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里灯火俱熄的晚上十点，南城依然有很多人忙于生计。人的生态圈是分层的，每一层都想使劲一跃到上面那一层去。只不过跳之前只看到上一层的水草丰美，没发现这一层更加鲨鳄共存，吃到水草也并不容易。
比如穿着掐腰的白色西装的的曾子墨，此刻依然坐在南城电视台十楼明亮的办公室里。面前是自己的小组的季度广告任务完成表，完成率不足百分之七十。
她心情郁闷。
新台长整顿风气，极力创收。自己原本舒舒服服的女主播也背上了业绩指标，真是可笑。
可人在屋檐下，任谁也没有办法。自己的采编团队跟广告部争业绩，场面简直就是混乱。以往很多人发扬风格，觉得自己不在乎那点提成，还不够跌份的，有合适的业务都推给了广告部。
现在可好，想要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好面子的所谓“主流团队”跟人家争简直就是鸡蛋碰石头，她真心感受到了压力。
“拿着台里这么好的资源，什么利润都不创造，责任感何在？”台长在会上点名批评，让一向争强好胜的她脸上挂不住了。
此刻，她正为合作单位加班写一份活动策划方案，策划费用只有可怜的两万块，到她们手里她都没好意思算。可为了保住合作单位，她依然自告奋勇帮对方一个刚上任的小姑娘做策划。
真是风水轮流转。
鼻头冒油的、隐形眼镜干到不行的曾子墨刚想去洗手间摘眼镜，手机在桌上嗡嗡叫了起来。
看到来电，她很惊讶，那边的苏浩没想到电话这么快就给接了起来。
“子墨，打扰你休息了吗？”或许是好久没打过电话了，或许是彻底把她当成了一般朋友，苏浩客气的让曾子墨一时语塞。
“苏浩？你，还好吗？”她选了比较中性的一句问话，试探性的。
“挺好的，谢谢关心。”苏浩很久没跟她有过这么生分和客气的对话了，一时间两人都有点拘束。“没打扰你吧？”他又重复了一句。
“咱们之间真的到了说话这么客气的地步了吗？”曾子墨苦笑一声，“没打扰，我还在办公室呢。”
“是吗。”苏浩木讷的加了一句，竟然没再说什么。
“你应该不是打电话专门打扰我的吧？有事说吧。”曾子墨知道苏浩的所有事情，虽然不知道他此刻的处境，可是听到话筒里那个远不复往日的声音，忽然生出一股心疼，她主动别扭的把语气往原来的方式靠了靠，带了些调侃。
苏浩的笑声变成一股风在听筒响了一下，“是有事想看看你能不能帮个忙。”苏浩说。
曾子墨坐了下来，听着千里之外的苏浩静静的讲述他这几个月的际遇，直到今天的一系列遭遇。
不知道是为了打动曾子墨，还是真的很久没有跟一个自己熟悉的人聊天了，苏浩说了很久。
如果不是感觉到了咸味，曾子墨都没意识到自己竟然流了眼泪。
“苏浩，你现在还好吗？”她声音不自觉的变得很温柔。
“我已经好了，谢谢。本来很快就想回去了，结果忽然有了个想法，所以才给你打电话。”
“嗯，你慢慢说。”曾子墨抽张纸，擦掉眼泪，轻轻嗓子，恢复了平静。
“就我刚才跟你说得的那种水果，味道真的不错，我尝了。估计你也挺喜欢，刚结婚那会你不是原来经常买桃吃吗。”苏浩脱口而出。
“这你还记得？”曾子墨心动了一下。
“记得。”苏浩回的没有她动感情，可能发现自己扯远了，赶紧回来，“他们这在山里边，外面的车队进不来，所以每年都卖不出去，卖出去的一点也卖不上价去。日子过得太苦了，我想着能不能帮帮他们。”
苏浩最后这句话，竟然有了些羞涩，像是个孩子鼓足勇气敲了老师的门。
“怎么帮？”曾子墨已经恢复了平静，知道了苏浩的意思，也意识到了这件事不太容易。
“我记得你们原来不是帮县里的农民买过什么滞销苹果、洋葱啥的吗，能不能也用这个方式，帮他们在南城宣传一下，算是做做公益？”苏浩试探着问。
子墨停了几秒钟，这件事的棘手程度让她一时有点犹豫。
“算了，就当我没说吧。”这几秒钟对苏浩就像经受了一次尊严的打击，他忽然想在曾子墨拒绝前挽回一点面子。
曾子墨心里一惊，又是一阵心疼，苏浩变了，“我不是说不行，”她忙答复他，怕他忽然又挂断电话消失在地图里没有标记的某一个点上。
“太好了，”苏浩马上又高兴起来。
“先别高兴太早，”曾子墨冷静的说，“这件事和我们以前做的爱心助农不一样，那些都是本省的农民，难度小影响大，台里很支持。”
“嗯，我知道，”
“苏浩，我想先让你知道，我自己特别想帮你，你明白吗？”曾子墨语气非常诚恳，对方不再是盛气凌人的苏行长时，她也不再是那个霸道傲慢的女主播了。
“我知道，成不成都谢谢你。”苏浩也很真诚的回答。
“我不是要你谢，是想让你知道我会尽力去做，但万一不成你不要太失望。”她说。
“放心吧。人各有命这句话我还是知道的，”苏浩回答，“做成之前，我不会跟他们透露的。”
“你明白就好。现在咱们说一下细节，单凭你这么一个电话我基本什么也做不了，你得帮我落实细节我才能进一步出方案。”
那边，苏浩在那个黑黢黢的小院里不断的嗯嗯，“好。我尽快落实，总量，存放时间，样品寄送，包装，价格，上市时间，好，”他手上什么也没有，努力用脑子记下来。
“子墨，我知道了。我明天上午就把东西给你，其他需要补充的我也尽量弄仔细一点。运输方面我来搞定，你不用担心。”半个多小时的交流，苏浩的脑子恢复了转动，语言也恢复了正常。
挂掉电话的时候，曾子墨已经感受到了苏浩原来的果断。
静静的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曾子墨才感到自己的心跳加速。她和苏浩从未有超过五分钟不吵架的聊天，今天这通电话，竟然说了足足四十分钟。在苏浩是什么，她不知道。在她感觉，简直就是受宠若惊。
她心里忽然有了一些想法。
关掉正在做的方案，她在资料文件夹里找出以往做过的几次助农活动的资料，一点点的看起来。边看，边重新建立一个空白文档，不断在当前的资料里面复制一些用得找的素材过去。
找了半天，沮丧的发现其实都不怎么用得上。抬头看看墙上，已经快十一点半了，揉揉太阳穴关了电脑。最近猝死的新闻频发，她可不想自己孤零零的就在这里挂了。
不过，苏浩倒是睡的挺香。这通电话于他，像是一通安慰剂，让他下午的心绪难安得到了缓解。
他没有过多的想曾子墨的语气，但对她的关心，心里觉得温暖。就像在雪地里遇到的一盆炭火，哪里去想生活的人有什么目的，烤火就是了。
所以，眼下的苏浩，把难题推给了曾子墨，自己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他梦里既没有曾子墨也没有张小米，只有果果和虎子，在车上开心的笑着。
他在梦里，悄悄又成了英雄。一个拯救村庄的英雄，这让他心满意足。如果有个镜头推近，应该能看到他嘴角难得的微微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