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很好，公交车一站路，公交车上就有人下车。还恰好是在小米先占下的那个座位。她欣喜若狂，尽管在办公室坐了一天，此刻还是对这个座位的到来心生欢喜。
她不开车上班，倒不是怕招摇，而是行里只给老总级别的人提供免费停车位，其他的可以办收费卡还得排队，因为车位实在紧缺，只有有人空出来才能办新卡。没停车卡的车，停车都是五块一小时，停一天下来班就基本上白上了。所以小米还是忠诚的公交车党。
眼下，幸福的坐在晚上车流中的公交车上，小米迫不及待的拿出李元元临下班给她的东西。
虽然知道自己利用了女孩的单纯，看着她写好的会议纪要，小米还是心里骂了她一句，“姑娘中午说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进去啊。”
低头瞥了几眼那些成文的纪要，她心想就王总那个凶样的，不骂你骂谁啊。不过眼下，她心思还不在助人为乐上，她顺着时间一张张往后翻，终于找到了包括滨海水产集团的审批意见的那份发言记录。
不得不说，每个人的会议记录都无异于一本天书。没学过速录的同学们被随意的安排在会议记录的岗位上，迅速记下天南海北口音的发言内容。痛苦的事，很多发言人往往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自己却偏偏要归纳出她的意思。
字写得潦草，复印了一下就更看不清了，小米拿着凑近了眼睛，没想到真的看到了一句她在内心深处并不想看的内容。
“审批部王总：我不同意，现在这个状况，再投放出风险的概率很大。”
“杨行长：问题是你现在让他还他也还不上，快到年底了，事情就很难处理。我看就这样，先批还款后放款。放不放视具体情况。”
“这样恐怕有点擦边球。”
“风险升级，我们正常避险有何不可！”
讨论就此结束，小米看的心跳，为了自己的利益，一个自己眼里的德高望重者就这样露出了他了丑恶的样子。
她掏出手机，把这张拍了一张照片。仔细看了拍的是否清楚后，她拿出李元元为这个写的纪要。不出所料，小姑娘几乎把杨行长的观点照常写了出来，估计正是这张让她被狠骂。
小米认真帮她把对话去掉，改为“会上，委员们就焦点的风险问题认真讨论后，形成同意审批意见并要求经办行密切关注风险发展。”
随后，她又帮她看了两份记录，改完后，把手写的三分稿子拍下来，微信发给她，“元元，我帮你改了三份，剩下的你比着试试，练一下问题不大。”
她把手机放起来，心里有点乱，反而懒得看李元元给她回复什么。
手机蹦出来一条备注信息，“明天、苏浩家、菊、早”，心里才知道日子过的好快，明天是苏浩妈妈的头七。南城的习惯，头七家人应该去扫墓的，她记下来是想提醒自己。可想一下苏爸爸那个冷漠的样子，心里又有些矛盾。
想到这里，又把手机拿出来，拨通了苏浩的电话，“闹那样啊大哥，林黛玉也该想通了啊。”
小米很生气，又给他发个微信，“给我回个信息总行吧？走了好几天了，气儿还不顺啊？”
她哪知道，自己拨的这个手机，此刻已经没有了灵魂。
千里之外的苏浩正郁闷，冲着小女孩用一个小盆子端过来的手机，身首异处的手机。屏幕碎了好几块，手机壳也开了，他心里恼怒不是说苹果手机质量挺好的吗，怎么这么不禁摔。
“叔叔，还能用吗？”女孩用皴裂的手拨弄着手机，想把它们合在一起。
一天下来，苏浩已经和小姑娘熟悉了起来，小姑娘帮他去车上找出了自己满怀希望的手机。
当然了，她如果知道手机实在后挡风玻璃的缝里找到的，兴许就不会这么这么吃惊怎么这么不结实了。
“果果，”他知道了女孩叫果果，还知道了她的“爹爹婆婆”其实是她的爷爷奶奶，至于孩子的爸爸妈妈，他还没兴趣问。
实际上，今天的苏浩无比绝望，不知道是断裂还是骨折的地方传来揪心的疼痛，他在果果喊爹爹的老人帮助下无比艰难的上了一次洗手间，一个没有顶棚、带着粪坑的洗手间。
他躺在一个狭小的卧室里，为了避免风灌进来，窗户用塑料布厚厚的扎了好几层。
这位据果果说最厉害的医生爷爷帮他的腿进行了矫正，贴膏药，继续帮他身上的其他地方摸草药，那位年纪很大的婆婆早上和刚才分别给自己又端来了两碗苦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褐色汤药。
苏浩为自己的矫情后悔，心想自己如果不是这么矫情依然可以做自己的行长，可以请客户喝茅台，可以请小米吃牛排，可以随时随地和大家聚餐、看电影。
不过眼下，除了身体的痛苦，他更担心老人的医术。
“妈的，万一我死在这里，恐怕都没有人知道吧。我爸的脾气，一辈子也不会主动找我，喔，除了那天。”
“小米呢？小米会怎么样呢？”苏浩想到小米，有点好奇，却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过刚才，看到小女孩那双手的时候，他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来的异样。透过厚厚的塑料布往外看了一眼，天还没黑，“果果，”他喊了一声。
“嗯？”小女孩从那一堆手机破烂上抬起头，看着他。
“车子离这里远吗？”苏浩问她。
“不远，上午爹爹找人把车顺着路推倒村口，还用茅草盖起来了，放心吧。对了，”说着她跑了出去。苏浩刚要喊，见她在婆婆的大声喊叫中又兴奋的进来了，肿的红红的手推着一个车胎，笑得特别灿烂，“叔叔，这个爹爹说怕被偷了，就拿回来了，车下面垫了个大石头。这个真好玩。”她推着车胎在狭窄的小屋路转来转去。
苏浩看她一笑，露出可爱的小豁牙，很可爱，只是比起城里的孩子，脸和手都有很深的皴裂的细纹。“果果，叔叔跟你说件事，你过来，”苏浩冲她指了指。
果果猫着身子走过来，靠近苏浩。
“你悄悄拿着车钥匙，你看这样按一下车就开了，这样再按一下，车就关了，”苏浩悄悄教她。
“嗯，”她点点头，表情严肃。
“你过来，叔叔悄悄告诉你。”
她凑近了，边听苏浩说边点头。
“记住了吗？”
“记住了。”她咧嘴笑着，猫一样溜了出去。苏浩听到婆婆又冲她喊了一声，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差不多十分钟后，果果兴奋的冲进房间，把背篓反过来，所有东西一股倒在了苏浩的车上。苏浩给她竖起大拇指，“太好了，真能干。”
他先看了看自己的钱包，还好，里面有点钱。剩下的就是自己在服务区买的东西，现在自己心里只是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多买点。
他挑了一块儿德芙牛奶巧克力，用手掰下一块儿，“张嘴，”
果果羞怯的张开嘴，吃到了这辈子的第一块儿巧克力。
“好吃吗？”
“真好吃，”她甜甜的笑着，露出牙上的巧克力，“去，给爹爹婆婆一人送一块儿。”
她接过去，开心的往外跑。很快又折返回来，“给，”还给苏浩一块儿，“婆婆说他俩吃一块儿尝尝就行，留给我吃。”
“好，那叔叔帮你放在这里，明天再给你吃。免得你个小馋猫一下吃光喽。”
果果开心的点点头。
苏浩仔细扒拉一堆东西，有在宾馆拿的以小品护肤霜，一包火腿肠，几包饼干，几条巧克力。
“果果，去，让婆婆找点温水给你洗洗手，”苏浩跟她说，“好好洗。”
“为什么？”果果不想去，眼睛还在那些东西上。
“叔叔有香喷喷的东西，能帮你治冻疮，”他拿起那瓶廉价的护肤霜，信心十足的说。
小女孩马上跑出去，等回来后，端着一盆水，当着苏浩的面洗了洗。
苏浩让她伸出手，给她在手背上挤了点护肤霜。“像这样擦一擦，”苏浩拿手背互相一对，两手来回搓了几下。
果果原样画葫芦，一阵儿很浓的栀子香味很快散发出来，果果看着自己变嫩了不少的手，不停的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真好闻，去给婆婆闻闻。”她又欢快的跑出去，剩下一盆水在屋里。
“叔叔，我想给婆婆也用用，”果果很快又回来，低着头，腼腆地说。
“给，”苏浩递给她。
她把东西塞在口袋里，认真端起刚才那喷水，一晃一晃的出了卧室。
苏浩静静的看她的背影。心里又叹了口气，不过这回他不全为自己了。
但是是为了什么，其实自己也说不明白。总之在看到八岁的果果又红又肿的手时，他叹气了。
在南城，苏浩从来没见过一双这样的孩子的手。也没见过一个有好东西，马上想起来要让奶奶也体验一把的孩子。
自己，也没做过那样的孩子，他瞪着空荡荡的房梁，心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