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宁后,江逸破天荒的逛了晚市,入夜的江宁城并不寂寥,街市上灯火阑珊,热闹非凡。他东瞧西逛,观赏了许多之前憧憬的场地,虽然倍感新鲜,但始终融不进去。
以前总觉得江宁很大,现在看来每条街都千篇一律,世界总是属于那些狂欢的人,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
人潮越喧闹,江逸越感到不适,逛了一阵后便再没了兴致,遂带着心兰姐去寻了些东西吃,将她怨气消去后,便回了江府。
第二日,江逸又去了母亲那儿一趟,亲自告慰自己痊愈的消息,他没有说出隐老,只说是近日偶有际遇,幸得双眼重见光明。母亲早从心兰那儿得到了消息,此时亲眼得见,更是惊喜交加,止不住的拜谢神佛菩萨。
望着那道焚香的身影,江逸心底淌过一股暖意。他悄悄端详母亲,发现她与自己印象中的并无多少出入,但更为漂亮。头上淌着数缕银丝,都仔细的收在钗下,只翘出些许发尾。
江母曾是江南有名的歌妓,以才貌双全闻名于水乡之上。不仅唱起曲来清喉娇啭,更是丝竹管弦样样精通。所作之词曲既传唱于名流雅士间,也回荡在烟花鸢巷里。
常有豪贵子弟不吝千金只为与之相宴,她却独倾心与江丞,甘愿俯首做妾,从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严守江家妇道家训,填词作赋更是万万不能了。
但江氶乃是傲慢之人,即使江母委身,仍受到冷落,在江府里地位极低,守在这三分薄院里,从无人来往。这些年来因为江逸的事,更受了不少委屈。好在她看得极淡,每日只在院中养花弄草,除此之外便把心思全系于江逸身上。
江逸被母亲嘘寒问暖,直至用过晚膳之后才脱出身来。回到寝房,他思索再三,也想不到还有谁值得告诉,索性闭起关来修习“太虚炼灵卷”,而二少爷复明的消息却似风一般吹遍了江府。
可怜的心兰自然躲不过被多次询问,甚至后来一见到人,嘴里就开始嘀咕:“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少爷他是上山采气养好的......”
府上关于江逸的流言却持续不断,甚至都传到了江府外,他却两耳不闻,终日躲在寝房里,不觉中三日过去。
......
苦闷潮湿的房中,床榻上的少年忽然睁开双眼,欣喜道:“原来如此......这七十九道真诀只相当于总纲,决中每字都蕴含着先辈对天地的感悟。而神卷的修习方法,便是通过参悟天地来锻炼神力,这三日来我不断研习,终于将第一道真诀悟出......”
这第一道真诀只有“道性自然,无所法也”八字,看似浅简易懂,却演化出八幅山水墨图,分别为“拔翠俯瞰九州雾”、“东京富春众人浮”、“暮江渔叟长垂钓”、“深山残阳古刹梵”、“老道浮尘桥上过”、“夕阳瘦马余人归”、“苦楼微灯山雨袭”、“乾坤烟水洞庭湖”。
这八幅图缥缈悬玄,观摩时仿佛能深入其中,时而泯灭于众人,时而跃上华峰之巅,时而与渔叟为友,恍然又牵马西归。数次沉沦中,泛泛神思与天地相通,不觉中暴涨了许多,一些往时的困惑也迎刃而解。
良久之后,江逸才睁开双眼,忍不住翻身下床,在房间里翻了几个筋斗,衣袍呼呼作响,许久才消停下来,又沉吟道:
“这第二道真诀更为晦涩,也不知何时才能参透。不过有了这第一道真诀,日后反复修习淬炼,神力也能稳步提升。”
他忽感到双腿传来阵阵酸疼,想是盘坐太久,血流不畅,无奈叹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师父曾嘱咐我凝练肉体魂魄,但我却只顾研习神卷,迟迟没有向族里讨要炼体法门,说到底还是惫于交涉。”
......
若非迫于无奈,江逸实不想向江氶讨要炼体法门。自出生到现在,江氶从来没有参与过他的生活,若说他冷漠,江逸倒是时常听闻他带着其余子嗣外出涉猎的消息。说到底只是他不愿在自己这个废物身上浪费时间罢了。
江氶孤傲,江逸也不是没有骨气,这些年来江氶对他们母子不管不问,早叫他对这个父亲颇有怨念。
但他如今再不是以前那个废物,知道自己蕴含的潜力后,可不会随便放弃自己应有的一切。
“不如直接去灵均殿找长老索要法门,以我淬体大成的修为,想来求得的法门也不会差到哪儿去,也不用见到江氶的嘴脸。”
按照族规,江府子嗣只要经过长老核实境界,便可以向家族求得相应的法门,虽然质量肯定比不上向江氶讨要,但江逸并不稀罕。
说做就做,江逸推开房门,一束阳光照进房内,这几日勤修神卷,除了侍女送些茶饭外,房门几乎未曾敞开过,屋里积了好些潮气,此时阳光射入,阴霾尽数驱散。
只见院里花红柳翠,啼鸣不绝,侍女正在打理盆栽异石,数个的家丁在搬运重物,时不时传来一两声吆喝,院外偶尔有年轻一辈路过,挎剑持简神采奕奕。
江逸揉了揉脸,恍如隔世。
侍女看到江逸连忙行礼,他点点头,抚平衣袍上的褶皱,思索一番灵均殿的方向,便大踏步走去,一路上众人侧目,细语窸窣。
“前些日子听闻二公子眼疾痊愈,没想到既然是真的。”
“他眼疾不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吗,这也能治好?”
“谁知道呢,不过前几日里,有人看到他每至清晨都到云台山上去采气,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机缘。”
“啧啧,那也是他的气运,不过他无法练气,即便治好眼疾,也只能从事些俗世营生的活儿......”
......
这些声音中,有些江逸能凭借印象认得出来,有些则不认识。但他也不招呼也不作揖,自顾自的往前走,不多时,便行至一座大殿前。
此殿高十数丈,峥嵘庄肃,正门上横着一块匾,匾上龙飞凤舞的篆着灵均殿三个金边大字,下笔直画似宝剑出锋,曲捺似劲藤击空,干净利落。
“好字,听闻灵均二字乃是先祖赐名,借先人之气节颂忠君之诚志,难道这匾也是那位先祖所写?”
江逸暗自赞叹,他虽不识书法,仍被字中的英气所折服。
殿外立着数个比武台,有年轻一辈在比试拳脚,时不时传来“噼啪”击打声和呼喝声。
江家武风溢盛,灵均殿无疑是最热闹的地方。
江逸并不理会周围人的诧异,在比武台间穿过,步入殿内。
殿外喧闹嘈杂,殿内却静谧严谨,晃眼望去,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一幅匆匆赶路的样子,大伙儿轻提足跟,或是窃声讨教,或是埋头默读,更无甚么闲逸好事者。
“这般修炼氛围,倒无怪乎屡出虎子。”江逸叹道,他来过灵均殿几次,如今才见到其内装潢,心中好奇之下,禁不住左顾右盼。
只见梁壁上雕有一些奇珍异兽,色彩已被岁月磨掉,只剩一些镂空形状,透着古朴恢弘的气势。
四角有家族族老端坐,一些后辈围在面前询问着什么,大殿中间摆着一些兵器和书柜,有楼梯通往楼上,亦有族老镇守在一旁。
江逸曾听过这灵均殿的布局,殿内共有三层阁楼,第一层只摆放些简易的法门和兵器,由族老轮番驻守,但凡是江家子嗣在修炼上遇到的问题,皆可来向族老求业解惑。
二楼开辟有十数间石室,供族人闭关所用,三楼则收藏着族里最核心的功法秘籍,只有家主同意才能进入。
江逸瞭望一阵,便朝着相对清闲的角落走去,那儿有个胡子稀须,头发半白的老者的危坐席上,前面立着一少年,年纪与江逸差不多大,正微低着头侧身询问着什么。
江逸行至少年身后,隐约听到几句细语,“炼神修魄......常有桎梏之感......”又后退了几步。
待到前面的少年询问完毕,才走上前,拱手作揖道:“晚辈江逸,前来求取一套淬炼肉体的法门,还请族老指点。”
听到江逸这个名字,周围有些离得近的人抬起头来。前面的少年本欲转身离去,这时也停下脚步,对于这位一直未露过面的江府二少,大家还是颇为好奇。
江逸感到一阵阵目光射来,心头有些不自在,脸色却看不出什么变化。
“江逸?”族老睁开眼掂量了江逸一翻,他也曾听闻江府有位天生残疾的少爷,但还从未见过,目光自然移到了其腰间处,眉头一皱,问道:“你的族赐吊坠呢?”
江逸摸索一番,才想起那日自己的吊坠给赵五抢去了,干笑道:“晚辈的吊坠七日前被泼皮赵五给抢走,至今尚未补领。”
此话一出,殿内便飘出零星的笑声,就连面前族老也哑然。江府乃是战将世家,在江宁城里久享盛名,府上子弟的吊坠竟被街头混混抢走,这确是有点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