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车驶向筒子楼的路程，似乎比来时更漫长一些。
或许是晚笙的心态变了。
去的时候，一点点的期待，一点点的雀跃，一点点的未知，在她心里缠绕在一起，像五颜六色的毛线团，编织着一个少女五彩的梦，
回来的时候，她看着车窗上映着的自己模糊的脸，窗外飞速后退的灯光从她脸上掠影而过，而那双眼睛里，即使有灯光明灭起伏，也只潜着万籁俱寂的黑，透着漫无边际的悲伤。
“对不起。”
耳边响起云曦内疚的声音。
晚笙歪着头靠在车玻璃上，没动。
“对不起，笙笙，我不该抛下你一个人去跳舞的，我应该陪着你的。”
晚笙闭了闭眼，抬起手指在嘴巴前做了个“嘘”声动作。
云曦不说话了。
晚笙的思绪静静地漂浮在半空中。
其实云曦又有什么错呢？
她什么也不知道，对她来说，只是去跳了一支舞。
人类的情感尚且不相通，何况人和神明呢？
在出发的时候，晚笙看着云曦亮晶晶闪着光的眼睛，还在想着：
作为神明的云曦，从来没参加过一场人类的生日宴会，从来没感受过热闹的派对氛围，她那么喜欢交朋友，那么喜欢人间烟火，不论在宴会上发生什么，她都不想搅了云曦的兴致。
可她还是自私地迁怒了云曦。
该道歉的人，其实是她。
……
两个人到了筒子楼，晚笙从车上下来时，心情已经自我调解的缓和一点了。
她看着云曦上来搀扶的手，猛然想起在树底下那个自称“魇魔”的问话。
“你是云神的仆人吗？”
现在这场面看来，倒像云神是她的仆人。
晚笙有点别扭地推开了云曦的手，但又怕云曦多想，改而和她指尖相扣，手牵着手一起上楼。
在家门口，两个情绪都不高涨的女孩，忽然看到一团白绒绒的毛球蜷缩在冰冷的门板旁，两人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当然，说是蜷缩，其实在晚笙和云曦上楼前，某只离家出走好几天的雪狐还在举办他的篝火晚宴。
他在阴冷的楼道口铺上了一层又软又热乎的魔法绒毯，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旁边还自架着小篝火，烧烤着一只不知从哪里抓来的鸡，拔了毛串在烤架上，香味扑鼻，佐料、小酒，瓶瓶罐罐摆的一应俱全。
前一秒还在美滋滋啃一口鸡腿，咂摸一口小酒，胡须向上一翘一翘的臭狐狸，在支棱起耳朵听到晚笙和云曦上楼的脚步声后，立刻把所有的东西扫进他的百宝囊。
接着他在冰冷的铺满灰尘的地上打了个滚，雪白的皮毛变成小灰球，这才装模作样十分“狼狈”地蜷缩在了冰冷的门板前。
戏精狐最近这几天“流浪”，学到了城市套路的精髓。
此刻，他那落难回家的可怜样，果然让两个女生都心疼地一口一个“阿莱”的小心叫唤。
他还要眼睛微阖微张的，十分虚弱地呻吟：
“你……你们终于回来了，老夫……老夫快冻死饿死了……”
晚笙立刻拿了钥匙开门，开门的手微微颤抖。
接着，灰扑扑的狐王被两人小心翼翼地抬进屋里，开了暖气，揉捏按压地好生伺候着。
他还不满意，抖着胡须叫唤：
“小鱼干……楼下摊的小鱼干，再不吃，我要死了。”
晚笙速速下去买了回来。
为了满足这个好几天“挨饿受冻”的可怜家伙，这一次买回来的小鱼干不仅分量足，还各种口味都应有尽有。
雪狐满意的吃得肚儿打嗝。
等他终于恢复了元气，晚笙和云曦已经各自摊在沙发一头，被折腾的够呛。
雪莱用爪子拨拨这个，这个掀开眼皮子看他一眼，说：“又要干嘛？祖宗？”
雪莱又用爪子拨拨另一个，另一个连眼皮子都懒得掀，说：“有屁快放。”
雪莱坐在中间叹气，一脸小媳妇似的委屈，说：“嗳！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们既不想我，也不来找我，看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定是去了好玩的地方！哼！你们没有心！”
晚笙闭着眼睛翻了个白眼：“刚刚那些小鱼干谁吃的这么香？我还隐隐带着烧给你买回来的，你还说没有心？”
云曦点点头：“就是呀，而且我们也去找你了，谁知你躲哪去了嘛，城市那么大，流浪的孩子不回家，我们上哪领去？”
“诶诶诶！别乱了辈份！什么孩子！”雪狐不满的拍着茶几警告。
“不过说正经的。”看两人没理他，他只好自顾自说下去，“我这次去城市周边里游荡一圈，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云曦来了兴致，半坐起身看他，问：“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有几位邪祟洞主下来了。”
云曦蹙眉，她自然知道雪莱说的是哪一类人物。
“这事儿，也是因你而生。”雪莱正襟危坐。
在说正经事儿的时候，他一贯有些狐王的架势。
“我知道啊。”云曦叹口气说，“肯定是冲我来的，他们一开始就是想来抓我啊。”
“不是，事态有了变化。”雪莱皱眉说，“当初那位大人物，他知道世间广土众民，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他派的是一些无名小卒。”
“而那只游乐园的鸟人，虽然误打误撞找到了你，但被我的银芒伤了要害，勉力逃脱，也不可能挨到回去通风报信。”
“那……”云曦歪着头不解。
“那是因为，你在小山村引了天罚，声势浩大，方圆百里的生灵都感知到了，惊动了上面的不说，自然也引来了下面的那些人。”
话说到这，雪莱眯起狐眼，脾气又上来了，冷声说：“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多管闲事动神格，会引来祸端。”
这事之前他们争论过，最后谁也没争过谁。
再提起这事，照样冷场。
云曦不说话，她紧抿成唇，侧脸沿着下颚固执地绷紧。
她和雪莱，其实骨子里都一样，有自己的坚持。
气氛骤然降到冰点，就快要在空中虚变出雪花之际，躺在沙发上听了一耳朵的晚笙打破了沉寂：
“先说说怎么解决吧。”
雪狐被她忽然出声吓了一跳，他这才想起来有一个人类躺在沙发上。
他都已经忽略了这个房间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但接着，他忽然产生了一丝疑虑。
精灵一族最为敏锐，纵然晚笙刚才不声不响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他应该也能浅浅的感觉到。
可是晚笙不说话，刻意做背景板的时候，她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帮她，让她的存在感变得微乎其微，到了可以忽略的地步。
正当雪莱陷入沉思之际，云曦说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是有一句话叫做‘浪的几日是几日’嘛，就算有更厉害的大人物来抓我，这个城市里人这么多，也不一定找的到我，我才不要每天活在担惊受怕里，日子照样过，笙笙你不用太担心我。”
她这话，很大部分是在安慰晚笙，也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那些所谓的“大人物”既然已经找到这个城市里来了，意味着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或许没过两天，他们就会找到这栋筒子楼里来，又或许……
他们已经发现了她，只是在找机会动手而已。
而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
舍弃这座城，回到她的云之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