮助他人便是报答我了。”
江临连连点头,朝大娘挥道别。走到街尾,她回头一看,大娘已不在门口,她怅然叹气,将偷藏在袖中的半个馒头拿出,解下肩头包袱,就见灰布棉袍上放着一枚白色软缎荷包,两朵粉色牡丹娇嫩欲滴,她打开荷包,除了五十文钱,还有一两银子。
江临本不曾想交出一百五十文,便将五十文放在枕下充当住宿费用,好叫心里好过些,谁知大娘不但把五十文还她,额外还给了一两。阳光下,小小银块晶亮闪闪,江临想起方才心疼一百五十文之态,不禁又羞又愧,自责一番后,又自怜窘境,伤心之余,忽地想到,自己落魄至斯,全拜阿月、奶娘所赐,于是将她二人狠狠痛骂,发誓有朝一日定要血债血还。而对她有恩有义的英娘夫妇、大娘母子,则要在镇上修大庙,用百里香火来酬谢。
江临将荷包放入怀中,拐入大路,走了不多时,迎面走来一个女子,她身材纤细婀娜,胭脂色罗衣,石榴裙下流波荡漾。江临之所以对她多加留意,乃因她脸带黑纱,只露一双眼睛,盈盈含水,长睫纤纤,几分轻愁,别有韵味。
江临望着那双眼,有几分沉迷。那姑娘觉察到她的目光,款步走来,轻轻一拜,问道:“敢问这位姐姐是否在寻人?”
姑娘声若莺啼,娇滴婉转。江临心下想到:此人目美、声秒,见那面纱流线,想必秀鼻高挺,定是个绝世佳人,只可惜带着面纱,不能一窥全貌,实乃遗憾。
她只顾着遐想,却忘了答复,见那姑娘微笑相对,竟有几分羞涩,问道:“姑娘方才说什么?”那姑娘美目流盼,笑若三月春风,轻声道:“姐姐要寻之人可是叫阿齐?”
听到阿齐名字,江临疑窦丛生,心道:阿齐戒心颇重,怎会向陌生女子透露姓名,她该不会是阿齐便宜老爹派来的杀手吧?否则光天化日的,带个面纱做什么?江临朝东退了一步,那边有个杂食摊子,围聚人多,朝那里跑可趁乱逃命。不过,逃乃下策,让这姑娘相信她与阿齐无关才是上策。念及于此,江临做出恍然大悟之状,道:“阿齐?我在路上倒是遇到个叫阿齐的男孩儿,不过我们行程不一致,早早就分开了。他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
“姐姐莫怕,我非歹人。”那姑娘朝江临迈了一步,笑道,“昨晚我与父母外出归家,路上遇到阿齐,他说是与母亲投靠亲戚,不想路上走散,找寻许久也不见母亲踪影。我父母见他可怜,便将他带回家中。谁知他半夜发了热,我一早要去找大夫,刚好路过临河居听娘子说丢了儿子,便试着来问一问,绝对无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