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阁?”江临心里已有几分准,却故意装作不知,问道,“那是什么地方啊?”风飘絮看了眼江临,讥讽地道:“花楼啊。你其实猜到了吧?这样风尘的名字,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叫呢。”
“飘絮这个名字很美的。”江临干笑,看着风飘絮狠辣眼神,肩膀轻抖,声音越发低了下去。风飘絮讽刺大笑,笑意蔓延进双眼,蹦出串串泪珠。她看向江临,嘲弄地道:“这样一个污浊的名字,美在哪里?”
风飘絮时哭时笑,状似癫狂,江临心里害怕,悄悄朝阿齐身旁挪去。忽地,风飘絮一把抓住江临衣襟,江临见她眼周湿润,一双瞳仁黑若点漆,当真是流闪溢光、美不胜收。江临忍不住多看几眼,不禁心驰摇曳,竟忘了身处险境。
风飘絮瞪着江临,厉声道:“你叫什么?”江临答道:“江临。”风飘絮松开手,江临坐立不稳,倒在地上,只听风飘絮喃喃咀嚼“江临”两字,语气隐隐有几分艳羡之意。
江临身上吃痛,神智顿时清醒,心想:风飘絮一个花楼女子,将她和阿齐绑来能做么?无非是卖入花楼小倌,虽说她喜欢美人环绕,但绝非花楼美人,更不愿做男人玩弄。江临想起花楼女子悲惨遭际,眼泪潸然而下,挪到风飘絮身边,哭诉道:“风姑娘,你看我一把年纪,姿色平平,又不会哄人开心,把我卖入花楼也赚不了银子的。”
风飘絮瞟了江临一眼,神色端然道:“谁说要卖你进花楼,我就是吃了这样的苦,不会那样做的。”江临稍稍宽心,泪水却未能停歇,朦胧中见风飘絮时而惆怅时而阴冷,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听不清什么。江临趁她不备,悄悄向阿齐看去,见他双颊赤红,呼吸炙热,症状较她进门时更为严重,必须及时医治。江临喊声“风姑娘”,风飘絮低头看来,问道:“做什么?”江临道:“风姑娘,我和阿齐穷困潦倒,身上统共只有十几辆银子。你若要,都给你好不好?我们非本地人,你就算把我们绑着,也没人来赎,要不到更多银子。”
“我明白。”风飘絮抽出刀子,沿江临右脸朝她脖颈移去。江临大气不敢出,张着小嘴,凄楚恍然地望着风飘絮。风飘絮似是极为满意江临表现,冲她嫣然一笑,娇滴滴地道:“我才不是要你银子呢,我是有事相求。”江临打个冷战,道:“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风飘絮身子前倾,蛮横地道:“少废话,我自有安排。”江临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风飘絮挨着江临坐下,双手搭在膝头,眼睛茫然望向前方。江临悄悄撇嘴,心道这人翻云覆雨、变化多端,实在难缠,只能以静制动,端看她如何做。江临抬头看向风飘絮,但见她肌肤雪白生光,螓首莹润蛾眉自然,满头乌发幽幽生香,凝眉垂首顾盼多姿,非绝世佳人而不能。江临心想,自己身处囚禁,且知她变化多端,仍不能逃脱美色之诱惑,更何况自诩风流的王孙公子,见她一面,怕是魂都没了。江临正琢磨着,忽见风飘絮拧眉瞪眼,慌乱丛生,急忙解释道:“风姑娘,我绝无他意,只是你眼睛生得好美,忍不住多看几眼。”
风飘絮双眼圆瞪,手中刀子又向江临颈部压去。金属冰冷之气传来,江临三魂丢了七魄,不住埋怨自己多嘴,脑子飞转寻找化险为夷之策。忽地,耳边传来一声凄婉感叹,她左眼睁开一道缝,见风飘絮目光中凶狠渐消,伤感反增,浓郁幽深,好不凄凉。她睁开眼,风飘絮也看向她,秋波漂漾,无比凄楚,“世人皆好好色,可又有谁知,好色之人是否愿为好色。”
江临不知她所言何意,不敢搭话,只静静听下去。风飘絮抚摸着自己脸颊,轻叹一声,道:“如可选择,我倒宁愿如你一般,做个寻常女子,那样的话,也不会小小年纪便被拐子偷走,落入风尘误我终身。”江临虽非绝色,可自认出尘脱俗、别具一格,听风飘絮说她不过寻常,难免心生愤怒,可碍于局势所限,只能强忍,心里已将风飘絮骂了成千上万遭。
风飘絮沉浸自伤,徐徐道:“我六七岁时被拐子卖入花楼,初时竟不知那是何地,只见锦罗遍地、金玉满堂,雕栏画栋、丝竹不绝于耳,还以为是仙府神洞,欢喜至极。刘妈妈见我乖巧,收我做养女,和她亲生女儿流萤养在一处,每日锦衣玉食,学习琴棋书画,过得像个大户人家小姐一般,渐渐将家乡父母都抛诸脑后。我与流萤渐渐长大,十三岁那年,刘妈妈对我二人说年岁即成,云英可采,制了花字招牌在上巳节那日办撷花会。”
江临猜测初次听闻“撷花会”一词,联系风飘絮前文所说,猜测是花楼女子初次迎客仪式之类。原本她无心思听风飘絮讲述花楼往事,可她所述之事新鲜生动,竟渐渐入胜,只听风飘絮又道:“流萤长我一岁,知书识礼、气度高洁,倾心于西街胭脂铺子的小柳公子,她不愿做,求刘妈妈念在母女一场的情分上,放她出去。刘妈妈说,出去又如何,入此门一日,身上便打上了‘妓子’烙印,终生与它相伴。男人皆是薄幸之徒,爱你娇媚容颜时,你是误落风尘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一旦不爱,你的过往变成他攻击你的最大靶子。”
江临几乎难以置信,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流萤为刘妈妈亲生女儿,若是常人,定会将女儿与花楼划清界限,她倒胁迫女儿接客,这等母亲,真是闻所未闻。江临激愤地道:“这个刘妈妈当真可恶,怪不得流萤宁愿做姑子,她后来如何了?”风飘絮平静地道:“死了。刘妈妈在我们茶水里下了迷药,等我们醒来时,木已成舟。流萤受不了,悬梁自尽了。”
江临“啊”一声,双眼瞪得溜圆:“那可是她亲女儿呀!再者,她为何在你茶水也下药?”风飘絮讽刺一笑,“在她眼中,银子才是她亲女儿,流萤与我,以及阁里的其他姐妹,不过是她赚钱工具而已。赚得多些,她捧着些,赚不了的······”风飘絮抬起纤纤素手,慢慢抚上脸颊,动作轻柔至极。忽然,她抬起下巴,目光阴冷毒辣地望过来。江临不寒而栗,肩膀颤抖,悄悄向一旁挪去。
风飘絮胸脯起伏,眼瞪着江临,一把扯下脸上面纱。江临没有防备,“啊”一声叫了出来。她原以为风飘絮带面纱,乃是防止登徒子骚扰,谁知,她鼻子以下肌肤布满红色瘢痕,有成片,有凸起,有破烂之处流下黄褐色脓液,疤疤癞癞径直蔓延到脖颈。江临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脸,胃里不住泛酸,可因大半日未进食,干呕许久也未吐出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