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的欺骗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已经年过百岁的老将军自诩已看透十之八九,至于剩下的一二,并非不可看透,而是不想像自己东海阁的老友一般,若诸事洞明那就只能变痴变疯。
就像眼前纸上这些平乱的消息,如今已有四个郡军情正在案上,其中一封信里写数万乱民冲城,城中军队立刻镇压,最后伤亡者竟未过十人。
若真的像他们请功书上写的动乱如此严重,又怎会伤亡几人便能镇压,真是滑稽!
老将军看到这里只想大笑,只是看着末尾上至郡守、将军、指挥使,下至城主的印章确认,又笑不出来。
若是所有人都说着谎言,那么事实也就不重要了。
几天前中央殿一道诏书,他这行将就木的老人反而要领命去平乱。其实人人都知道,面对数以百万计的军队和各地的修行者,那些散乱的流民根本成不了气候。
至于之所以动乱至今未平的原因,早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抛诸脑后。
那些人相信,以老将军的威望,只要出山,便能马上震慑四方,不费力气便能镇压住世人的乱国之心。
东宁城外,沙场秋点兵。
副指挥室乐成济身着黑色的戎装,雄赳气昂的进了主帐之中,单膝跪地沉声道:“点兵已毕,请将军下令三军开拔。”
这时沉思的老将军才被惊醒,看着帐下的乐成济,想起远在上京的乐家一族人,想起这纷乱的局势,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几月不停的雨。
生命中最后一点花火,便绽放在八十余年的戎马生涯之中吧!
世事如棋,纵使再多不甘与愤怒,入局便为棋子,今天就当一回棋子罢!
他站起身来,沉气朗声道:“此行平乱,不胜不归!”
声如洪钟,响彻这秋日乌云下齐整的三军。
燕恒帝十五年秋,鼎山平乱,天下安定?
...
上京,距离七院试已经过了一月有余,人们依旧津津乐道,就连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赶着这个时候,通宵达旦的写出了故事。
这出精彩的故事虽然只是开头,世子明月已经坐实了反派人物的身份。
不过倒霉的乐景格也难逃此劫,不仅东苑小楼的事情被拿来鞭尸,“月经哥”的外号响彻全城,顺便也成了反派人物二号。
而被世子从小打压的侍卫和身份显赫的天才少女,自然也就成了这个故事的主角,只等多些狗血的感情戏,那就老少妇孺通杀,彻底大火了。
小池院里,女主角杨苜蓿趁着这天高气爽的天气,特意来拜访自己刚认的小师兄——反派明月,一边安静的陪坐的便是男主角——小五字。
杨苜蓿这是第一次来小池院,一进门就忍不住四处打量。
明月见状,四处看了看,小池院内依旧是简单的一些布置,有些不耐寒的树木叶子都掉光了,只留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院子里每条道路、每个角落都被明珠打扫的干干净净,池塘里也多了些生机,几只金尾鲤鱼正畅游其中。
明月疑惑的问道:“这院子有什么好看的,和你家比起来简陋的多吧?”
杨苜蓿点点头又摇摇头道:“的确简陋,但风水很好。”
明月笑道:“你还会看风水,看来咱两还真是一个流派的...”
杨苜蓿惊讶道:“什么流派?”
明月哈哈笑道:“瞎说流派啊,我在凉都就经常给人看相。”
杨苜蓿迷糊道:“怎么看?”
明月神秘的一笑:“入门观来意,出言先拿心。得簧须进步,摇头便转岗。卦起惊风雨,一断三十年。”
“入门便先看测得是姻缘、福祸还是什么,第一句话根据判断先别人相信你,只要对方认可,就顺势而为,稍有差错便转移话题,算起卦来先往大事来算,算长久的运势,做到这些便算是掌握了我这流派的精髓了。”
明月对着杨苜蓿一通解释,她总算听懂了其中的意思,白了一眼道:“你是骗人,可不是看相。”
明月见坐在一边的明珠也在听,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东西你可不能学。”
明珠似懂非懂的重重点头,满眼的认真,似乎在努力把刚才听到的话忘记。
杨苜蓿又仔细看了看这座院子的格局道:“我这话可不是乱说的,这院子南北长,后通山脉,中院聚水,布局孕气极佳。”
明月听后点了点头道:“我早就看出来了,不然怎么会买了这处院子呢,你知道我为何为这个院子取名为小池院吗?”
一旁的小五字见明月说的离谱,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了,当初明明是自己出门,跑遍了临武路才找到此处,现在诓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杨苜蓿愣愣的问道:“为什么叫小池院?”
“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无妨有卧龙。”明月记起那天夜里来送信的小乞丐,站在院门外念了这句诗,此时正好忽悠忽悠自家的师妹。
杨苜蓿心中一震,沉思了好一会,抬起头两眼有光的看着明月道:“小师兄的道行果然比我高,风水虽养人,但有些时候一个人会强改风水之势,命因人变!”
明月看着眼前神神叨叨的杨苜蓿,有些哭笑不得,自己随便几句话,倒像是让她茅塞顿开似的,难道自己是真的自带神棍的气质吗?
杨苜蓿目光灼灼的看着明月,似乎就要与明月探讨起这博大精深的风水之术。
一边的小五字都看的呆了,暗忖明月这骗人的功夫已是炉火纯青,在凉都的时候,就有很多傻傻的小姐姑娘们来找明月算这算那,如今眼前这个刚认的小师妹,恐怕也是脑子不太好使的一个。
明月知道再和杨苜蓿说下去定会露馅,于是提前使用“摇头便转岗”,要快速转移话题。
“这太学第二试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明月转头向杨苜蓿问道。
杨苜蓿这才一拍脑袋,答道:“你不说我差点还忘了正事,上京都传你饮酒成诗,文采斐然,今天来就是找你帮忙来了。”
明月脸色一滞,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堂堂出身大家的掌上明珠,放着家里专业的先生不请教,反倒跑来请自己这野路子来帮忙。
“你说吧!”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明月只得点头答应。
不过下一刻明月便觉得有些后悔,和杨苜蓿一起来的侍女搬出了一沓书,看起来有十余本的样子。
杨苜蓿随手拿起一本,笑着对明月道:“小师兄,我带的这些书都是往年第二试常考的,这几天就麻烦你了。”
一般来说,七院试的第二试由国君出题,可以是政论、策论甚至一些天马行空的题目。
总的来说,为了省事方便,历年的第二试都是从这些典籍之中截取题目,让考生由此写出文章。
明月五岁到了凉都城,梁国的王宫贵族们都看不起来自燕国的质子,在各种场合只要有木慬和明月在,都要奚落讽刺一番。木慬身为太子,寄人篱下,有些场合必须露面,小小年纪也只能忍下屈辱。
明月的处境就要好得多,这些梁人虽从心底排斥他,但不得不敬佩交手了多年的明守一,面对明月心底的傲气不自觉便收敛许多,毕竟明守一是他们多年来未能逾越的高峰。
明月不喜欢与这些梁人交往,只能独自在囚笼一般的宫殿看书,直到拜了梁国国师澹台,更是几年如一日,看完了他书房里收藏的典籍。
奇闻异志、历史列传、小说杂文,甚至那些看了也看不懂的修行典籍,明月闲来无事都拿来阅读,只是看的虽多却只是为打发时间,因此不爱深研,只能说是读万卷书,却过脑不过心。
这第二试明月只知道个大概,具体的内容、方式和技巧都不知道,如今杨苜蓿既然自己上门,那这就还真说不好是谁教谁了,这样一想先答应下来,到时杨苜蓿想反悔都反悔不了。
明月接过杨苜蓿手中的书,正是赵国一位先贤所著的文章,一边仔细翻看,一边问道:“你说今年的题目能考什么?”
杨苜蓿摇了摇头:“押题这件事百中一都难,不过今年最大的事就是恒河的水灾,想来考些相关的策论可能性大些。”
明月不置可否道:“天灾常有,但这次的根本,就不是怎么治理的问题。”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那天和木兰的一番话,便将这件事说给了杨苜蓿听,就在前几日中央殿已经下了诏书请老将军复出平乱,如今说起来感叹更是深刻。
一开始还是明月和杨苜蓿讨论起第二试、国事,不一会儿一边的小五字都认真的参与了进来,看起来虽然嘴上说着对这次七院试无所谓,但心里还是想要竭尽全力。
这几天下来,明月才发现杨苜蓿虽为女子,但是文才、思维水平也是极高,不由幸灾乐祸起来。
反正自己定是拿不了七院试的榜首,小五字这不爱读书的人第二试也是困难,这让早已放出豪言的乐景格碰上了杨苜蓿,倒是精彩至极。
一想到这里,恨不得立刻看到乐景格没得榜首时的狼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