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上遇见了很多年没见的同学，差点没认出来。
还是我先打的招呼，她愣了一愣，冲我点了一下头。
她是个挺漂亮的女生，只是话少，上学时也没怎么见过她和大家三五成群的聊天打闹，不是我们排挤她，是她不愿意融入我们。
她漂亮，刚开学的时候，好多女生们一下课就跑到她桌子旁，叫她一起上厕所，一起吃午饭，她总是面无表情，果断拒绝，甚至连附和两句都不会。
她漂亮，刚开学的时候，好多男生们一下课就到处乱窜，故意从她旁边经过，在她面前打闹，说话很大声，我没记错的话，她从没正眼瞧过那些男生。
刚开始嘛，大家都以为她是高冷。
可后来，真的，她不愿意接纳我们任何人，时间久了，谁都不想自讨没趣，漂亮的女生又不是只有她一个，有的是比她漂亮，比她性格好的。
撞见的时候我俩都是一个人，正好又快到了饭点，我正琢磨着要不要叫她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又怕她会拒绝。
我还正在犹豫，就听到她说，我早饭还没吃呢，现在饿死了，要不要一起吃饭去。
她嘴角弯着，一丝丝撒娇的语气。
这下轮到我愣了，从没见她笑过，也没听她说过这么长一段话。
吃完饭她叫我一起散步，她话突然多了起来，跟我讲了好多好多。
……
她说高中她就没上了。
我三岁吧，我妈死了，其实我根本就不记得，然后过了半年我爸又结婚了，如果没人告诉我，可能我就认为她是我亲妈了。
你说奇不奇怪，干嘛总问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难不难过，想不想自己的妈妈。
我难不难过想不想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我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一边多善良的说我可怜安慰我，一边又不停的撕扯我的伤口。
我愿意把她当成亲妈，毕竟我连我亲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我妈死的时候我还不记事。
可偏偏人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就是嘴杂，我也就是听风就是雨。
大马路上遇见个人，也非得把我拉一边，问我这个妈妈对你怎么样啊，后妈怎么怎么不好吧啦吧啦的。
但她要是真对我好我也不能就信了外人的话，我奶奶也是不喜欢她，总跟我说她的坏话。
可我还是愿意把她当成妈。
我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她，我觉得她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包括我爸。
从小我就在老家跟爷爷奶奶，真的是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可能那时候我妈还没死。
据说当时把我送来老家是有理由的，他们都要上班，没空照顾我。我妈死后不到半年又结婚也是有理由的，他要找个女人照顾我。
一切都是以我为前提。
他们这样说就这样说吧，已经不重要了。
从小从小我就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们也就只有中秋和过年来看我，顺带看看爷爷奶奶，或许是顺带看看我。
中秋只吃一顿饭就走，过年也是，他们没在老家住过。
那时候我都记不得他们的脸。
每次都是，我留不住他们，爷爷奶奶也留不住。
所以，既然不照顾我，为什么要拿我当理由再娶一个女人。
都是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衣冠禽兽，嗯，说我爸呢，对，我妈也是。
还好奶奶疼我。
我以为至少奶奶疼我。
真的，我觉得他们已经无所谓了，已经对我不重要了，每年每年我已经习惯没有他们了。
我以为。
我再也不会以为了。
14年，5月，23号。
我爷爷死了。
我记不得我哭的有多厉害。
我哭只是因为他是我爷爷，他陪了我很多年。
我爷爷话很少，又瘦又高，不苟言笑，永远板着一张脸，不像奶奶，温柔的不像话。
爷爷死的时候我特别难过，虽然一时想不起他对我的好，但我就是难过。
那段时间我爸和我妈一直留在老家忙前忙后。
我想了好久好久爷爷对我有多好，但我还是想不起来。
30号，我妈被我爷爷上身了，真的。
我很怕。
大家都怕。
我妈坐在沙发上不停的喘，我爷爷是因为哮喘去世的。
我妈，或许是我爷爷，他双眼直勾勾的看我，我躲在奶奶身后，他就是在看我。
他一边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叫我的小名。
那眼神或许不是直勾勾。
我爸蹲下跟我说话，说，你爷爷想跟你说话。
他没问我愿不愿意去，只是说完就一把把我拉到了爷爷面前。
我突然又不怕了，那是我爷爷啊。
我爷爷想要握住我的手，但那双手始终没抬起来，只是在我妈腿上抖得格外厉害。
爷爷急得不停的叫我小名，咳得特别厉害，我突然就懂了，跪在地上握住我妈的手。
我妈的脸都歪了，嘴铁青，手冰凉，冰凉的。
我就握着我妈抖得特厉害的手，一边哭一边看着爷爷的眼睛。
最后就是，爷爷说了两句话，第一句说，你们都要好好对XX(我的小名)，第二句，你们都要好好的。
爷爷真的走了，我妈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之前同班有个坏男孩欺负我，笑话我，我一直忍着，因为不想让爷爷奶奶担心，可突然有一天他不再欺负我了。
后来我大了一些，过年回老家，偶然遇见了那个男生，聊起了上学的时候。
他突然问我，知道为什么那时候突然不欺负我了吗。
我摇头。
因为我爷爷。
他放学回家，我爷爷站在他家门口，问他是不是欺负我了，他说是，然后我爷爷就拿着拐棍打他，特别凶，打完他还恐吓他，让他不准再欺负我。
我爷爷腿脚不好，每天拄着拐棍从卧室走到客厅都会喘的厉害。
到他家我应该要走五分钟，我不知道腿脚不好的爷爷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爷爷是怎么抬起那根代替他右腿的拐杖去打那个男生的。
爷爷去世没到一个月，奶奶突然对我不好了。
一点也不好。
我才知道，奶奶重男轻女。
我还以为奶奶是对我好的，其实只是因为她怕爷爷，碍于爷爷的关系才对我好。
奶奶每天打电话，让我爸把我接走，我爸就每天推脱。
最后我爸说让我再待一个月，好好考完试，等我放暑假来接我。
一直到暑假，我小升初，每一天都是煎熬。
爷爷在世时那个慈祥的奶奶，现在稍有不顺心就会打我，换句话，奶奶每天都不顺心。
以前，她会帮我扎好看的小辫子，每晚哄我睡觉，夏天帮我扇扇子……
我不明白，这些都是假吗，明明她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会是假的。
我爸我妈来接我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
大家都不好。
我奶奶指着我说，我养她这么大，你们给过一分钱吗，学费什么的你们给过吗，哪件衣服是你们买的。
我爸说，您花什么钱，又没花您的钱，不都是爹的钱吗，再说过年过节我少往家里买过东西吗。
我妈说，您这么说就不讲理了，她好歹是您孙女，养她不应该吗，再说，我嫁到你们家问您要过钱吗。
……
大人吵架因为钱，讲来讲去最后还是因为我。
我真是多余。
我跟爸妈去了城里新家。
我更难过了。
他们不打我，却让我更难过。
他们监视我，我希望是错觉。
家里东西少了，往往都先看我，一副家贼难防的样子，可明明是他们放错了地方。
吃饭时我妈会说，今天你闺女吃了两个馒头，或者多喝了一碗粥。
经常无视我的存在，自顾自的说，最近鱼又涨价了，白菜都一块多了，大米又贵了，今天买菜花了五十多，你闺女资料费要一百多，这个月电费又多了，水费都二十多了……
都在说什么呢，钱。
可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他们花的每一分一毛都记着账，专门有一个写着我名字的小本本，有次我无意看到了。
里面都是我花的钱，五毛的橡皮都记着。
我没问他们要过零花钱，如果不是因为上学有些东西必须买，如果不是因为我没钱，我根本不愿意问他们要钱。
后来班里买各种学习资料，我总是没买的那一个，因为不想听到他们说，怎么又要钱。
怎么又要钱。
真难过。
钱。
狗屁。
仅限于早上起床，不冷不淡的叫一声妈，傍晚我爸下班，不冷不淡的叫一声爸。
客客气气，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假仁假义，无话可说。
我也不知道，以前那个爱笑话多的女孩怎么了，她可能死了。
我不会笑了。
唯一一次我们吵架。
中考嘛，我考了五百八十多。
市里最好的高中，要六百分。
终于不是因为钱了。
成绩。
现在突然关心我成绩。
他们只顾着指责我没考好。
我真委屈。
真难过。
那天下午，我一边哭一边说自己有多难受。
我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哭。
他们根本没在听，还是一直问我为什么没考好。
我真的哭到说不出话。
还是因为钱，市里别的高中技校什么的学费很高，最好的那个高中是免学费的。
还是因为钱。
我就说嘛，干嘛关心我成绩。
他们没说不让我上高中，可我说不上时，他们满眼的开心。
第二天我妈就带我找工作。
第一个月发了工资。
我妈说，你爸最近想买个大衣。
应该嘛，给爸妈买东西。
第二个月。
我妈想买鞋。
好，我觉得也还应该。
后来让我交电费水费暖气费。
我想着要不要连房租一起交。
后来啊，直接问我要钱。
我真累了。
我真，为什么笑不出来了。
老人不是都说小孩不会累吗。
为什么我好累啊。
……
她说这些时声音哽咽，眼底都是泪光，可她真的没有哭出来。
她最后揉了下眼睛，冲我笑了一下。
她问我这样笑漂不漂亮。
她真的很漂亮，不笑时就漂亮。
我说，漂亮，特别漂亮。
她真的长得很好看，很好看
临走时我问她要了微信，说以后常联系。
她又笑了笑，说，好。
夕阳的光洒在她脸上，真的美极了。
傍晚时我回到家，收到了她发一条消息。
谢谢(后面跟了一个笑脸的表情包)
我问她谢什么。
她回我，我现在感觉真好。
我又问她。
她没回。
她再也没回过。
第二天，中午我才听到消息。
说，昨天，大概是下午六七点，xx小区有个女生跳了楼。
xx小区，二十一层高，我们分开时她走向的方向。
可能只是她不想回我的消息，或者她想她的爷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