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见与高船尚有距离,垂下双臂,只以双脚缓缓蹬水。忽然,她右脚踢进一丛水草,初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将右脚向后提起,谁知,那丛草却活了一般,径直缠上她脚腕,她连试几次都未甩开,便伸过左脚想将水草搏段,不想左脚也被缠住。江临放缓呼吸,双臂用力压水,却始终未能挣脱,她体力渐渐不支,身子直往下坠,不多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
江临接连两次水中遇险,暗想八成得罪了水龙王,等出去后,定要四时拜祭。转念又大骂他王八羔子,平白无故让她受罪。江临手捏鼻子,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弯曲身子到脚边,双手扯住水草,心里怒吼一声,竟将其连根拔起。江临想是自己危急关头迸发神力,高兴不已,将水草一扔,左臂搭在阿齐肩头,抓着他朝南游去。
凡世之人,若是心怀希冀,哪怕处深渊、临绝壁、履薄冰也可背水一战,寻得一线生机;若是丧失信念,即便天有时、地足利、人和顺尚会轻易放弃,落得功亏一篑。此时江临见明月西移、冷雾横江,她冷饿交加、气力渐失,抬眼四顾,岸边遥遥无极,茫茫天地间只余她一人,江临心里万念俱灰,心里越发孤寂,突然想到还有阿齐,她心里燃起些微暖意,奋力睁开双眸,看向身旁,却见阿齐双目紧闭、面色青白,伸手探到鼻下,气息几乎不见。
江临摇动阿齐肩膀,只觉手下肌肤僵硬冰冷,怕是已离去多时。江临心下一惊,手臂竟不自觉松开,阿齐身子冲破绵密黑水,直直朝下坠去。江临忆起对宋清承诺,感怀伤楚至极,又看此时处境,越发痛苦,她想左右今晚命丧此河,与其做个孤魂野鬼,不如与阿齐相伴,来日到地府与宋清相见,可坦荡告知自己并未食言。
江临双腿晃动向下,一把抓住阿齐肩头,顺势将他搂在怀里。正在这时,耳边依稀传来犬吠之声,江临心想:话本里说人死之前,能见到心中所念,她心里念着上岸,因而听到狗声。忽地,吠声大胜,此起彼伏,倒像有好几处似的,江临侧耳倾听,双脚、右臂齐齐发力浮出水面,果真狗叫又传入耳中。她心想既有狗声,岸边定然不远,若是尽力一搏,或许能有生机。
江临心神大震,挥右臂前行,可不及两米,便力殆难行。她望向阿齐俊秀眉眼,心里百念光转。她原想虽有负宋清嘱托,但将他尸身好生安葬,也不算食言。可如今她自身难保,若执意携带阿齐,恐今晚两人真要携手去见阎王。但若放弃阿齐,她不就成了背信弃义之人,就如奶娘、阿月一般,想到她两人,江临心头火起,将理智、信念、情义烧得一干二净,想她一来大仇未报、二来嘉禾未去,三来故人未见,她怎能在这冰凉河水中做孤魂野鬼?!阿齐既死,万事全空,土葬归、水葬又有何区别?
念及于此,江临左臂微松,阿齐身子直直下坠。察觉到后,江临心头乱跳,脑中闪过那晚,月光之下、清风之中,阿齐神祗般立于船头,向她伸出拯救之手······然而此时,她却连告别都没给他。江临忍不住扭头,阿齐仿佛睡着一般,面容安详,圆润脸颊上光影流动,不知水光抑或月光。
江临眼睛酸涩,心知再耽搁下去,自己或许反悔,于是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松开五指,右臂奋力前划,如一只灵活的鱼儿,窜出去半米多远。
江临拼命蹬腿,可河水若有性灵,她越用力,受到的阻力越大,胸中越发憋闷,气息短粗,她咬牙上冲,半张脸钻出水面,可未等吐出口里浊气,身子便被拉进水里。
江临以为又缠上水草,凝眉回头,却发现阿齐一巨大黑影在她身侧,她惊慌不已,手挥脚踹,那黑影却并不畏惧,边向上浮边抓住她手腕,一道闷哑声音传来,“别动。”江临认出是阿齐声色,竟忘了是在水里,“啊啊”大叫,河水涌进嘴里,胸腔气体越发稀少,脑袋疼痛欲裂。
阿齐见江临面目狰狞,想她已到极限,抓住她手腕,却遭到剧烈反击,手背被抓了几道深痕,冰水冲过伤口,带出几缕血带。这时,江临散乱的发丝飘来,阿齐恼怒之下,一把抓住,在手指上绕过几圈,将手按在她脑后,随后向上游去。
江临头皮生疼,双手抓住阿齐手腕向下拉,不妨却将头皮扯得更痛。她松开手,瞄准阿齐脖子掐过去,阿齐躲开,横手劈到她后颈。江临头晕恶心,白眼乱翻,见阿齐手刀再起,不由惶恐灭顶。她想说明,她想哭诉,她想欺骗,她并非有意丢下他尸身,她有苦衷,他不能杀她,但她说不出口,眼睁睁看着阿齐挥手砸向她后颈,她慢慢闭上双眼,脑中时而浑噩,时而清明。滴答滴答,残雨坠檐,水洗松香,半扇小窗中,烛火通明,香薰撩人,她斜靠秀榻,小几吃食成双,她吃着蜜瓜,与阿月说笑。
阿月却不似她那般欢悦,她问阿月,阿月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片刻才道她不想代替她去联姻了。
她恼怒不已,但又知急不得,便好言相劝,“好阿月,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她伸手去扶跪在她面前的阿月,阿月却推开她手,咬着唇角,一张娥粉小脸霎时雪白,泪珠子一颗赶着一颗落下来。
“阿月,你到底在怕什么?我都说了,不会有人知道的。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习,德、言、容、功你皆在我之上,外人看你我,绝对你是县主,我是婢女。只要你不说,又有谁知道你的身份。日后你到了南国,就是尊贵无比富贵无双每日锦衣玉食的王妃,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儿子不用寒夜苦读不用左右逢源不用汲汲以求便可居高位、任要职,是众人巴结仰望的对象;女儿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委曲不用为柴米油盐烦心,活得快乐、轻松而惬意。阿月,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考虑考虑儿女,这当爹娘的,只给儿女生命可不行,还要让他们过上好的生活,这才是让儿女敬重的父母。”见阿月犹豫,她忧急难隐,虽说当日尚有其他打算,但她心中认定阿月会答应,那是对她、对阿月、对北朝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