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深,车前一盏烛火照不好路,车夫从一堆碎石子上轧过去,江临脑袋随着车厢颠簸,咚咚撞了两下。她睁开眼,揉着脑袋,随手抓住小窗上垂下来的白色绣花帘子,把上身大半重量都压在上面,缓缓又闭上眼睛。
阿齐见她不时拧眉撇嘴,睡得难受极了,悄悄挨着她坐了,缓缓举起肩膀凑到她脸畔,双目望着小桌上半截跳动的红烛,只觉一颗心仿若要跳出来般。他抬手按在胸口,望了眼江临,又急匆匆地别过头去,讷讷道:“那,江临,你靠着我睡吧,帘子要断了。”
江临右眼扯开一条缝,看都没看到帘子的状况,便一头倒在阿齐肩膀上,笑道:“你这个臭小子还有点儿用。”
阿齐红润的唇角微微上扬,正要和江临炫耀一番,目光却突然落到她脖颈,白腻的肌肤上一块手指粗细的红痕,边缘处隐隐透着紫,他吃了一惊,腾站了起来。
江临失去平衡,头咚一下跌到软凳上,虽然是叫软凳,不过薄薄一层棉,她没有预备地跌在上面,头痛死了。江临直起身子,气势汹汹地抓住阿齐脖领子,“死小子,你做什么啊?”
车夫听到动静,勒住马缰绳,扬声,问道:“江小姐,出什么事了?”
江临瞪着阿齐,声道:“无事,不小心撞了一下,继续走吧。”
“那便好,江小姐有事招呼一声。”车夫道,扬起马鞭加速前行。
江临瞧着阿齐,见他气鼓鼓的,朝他勾了勾手指。阿齐见了,“哼”一声,离得更远,江临走过去,手指向外,压低声音道:“你又闹什么别扭。”阿齐不语,江临在他肩头捶了一拳,阿齐抬头怒目,江临小声道:“有事儿等逃出去再说。”
阿齐道:“逃?”江临点头,“他是杜兴国的人。”阿齐会意,杜兴国是只老狐狸,派车夫过来无非是监视他们动向,日后如若有个万一,他也好做打算。阿齐想到此,面色凝重地道:“那人有功夫在身,我怕不是他的对手。”
江临凑到阿齐耳边道:“我昨日塞给你的药呢?”
阿齐自怀中掏出纸包,见江临面带喜色,心头隐隐不安,唯恐江临拿此药毒害车夫。他之所以监视他二人,不过受人俸禄、忠人之事。阿齐将药包紧紧握于手中,严厉地道:“他不当死。”
江临翻掌捂住阿齐嘴巴,目露凶光,“要死了你,这么大声。”阿齐伸手去扯江临手掌,不料手却被江临一把握住,纤细的五指穿过他的指缝,牢牢地攥着将他推靠到车厢壁上,他后脑勺正撞到小窗口,钝钝的有几分木,他欲开口,鼻端却涌入一丝恬淡的香气。江临也闻到了那股味道,拉着阿齐的手退向一旁,就见窗台上滚落下一圆形雕花的葡萄珠子大小的香炉,几截拇指长短的线香连带小半炉香灰摊在灰色的毛毡毯子上,线香头顶的星点之火竟将毯子撩了一片黑。
阿齐抬脚将香灭了,江临蹲下身子,将香炉里的灰倒干净,擦去炉壁上的香灰,曲手指轻轻一弹,声音悦耳清脆,她将香炉扔到阿齐怀里。阿齐举到眼前仔细看,不由大吃一惊,没想到炉身上竟雕着一幅上巳游春图,枝枝叶叶栩栩如生。他看向江临,江临环视四周,面上带着几分薄怒:“这个老匹夫也不知贪了多少银子,一个马车里的香炉就够寻常百姓吃上一两年了。”
阿齐全神贯注地听着,冷不防手里的药包被抽走,他恼怒不已,道:“你又炸我!”江临半点儿愧色都没有,嘻嘻一笑:“香炉给你,纯金的。药给我。”阿齐挣手去夺,江临将药包高高举起,轻声道:“你听我说,杜兴国只是老狐狸,我们突然闯入,他绝不轻易相信,表面是应诺送我们出去,但也正中下怀,刚好暗地里跟踪我们,看看到底是谁去哪儿。他一人就罢了,我们还惹到了南国六王爷,你当是普通的虾兵蟹将那么好对付。”
阿齐面色凝滞,不赞成地道:“使药下毒非大丈夫所为。”江临见阿齐情绪松动,解下包袱塞到他怀里,打开药包,小心地倒了一撮到掌心,道:“我是最毒妇人心。”阿齐按住江临的手,急切地道:“我不是说你。”江临不以为意,摊着手心到阿齐眼前,灵动一笑,“说我也无妨,一回生二回熟。你若见都见不得,便闭上眼堵住耳朵。我猜你该不至于揭发我吧。”
阿齐面孔微红,别脸向里不去看她。忽地,“一回生二回熟”几字跃入脑海,再一思索,顿时了悟。原来他方才只顾着她是否安好,竟没留心她后半句话。“你给齐朗川下的便是这个毒?”此毒来自风飘絮,他因她身份之故不愿多问,江临分药时紧迫异常来不及多想,但联系风飘絮对凤栖阁上下的切骨之恨,此药绝对能叫人毙命。他想起齐朗川晕过去时情景,面色发白、四肢冰凉、牙关紧咬,连滴水都灌不进去,若不是还有气息,真要以为人已故去。府中大夫施针压制毒素流窜,直言药性极为霸道,最好知晓名字对症下药才能彻底清除。“江临,这到底是何毒?那南国的六王爷可有救?”
江临原想逗弄他一二,可见他肤色苍白若雪,身子摇摇欲坠,想到他与齐朗川的关系,也便没了玩笑心思,不悦地道:“不过就是使人腹痛致泻之物,好解的很。”
阿齐忧心忡忡地道:“这般易解,府中大夫怎会查不清楚?齐朗川他好歹是南国王子,若是有个好歹,北朝该如何交代?”江临心中感叹着血脉亲缘之强大,前今日阿齐对齐朗川还没个好气,如今知道他是舅舅就关心起来。糟了,该不会是齐朗川那兔崽子把阿齐策反,故意要他跟着来要解药吧?江临眼珠一转,问道:“阿齐,你可听说过这句话?”
阿齐想起江临将毒药名字告知崔玉领,多少放了心,可转念一想,江临速来狡诈,刚刚还说齐朗川打了她她早晚要报仇,焉知她不会告诉崔玉领个假名字,若是如此,齐朗川死了怎么办?他耳中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清楚江临是在叫他,看着她的脸,忍不住声音里夹杂了几分怒意:“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