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息
痛苦的时候,思想蠢动如蚕。蚕蛹般作茧缚着自己,许多的日子许多的夜因而叹息而去。
记得初读人生,真的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在很浪漫的红花草田园里,手中的风筝在非常乡土的背景里逍遥,于是乡土就成了感情依托的一隅。美丽的童稚的笑声,咯咯咯地耗掷三两瓣桃花,逐一流水的粉红。那时看流水,看的自是一片清明,不赋新词,也就用不着强说愁了。只是那份愁,让我们的大人驮负着,浓浓的愁云在他们丛林般的皱纹里缭绕,一声叹息也在他们厚厚的唇际飘落。我们太嫩的心盛不下,也就浑然不觉不悟了。初读人生,读的是一本糊里糊涂的书,一页页在眼前晃过,在童年就是一本美丽的天书了。
真正懂得叹息得付出成长的代价,叹息声那时似一个奇妙的音符从此滑落在人生的五线谱上,就如音乐一般泛滥流传。忧郁的叹息谋放着一缕惆怅;摇头的叹息是一种无奈,会心而默契;不由自主地叹息像给人生打了个逗号,繁重劳动中透出的叹息最是通俗易懂。叹息声或是真正清醒者唱给生活的一曲生命的挽歌。
随着第一声叹息,人生便莫明其妙地深刻了起来。
浮躁
浮躁湿漉漉的雨意般浸在心头,在这种日子里,自然苍茫地遁去。闲敲棋子的诗意落寞地冷落一旁,夜雨芭蕉声胡乱地滑出两三溜惆怅,枕边的唐诗更显出一脸慵倦,案上的墨砚兀自散发着馨香……一切都可以虚伪地做作,唯独浮躁懒散得做作不来。
人浮躁起来,就如一只迷途的羔羊,哀怜怜地嗅不出草的芬芳。哪里也不是故乡。恨不得撮住自己黑漆漆的头发,浮躁便蓬头撒脑地粘在手上。燃一支白棍似的纸烟,嗞嗞地燃烧一截浮躁,浮躁却如潘多拉神奇的盒子释放的妖雾般,浓浓地袭来。进入骨髓,与那种叫作沉静的东西组成人生的平衡木,检测着人的韧性、良心和生活的态度。
孩提时代浮躁滴溜溜地转动在眼睛里,望着满日子的好奇。浮躁好奇得如渔夫收进了魔鬼的瓶子般,抛在蔚蓝的海洋。一个美丽的童话消逝了。浮躁便成了大人发明的专利,于是弄成了一份癫狂。他们寝食不安。风悄悄地漂白了他们的鬓发,摇晃他们人生之旅的脚杆,他们很不安全地沉入永恒的静谧。永恒之外,浮躁却如春秋无义战,历史地打着。因而在茫茫人海中,我们就常常看到浮躁飞扬,听到它侵入灵魂内部行走的节奏声。生命就这样扯一份给浮躁,浮躁挥霍着金子般的时光,掷地有声。
浮躁着看日子,如镜里看月,雾里看花。美丽总是有的。纵使浮躁一千次,总有一朵摇曳的花喷香,总有一滴流淌的热血,总有一份躁动的真挚情感。
寂寞
寂寞古典得如一株闲置在庭院里的梅花,无主而开。开成一盆风景,从此置放在人生的案头,可以灿烂地观瞻,而不能浪漫地享用。梅花瓣瓣,点点离人泪,滴滴故人情,斑斑驳驳洒心头。
不谙世事时,我们看到大人难挨难忍的那份寂寞,总觉得那是一份真正的可怜可笑。奢望不得,便谗言狐狸吃不到葡萄的话题,那话题不经意就被自己染上了,便发觉早在葡萄未熟的时候,我们已迷惘地走失,那串葡萄悄然萎落。寂寞便成了吃不到葡萄,葡萄是酸的味道。
寂寞就像浮躁,这同生于痛苦渊薮的孪兄孪弟,与生俱来就拉着钢锯不断地锯着一株智慧的精神之树,使自然归于无声。寂寞而无声,犹如一口布满青藤的枯井,一支烟燃不尽的苦涩;一种阴霾暂驻的窒息……它横亘在收获了的茂盛的田园,空旷而寂寥;伫立在金黄的草垛,闲弃而失意;躺在待价而沽的盈盈仓廪,落寞地等待。无声的寂寞与沉静仅隔一层阴阳纸,轻轻地调理好那根绷得很紧的生命之弦,一经弹奏,便会排泄出心头那份沉甸甸的情感,甚而奏出美妙而和谐的人生乐曲。
寂寞在清醒的时候复活,那时它已经孕育了什么,尽管痛苦。
1991年7月7日,安徽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