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期而至,天空的小雨渐渐的停了下来,两岸一片蛙声。
“截流”突然开始减速,慢慢的向岸边靠拢,待到停在岸边,士兵们先有序的下了船,明月和木慬才在周匡杜先的保护下也从船上到了满是砂石的岸边。
明月一眼瞥到不远处正停着一艘船,正是中午看到的东海郡的船,有点奇怪:“这条船也停在这儿,船上的人应该去了英雄祠”。
这片岸滩不大,前方便是峡谷的深处,连接崇山之间只有一条路,通往英雄祠,那里正是明月的父亲明守一的埋骨之地,十二年前明守一于拒乌峡遇刺而亡,峡两岸的百姓自发的为他在险峻的山壁上建祠立碑,安魂供奉。
“明将军一生义气,这些年来很多老朋友路过,都会去祭拜一下明将军,也许这是东海远道而来的老友。”杜先解释道。
明月仰头望去,只见从脚下一直往山上延伸的栈道,一眼黑漆漆一片望不到尽头,这些栈道几乎是在一片垂直的山壁上修建的。
他没说话,迈开脚步,沿着栈道而上,几人跟着明月走了很久,才看到前方黑漆漆的山中有一点亮光,于是加快脚步。
明月怀着复杂的心情朝着黑夜中的光而去,这束个光像极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另一个世界的叶纪死去了,这个世界的明月冰冷的意识逐渐苏醒,他恍惚之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
于是他变得很轻,像是要飘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天空之上出现了一道门,他下意识地飞向了天空。
俯瞰脚下的大地完全是一副陌生的场景,没有一点现代化的气息。
他再没有犹豫,用力推开了那道幽暗的门。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猛然被一股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拉扯着、吞没。
明月灵魂里只剩下了恐惧,想要大叫,却感觉像是晚上做了噩梦,想要叫出来却像被什么东西憋住了。
幸好这刺骨的冷和莫名的恐惧没有坚持多久,一股暖流缓缓流过,拯救了他。
明月终于渐渐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感觉到了温度,听到声音,他奋力的想睁开眼,却发现他控制不住自己。
只是在这一片黑暗中,有一点点的光,他隐约的看见了这光。
那应该是一轮满月,安静的悬挂在天空之上,透过千山万水让他看到了这一抹月光。
皎洁而真实的月光告诉他,不管怎样,他又活了过来,只有真正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知道那是怎样的满足感。
在那个重获新生的夜晚,明月是幸运的活下来的人,他隐隐约约的见到了这个世界拒乌峡的月光。
而那个他从没见过的父亲——明守一,可能自那晚以后,他去了另一个世界重获新生,亦或者就在眼前这小小的祠堂里,守着拒乌峡的夜,等着老朋友来看他,和他们说说那些他用生命来坚守的事和人,有没有变得支离破碎,或者变得越来越好....
明月望着眼前这小小的祠堂,门半遮掩着,门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英雄祠”。
门前不知是有人细心地打扫还是因为这几天的雨,一尘不染,地板上坑里积着几汪水,祠里的光透过水的反射,让这路都变得明亮了起来。
明月轻轻推开门,迈过门槛,祠堂里面很是宽阔,入眼是一个院落,左边是一个假山,仔细看才发现这假山应该是经常被人修整,异常的干净也没什么杂草。
院子右边种着一些明月从没见过的花花草草,中间还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
这儿的摆设让人感觉不像是一间祠堂,倒更像是走进了一个有着闲情逸致老人的家里,但偏偏有人与这情景格格不入,一个穿着淡色宽袍的中年人闯进了这副画中。
中年人背上干如草的长发随意的被草绳扎住,他身旁就有一张石凳,却偏偏不坐,像乞丐一般瘫坐在地上,背部靠着石凳。
此时他将太过宽长的衣袖一卷,才看见手上拿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酒瓶,豪迈的直接将酒瓶往嘴上一塞,却又用嘴慢慢的抿了一口酒。
明月目光穿过院落,才看见大厅里正中间没有灵牌,没有画像,只有一张方桌,上面架着一把古朴的长枪。
厅中正站着一位身材佝偻的老人和一名少女,仔细一看,他发现正是今天在中午在那艘东海郡的船上看到的绿衣少女。
等明月和跟着的木慬、周匡穿过院落,走到大厅前,那石凳旁的中年人才瞥了一眼,不以为意的刚想再抿一小口酒,明月觉察到了目光,转过头来对着中年人微微颔首。
明月这没见过一面的父亲能有人在这雨夜陪他喝酒、能有人从东海来还要看看他、能有人还记得“十里燕门不见敌”、还有明丘为他的遗志甘愿付诸一生,想来他生前一定是一个不凡的人。
中年人看见明月对他颔首,酒瓶一举,楞了一下,又转回目光盯着明月的背影,他看见了明月的眼睛,那双紫色的眼睛!
明月、木慬、周匡进了大厅,那老人与少女见有人进来,便微微颔首退了出去,明月也没说什么,欠身一礼。
几人走进这大厅中间的木桌,才看清架子上的黑枪,黝黑的枪有重凝威严之势,朴实无华,没有印刻阵法,棍身光华,丝毫感觉不出枪的锋利。
“这是明将军的武器”周匡对明月解释道。
“它叫什么?”
“燕门关…”
这把黑枪的名字就叫燕门关,明守一用燕门关镇守燕门关,听起来似乎有点奇怪。
“燕门关!”明月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这空荡的大厅,眼前朴实无华的枪就像是历史,积淀之中有了那么一丝气息,便是看到它、想到它,就别有一番滋味。
十二年前,国君急召镇守燕门关的明守一回京,他却突遭于拒乌峡被刺杀身亡,最后燕门关因为少了主心骨也很快失守。
也因此梁国的军队只用了三个月,就长驱直入到了上京门口,围了上京三个月未破,最后虽然退兵,却将这个国家釜底之薪抽的一干二净,不知哪天便会倒下。
而眼前这把名叫“燕门关”的枪,也在哪个夜晚过后遗失在了这里,不见灼华,就像没了明守一的燕门关,就像没了弓的箭,再也没了曾经的威力。
简单的祭拜后明月出了大厅,此时外面又开始下起了小雨,那院中的中年人也挪了位置,改做蹲在屋檐下,手中的酒也已经没见踪影了。
他看到明月,双眼微微一亮,生硬沙哑的问道:“你是明月?”
明月点点头,眼前的人好像认识他。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外面下雨了,你们在后面的房间将就一晚吧。”
“您是?”明月这才正眼仔细的打量起他来,眼前这个中年人看起来很熟悉这座祠堂,像主人一样招待远道而来的宾客。
“我已经在这儿守这座祠堂十年了,我叫李道一。”中年男子顿了顿解释道:“道义的道,一二的一”。
“多谢!”明月似乎的确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却也没有多说话,只是轻轻的道了一声谢,便往后院去,决定听从中年男子的建议,在山崖之上留宿一晚。
其他几人也没有多说话,跟着往后院去,本来今晚就决定在岸边停靠一晚,在这幽静的院子里休息也要比船上方便一些。
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