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饭的时候,袁思危就郑重其事地告诉父母,自己明天要跟斯齐回深城了。
袁母当场拍手叫好,庆祝终于要送走这个米虫了。袁父仍旧一言不发,闷头喝着酒。
斯齐暗自提了提气,试探性地对袁父说:“听思乐说伯父您喜欢下象棋?我稍微会一点,不如吃完饭咱们杀一盘?”
袁父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略带质疑的扫了斯齐一眼,点了点头。
袁思危洗碗回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摆好了阵势,剑拔弩张的杀了起来。袁思危刚想凑过去围观,被袁母拉住了。
袁母暗搓搓的捅了捅她的手,悄悄地把一把瓜子塞到了她手里。
两个人交换了个眼色,袁母站在了斯齐的背后,袁思危则站在了父亲大人的身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掏出瓜子,咔嚓咔嚓咔嚓。
真·吃瓜群众!
袁父果然不愧为本村象棋无敌手,几个回合以后,就略占上风。斯齐面不改色,仍旧非常稳健的排兵布防,再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扭转了战局,换袁父有点招架无力了。
吃瓜群众本以为斯齐会对岳父大人放点水,但明显斯齐不是这么想的,他抓住袁父的漏洞,毫不犹豫的将死了自己的老丈人。
袁父抬头看看对面这个胜无喜色的年轻人,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
第二盘开局,斯齐就占了上风。袁思危虽然不怎么懂象棋,但是可以看得出老爸更换了战术,因为他已经把腿盘到凳子上了,这就是小老头开始认真起来的信号。
果然,袁父一路攻城略地,很快逆风翻盘,拿下了这一局。
斯齐笑了笑,没有急着重开一盘,而是认真的进行了一轮复盘,最后才胸有成竹的说,来,决胜盘。
袁父看他复盘时思路清晰,几乎记得他走过的每一步棋,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不仅聪明,还逻辑清晰,行事稳健。
决胜盘,斯齐的腿也忍不住盘到了凳子上。袁思危的瓜子已经磕了一地,她比下棋的俩人还紧张,一直扒在老父亲的背上密切的关注着战局。
决胜局果然有决胜局的样子,两人势均力敌,最后杀到棋盘上的棋子所剩无几,才终于尘埃落定。两个人非常默契的都没有喊“将军”,袁思危也看不出来谁赢了,赶紧扒着老父亲问“谁赢了谁赢了?”
袁父嫌弃的把她从自己背上扒拉下来:“你这么沉一头猪压在我背上,我还怎么赢?”
“斯齐赢了?哈哈哈哈,出来混迟早要还的,袁继光同志本年度第一败还是来了。”
“就你贫。你不是明天要走吗?还不去收拾东西?赶紧走,走了我清静清静。”说着便起身准备去院子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斯齐。
“你来一下,帮我干点活。”
斯齐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
袁父带着斯齐爬到平房顶上,斯齐这才发现,屋顶上晒着满满一层玉米棒子。
“天气预报说夜里要下雪。你把这些玉米堆起来,我去拿点雨布来。”顺手扔了一个工具给斯齐就下去了。
斯齐很久不干体力活了,但因为是岳父大人的旨意,他一口答应,手脚麻利的干了起来。两个人闷声合作,很快,一屋顶的五米棒子都收拾妥了。袁父抻了抻腰杆子,在房顶上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在斯齐面前晃了晃。
“抽烟吗?”
“不抽。”斯齐在旁边也坐下来。因为从来没有过跟“父亲”相处的经验,这一刻两人席地而坐,真正交流起来,他反倒紧张了起来。
“不抽烟好。我闺女打小肺不好,一到冬天就干咳,不抽烟对她好。”袁父自己点上烟,吧嗒吧嗒的抽着。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我母亲年轻时是国企的工人,不过她福薄,早早地就去世了。我父亲下海经商,离开了家再没回来,前几年听说也不在了。我还有个姐姐,比我大两岁,下次让她一起来看您。”
这还是他十八岁以后第一次回答关于父亲的问题。
斯齐的语气轻描淡写,夜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否带着感伤。
袁父听了他的回答,心里有些唏嘘,又闷着声抽了一口烟。
“我是个庄户人,外面的世界我不懂。你们俩好好的过就行。我生的闺女我敢保证,坏心眼没有,对谁都好,你别委屈了她。”
斯齐郑重地点点头。
两人再也没说话,就这样坐在屋顶上静默了会。
斯齐测过脸去偷偷的看袁父,这种即使无声,也深沉又踏实的感觉,是否就是父亲的感觉?他从未想过,此生还能感受到父母的温情,却猝不及防的,在袁思危的这里得到了。
打破这个静默的是袁思危的手电筒。她站在房檐下,用刺瞎人眼睛的手电筒疯狂的扫射。
“你俩在上面干嘛呢?打起来了吗?”
斯齐干咳了两下,从房顶上爬了下来。
“我爸呢?”袁思危见只有斯齐自己下来了赶紧问。
“房顶抽烟呢。”
“你俩聊天了?”
“嗯。”
“聊什么了?”
“母猪出栏后的喂养和培育。”
袁思危翻了翻白眼。
我信你个鬼。
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带着行李出发去机场。
临行的时候,袁父帮袁思危提着行李,爬满皱纹的脸上隐藏着诸多的不舍,袁母一开始兴高采烈,真到他们上车了,眼泪刷的就下来了。
袁父把行李放到出租车后备箱,又来敲敲斯齐这一侧的车窗,欲言又止了一会,最后才说了四个字。
“以后常回来。”
斯齐内心剧烈颤动,他郑重地点点头,说“一定会”。
出租车载着泪眼婆娑的袁思危和斯齐上路了。
后视镜里,袁父袁母站在原地,一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
袁思危已经从离别的伤感中缓了过来,侧过头去看斯齐,发现他眼眶也红红的。
“袁思危,谢谢你。”
“嗯?”
“因为你,我有了新的爸妈。我以后再也不是个没爸没妈的可怜虫了。”
得,袁思危刚擦干的眼泪,又一次卷土重来了。
谢谢你,赠我这样一场相遇。
我余生的故事里都会有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惊喜。
我庸俗的爱情故事里,有那么多无聊的片段,你也甘之如饴。
斯齐是袁思危的。
有这一句,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