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残寒未退,一层薄霜在等待那破云而出的晓霞,凉风吹得新叶微卷,仿若娇羞的女子低头。
世子府西苑,齐霁早已起床收拾妥当,一身金丝勾勒云边的雪白衫,墨发以紫金冠束着,行走间脚下生风,晨风将衣袂轻轻吹起来到了东苑,古井无波的深邃眸子看向梁昭所在的房间,走至近前却没有推门而出。
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声响,可是齐霁却能感受到梁昭那吐息如兰的呼吸,嘴角勾出一抹仿佛不属于他冰冷脸上的笑容,再度站立片刻便转身离去了。
这仿佛成为了齐霁的习惯,每每要外出的时候,总会来东苑看看,方才能够放心出去。这些梁昭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她还在床榻之上享受着清晨无与伦比的美好睡觉时光。
待得齐霁走得远了,齐十二在梁昭房间对面的房顶现出身来,踩着湿润冒冷气的青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浮现出耐人寻味的笑容来。
他从小便跟在齐霁身边,对其讨厌女子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没成想,这个梁国的假公主竟然能让他挂在了心上,实在是不容易。
在齐十二看来,这是梁昭的幸运,也是齐霁的幸运。
齐霁出了世子府坐上了步辇,吩咐了一声后便闭目养神。现在还很早,天空上仍旧挂着退了色的一轮缺月,空气中弥漫着轻如纱的薄雾。
今天是朝臣商议国君的日子,虽然齐霁带兵打败了梁国,功劳甚大,也是最有能力成为新国君的人,可是三位皇子乃是先皇亲生,按照先例世袭罔替长幼有序,先皇突然驾崩没有留下遗旨,应该是大皇子继承国君的位置。只是大皇子不良于行,他对国君的位置也没有想法。
二皇子倒是有资格继承,但是首先不同意的便是三皇子,其中种种勾心斗角便不一一细说。齐霁身为世子,乃是先皇胞弟端王的独子,同样是有资格继承国君,站在他这边的朝臣也是最多的,所以现在就形成了三足鼎立相争的局面,需要群臣选出一位新国君。
将近辰时的时候,齐霁来到了齐宫大殿,也是商议国君的地方。两位皇子和朝臣早已等候在此,约定的时候便是辰时。
大殿内人虽然多,满朝文武皆在此处,只是此时却显得十分安静落针可闻,气氛安稳中颇为诡异,像是早早约定好了,连站位都是留出些许间隙出来。
陆守虚等支持齐霁的朝臣眼见辰时就要到了,心里莫名地着急起来,因为这个时候齐霁还没有到。虽然他知道齐霁既然答应了就必然会来,可是.......可是神色上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紧张。
他蒙先皇慧眼识英才的恩典,坐上了丞相的位置,若是齐霁放弃了皇位,将齐国先烈打下的江山交到不中用的皇子手里,恐怕迟早要败落,他是难以接受的。
齐霁不急不缓地来到一百九十九层云梯之下,昂首挺胸拾阶而上,仿佛丝毫没有想过接下来会有一场无烽火的战争,金丝云边被风轻轻吹起,仿若那从诗画里走从来的翩翩公子。
近侍王安眼尖,早已看到了齐霁,此时已经抛下云梯,躬身行礼道:“世子,你来了。”
“嗯!”齐霁似乎心情不错,语气比之以往不知道要柔和了多少。
王安听见,先是愣了愣,还以为齐霁是对他才如此呢,眉开眼笑地快走几步,跟上了前面的齐霁。
当齐霁走到大殿门口的时候,殿内眼光齐刷刷地看了过来,仿佛是要将他从外到里看个通透。
他似乎没有感受到那些投过来的目光,没有半分停滞,轻抬脚步走进了大殿中。虽然目不斜视,只是已经用余光将大殿内的情势扫了一遍。
大皇子有自知之明并未来此和他们无畏的争夺,二皇子齐泰神色傲然地站在支持他的朝臣中间,三皇子齐慎与二皇子无异,只是那双眸子里藏着阴毒,陆守虚领着众多朝臣正迎上来行礼。
“微臣见过世子殿下。”
齐霁停下脚步手掌虚抬,让陆守虚他们起身。感应到齐泰和齐慎那颇为怨毒的目光,他缓缓将目光回了过去,身上寒气渐起,那双眸子如一柄泛寒光的利剑,让得两位皇子一一不禁退了一步,刹那间额头上都是溢出汗水,背后直发凉,再不敢与他对视。
“哼,等会儿看本皇子如何治你。”齐慎甩了甩衣袖,用只有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说道。
陆守虚见齐霁已经到了,一扫之前那淡淡忧心的心情,眉开眼笑得那眼角边皱纹顿生,抬步走到了众人的前面,双手虚压。
“咳咳,国不可一日无君,齐国作为统领四周的强国,更是需要一位明君带领子民走向繁荣昌盛,我们遂商议今日选出新国君,现在辰时已到,正式开始。”陆守虚义正辞严地说道。
在陆守虚看来,这本就是一场胜券在握的商议,齐霁的本事在场人有目共睹,况且在他的说服下,原本站在两位皇子那边立场不是很坚定的和一些欲隔岸观火的朝臣,都被他拉到了齐霁这边。
纵使现在仍然有人站在两位皇子那边,不说那些朝臣大多数是败坏朝纲和不足轻重之人,人数上那也是螳臂当车,齐霁势不可挡,这场商议便是个过场而已。
“陆丞相,子承父业,父皇驾崩前没有留下遗旨,按照世袭罔替应该是皇子成为新国君,本皇子以为这场商议便不要将世子牵扯进来了吧。”齐慎首先按捺不住,话语落下,嘴角勾出一抹冷笑。
齐慎为人大才没有,小聪明倒是满肚子,这才刚开始,他一番话便是要将最具威胁的齐霁撇开。他的话语有理有据,听起来倒也真像那么回事。
陆守虚冷眼以观,神色如常,只是心里将齐慎鄙夷了一番,且不说你乃是身份卑微的白桐夫人所生,上了战场没几下便做了那弃城而逃的贪生怕死之人,梁国进犯是世子打败的,没有他恐怕现在他们所站的地方已经改名叫做梁王宫了。
作为聪明人的陆守虚自然不会将这些溢于言表,朝齐霁身边的谭俅丢了个眼色,随后仿佛是置身事外之人,默不作声。
谭俅以往在陆守虚那里吃过瘪,只是在谭老医丞的嘱咐下,皆是支持齐霁的人,两人早已经抛弃了前嫌,他也不是笨人,一个眼色足以。
他上前一步,朝齐慎拱手行了一礼道:“三皇子,此言差矣。”
“国君的位置乃是国之重担,非贤明不能胜任,古时为了让有能力的人领导国家,便有让贤的先例。先皇驾崩,宗亲之内贤明之人皆有成为新国君的资格,世子乃是先皇胞弟端王的长子,他自是有资格。”
谭俅一番话不卑不亢铿锵有力,能身为上卿,自小熟读圣贤之道,口舌之争不知比齐慎强了多少,小聪明又怎么难得到他。
“谭上卿所言甚是有理,世子殿下文韬武略,先皇在世时,常常让其代理处理朝中事务,在梁国进犯时,更是身先士卒打败了如狼似虎的梁军,功不可没,以微臣看来,新国君非世子殿下莫属。”谭俅的话音刚落,齐霁身边便再走出一人,附和道。
谭俅二人这一唱一和,不但将齐霁宛若绑在皇位上,更是像是将两位皇子的旧事再强调一遍。梁国是齐霁打败的,恰恰正在两位皇子仓皇逃回的时候。
被众人推上风尖浪口的齐霁此时倒像个旁观者,一言不发,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喜乐。
齐慎被二人的话语反驳得够呛,气得脸上发紫,若不是此时不合适,一腔怒火就欲喷薄出来,心里暗骂陆守虚一帮老混蛋竟然跟他作对,等日后登了基,定要好好治治他们。
他强心压下心中怒不可遏的气焰,不怀好意地将目光看向了齐泰。
齐泰感受到齐慎的目光回了眼神,四目相对在空中完成交流,皆是不言而喻地笑了笑,只是他没有注意到,齐慎那抹笑意不只是针对齐霁,也是针对他。
齐霁何等人物,来之前他都打了一番算盘的,只是轻轻恭维了下,没想到齐慎竟然没脑子地飘飘欲仙,他的阴谋便是要齐慎去和齐霁死磕一下,到时候他才能坐收渔翁之意。
“不知大家是否还记得,世子的世子妃假公主,乃是梁国派过来的奸细,本皇子没有猜错的话,现今还仍然在世子府吧。”齐泰按照齐慎教他所说,冷冷地大声说道。
“梁昭是梁国的奸细,现在且不说世子是否参与到此事中,窝藏奸细一事,恐怕还是世子给众人一个交代吧。”
齐泰自鸣得意,以为齐霁定然无话可说,他的世子妃是刚刚进犯齐国的梁国的奸细,又怎么能担得起齐国国君的重任,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齐霁那双凝聚寒意的眸子。
“呵呵,就是,指不定那场突然爆发的战争只是某人争夺皇位的手段吧,小小的梁国怎么有胆子进犯强大的齐国?”
齐泰的话语刚落下,齐慎便是丢了眼神给他身边之人,那人便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道。
“还请世子将奸细交出来,国威岂能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