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和雨乍晴,天空上依然飘着几朵乌云,却再也挡不住初夏的阳光,船在拒乌峡行驶了五天,从东到西,终于结束了这段行程。
在岸边渡卫军的接应下,沐浴着阳光,木慬、明月一行人下了船登上了华丽的马车,小五字和周匡在前室驾车,飞驰在回上京的官道上。
这里是祁阳郡,靠岸的地方正是交通便利的渡口,距离城区不是很远。所以马车穿过几片森林,就看到路边有了村落和人迹。又行了一会儿,远远的看见巍峨的城墙,提醒着他们已经进入和川城的地界了。
和川城是祁阳郡的府会,也是燕国除上京以外最大的城市,有上千万人口。
沉默的周匡询问道:“太子、世子,今夜我们需要和川城休整一夜,祁阳郡守想要为太子、世子接风洗尘,如果太子、世子不想去的话我们就在城外军部落脚。”
木慬思忖了一会道:“那今晚周将军陪我和世子入城,若是西阳公没有其他安排,也请他随我们一起赴宴。”
周匡应了一声便下了马车去请西阳公,明月趁机问道:“祁阳郡守是谁?”
木慬道:“祁阳郡守名为季文成,是燕国少有的能臣,他任祁阳郡守已经八年,政绩卓越,他是祁阳郡地方家族出身。”
“地方家族出身能做到郡守,他这是背靠着哪颗大树?”明月奇道,燕国建国七百余年,各个阶层的势力早已根深蒂固,能成为一方封疆大吏的人不禁需要有才能,也缺不了背景。
在燕国,能够左右朝堂的只有三个家族的人,首当其冲自然是木家,贵为皇家,地位尊贵。之后便是乐家和卫家,都是七百年开国以来代代积累崛起的大家族。
“他是乐烨阁老的学生,不过他为人可谨慎的很,我几个弟弟应该都还没拉拢到他,他今天设宴请我,是个我与他交往的好机会,可以看看他的态度。”木慬道。
明月想了想道:“三皇子的生母是乐家的人,他既然是乐烨阁老的学生,毕竟还是要靠着他们多一些了。”
木慬笑道:“权利的本质就是权利,其他的附庸只能是筹码,毕竟大义灭亲、弑父杀兄的事也不算少见了。”
明月感叹道:“所以说当太子真是个累人的差事。”
“那你去吗?”木慬问道。
“当然,有酒喝干嘛不喝,听说和川的造清酒很有名嘞。”
...
马车行至和川城前,却没从主城门进去,而是又向东边行了十几里路,先将随行的士兵们安顿在城外的军营,周匡便去拜会和川城的驻军。
在燕国,十三个郡都有军队,郡下面有多个城,几乎每个城都会有驻城军,驻城军归属于军队管辖,军队直接由朝廷调动。
太阳渐渐西移,军营外已经有马车前来迎接,明月跟着木慬上了马车,一直西行进了城门,穿过城市的主干道。
道路两旁还可以看到夕阳下忙碌的人们,马车穿过街道,引起人们纷纷注目。
坐在二楼的茶客们纷纷探出头来看热闹,见到一辆豪华马车在两旁的士兵拥簇下往郡守府而去,虽然和川城在燕国也是最繁华的几个城市之一,但是也很少见到这么大排场在城里张扬,于是纷纷交头接耳询问,待得知道这是太子回京才恍然大悟。
燕恒帝三年,七岁的太子作为的质子被送去梁国,这永远是燕国人心里的疤痕,视为奇耻大辱,很多士人甚至上言宁亡国、不苟活。
但是十二年之后,大多数人却早已不想提起往事,宁愿伤疤永远留在那里,而不愿意去揭开它。所以燕国人面对太子的感情总是矛盾的,抱有很大的好奇和同情却又不愿了解面对。
马车行驶到郡守府前,季文成和一众官员早早就在门口迎接,季文成看起来有些老态,留着白色的胡子,身子略有些佝偻,双眼却像少年人一般坚定明亮。
他看见木慬便上前行礼,亲自引众人入府。
明月看见季文成身后一排排拘谨站好的人,就知道今天晚上祁阳郡有身份的官员都来参加了宴会,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想到为了喝酒又要应付这么多人,很是头大。
入了厅堂,木慬和季文成分坐两边,明月挨着木慬下首,边上是西阳公和温晓艺,所有人落座之后,季文成率先为木慬介绍了祁阳郡的官员,木慬和他们一一寒暄回礼。
明月也在旁边呆呆的应付着,不一会侍从便开始上菜,气氛渐入佳境,开始谈天说地起来,季文成与一众官员便先举酒先敬木慬。
木慬从不喝酒便以茶代酒回敬,明月见这酒局终于开始,才将酒杯端起,含了一小口,让酒遍布在舌头上,慢慢品味了一会,才感觉这酒和凉都的酒都不太一样,凉都的酒一般来说比较浓厚,而这和川造清酒突出清爽,入口柔软,喝完后还有一丝回香,让明月暗自感叹不枉自己花这么多时间来陪酒。
旁边温晓艺看到明月一副享受的样子,便道:“这和川的造清酒以进口甘美、入喉净爽而闻名,想来和凉都的酒大不一样吧。”
明月道:“这酒应该是初春所酿,发酵两月有余,这清蒸的技艺比一般的酒要复杂的多,不然肯定酿不出这种味道来。”
温晓艺奇道:“没看出来,你还是个酒鬼。”说完也端起杯来,一口把杯中酒喝完,还啧着嘴回味了一下。
温晓艺刚好与明月说话,身体侧着被西阳公挡着,脸正对着明月,只有明月看到她一口把一杯酒干完,还豪迈的用衣袖擦了擦嘴。
几杯酒喝完之后,气氛逐渐浓厚起来,木慬有心试探试探季文成,便给明月使了使眼色。
明月有些无奈,只得敬了季文成一杯,乘机说道:“明月从小待在凉都,今天喝到这和川的造清酒,感觉很是清爽甘醇,想来和上京闻名天下的白玉泉也可以相较一二。”
季文成笑道:“没想到世子竟是爱酒之人,白玉泉和造清酒的确是有些相似,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用玉山的泉水酿制而成,可谓集灵泉于一身,汇秀水东下。酿成之后形如白玉,喝起来更是幽雅致腻。二者各有不同,但都可算得上是天下美酒的大成了。”
明月听完季文成的话很是心痒,一聊起美酒来,就还想再多问两句,不过还没等开口,脚下被重重的踹了一下,顿时被拉回了思绪。
余光瞟了一下木慬,暗道真是扫兴,到了上京一定要多敲木慬几瓶酒不可,故作惊讶道:“季公对上京很熟悉么?”
季文成道:“臣下在太学求学多年,所以比较熟悉。”
席中一位中年官员也道:“季公是太学出身,季家的大公子也被请入太学,真可谓是虎父无犬子。”
明月顿感有些吃惊,上京七院是燕国年青俊杰的汇聚之地,而太学为七院之首,是皇家所设的学院,有千年的历史,能进入太学的人都必须有很高的修行资质。
想进太学有两个途径,一个是每年的七院试,在考试中脱颖而出的人可以进太学,另一途径就是太学每年都会在七院试之前走访天下,邀请一些天才入太学,而这些被请入太学的人都是是所有精英中的翘楚。
季文成听完高兴的道:“等太子世子回京,必定会去太学,到时小儿还得多多向太子世子请教。”
木慬接过话道:“想来大公子到时还是我师兄呢,不知道他是哪一年入太学?”
“恒帝十三年。”季文成答道。
“哦,那就是前两年了,那岂不是正好和三皇子木瀚是同窗了,看来和木瀚应该比较熟悉了。”木慬惊讶道。
季文成脸色不变道:“正是与三皇子是同窗,只是资质愚钝,修行一道还在建山境徘徊,与三皇子天渊之别,因此也交往甚少。”
明月暗道季文成的大儿子能被请入太学定是天才,不过没想到才入学两年,应该也年龄不大,看来季文成也是老来得子,他儿子的态度应该能够影响到他,虽然没有试探出他对三皇子的态度,但至少明面上没有向任何一方靠拢。
木慬也知道再看不出什么,也不愿刻意把话题引向三皇子,便道:“座下的晓艺姑娘此次入京也会入太学,到时便都是同门,到时大公子一定要多照顾照顾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啊。”
明月顿时一愣,之前在拒乌峡第一次遇见西阳公的时候他借口溜走,还真没听说这事情,这女人还说是来上京游玩的,果然她嘴里就没一句能相信的话。
众人一听这话,很有眼色的纷纷向温晓艺敬酒,西阳公见状便替温晓艺挡下众人道:“我这侄女从不沾酒,让老朽代她谢过各位。”
温晓艺也在旁边略带歉意的施了一礼,明月心里暗叹要是刚刚没看到她喝了一大杯,我就真信了。
“太子和世子一路行来,可还都顺利?”季文成看似无意的问道。
“还算顺利,只是最近阴雨天气比较多,所以行程比平时要慢一些。”木慬轻松的答道,当日在拒乌峡被行刺一事已经严密的封了口,所以估计只有朝中位高权重的阁老才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季文成是真探听到了什么,亦或者只是随口的客套话。
“慢些也好,权当做是游玩一番了。”
酒宴一直到了深夜终于结束,明月也心满意足的喝了个痛快,等季文成起身送他们出门时,还厚着脸皮笑嘻嘻的向他讨了两坛造清酒。
天色已晚,木慬和明月便在郡守府歇息,等明早再启程上路,周匡带着兵守好了院子,众人便都各自散去休息。
木慬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明月,说道:“我看这几天你和温晓艺走的挺近的。”
明月眼皮也没抬道:“怎么了?”
木慬想了想道:“她可不是凉都的小姐姑娘们,虽然玩得好但是毕竟是两个世界的人。”
明月翻了个白眼:“我和她当然是两个世界的人。”
木慬道:“我只想和你说,她可不好惹,她...”
还没等木慬说完,明月不耐烦的打断道:“我比你更知道她不好惹,能不能让我酒后小憩,享受享受这安静的夜晚。”
木慬被明月一顿埋怨,也不生气,早就习惯了这酒鬼喝完酒后一个人神乎乎的状态,安静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没好气的笑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就是你到时候别后悔这话都没听完就赶我走。”
说完便也不管明月,起身出了门去,还听到明月在身后嘟囔道:“我这人有酒喝便什么事都不后悔了。”
这一夜,明月做了一个梦,梦见在漆黑的夜空,一轮烈日缓缓从地平线升起,照亮了整个世界,丝丝的灼热刺进了他的眼中,渗进了他的皮肤。
明月无力的与太阳对视,身体一寸一寸的被蒸发,他看着自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中,归于虚无。
耳畔传来一道声音,冷漠的问道:“你自哪里来?”
明月恍然间遇到了人类的终极问题,下意识的答道:“我..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好一会,那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了一丝怒意,质问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
明月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我该怎么回去?”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