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朗清晰地记得,睿王曾当众提过,苏小姐乃药王高徒,精通医理药学,而山庄之中只有她一个妙龄女子,那眼下这枚带着药草气味的珠花必然属于她。
虽然他暂时还推测不出苏小姐的珠花为何会勾上苏长赟的发丝,但刘管家之前强调苏长赟死后现场始终保持原样,那这枚珠花一定是在昨晚苏长赟遇害之前遗落的。而这珠花与发丝缠绕得并不紧密,只需外界一个小小的震荡即可轻易掉落,又恰好说明珠花是在苏长赟最后一次躺下的时候,无意间出现在了他的脑后。
这也就直接证明,苏小姐昨天肯定来过苏长赟的卧房,而这显然与她的供词相悖斥。
眼见案件进展有了点眉目,叶朗却并不准备马上揭穿这位苏小姐的行径,毕竟他手头还没有搜集到充足的证据,而且自己还在对方的地盘,眼下只能静观其变,等待对方慢慢卸除防备后自行暴露破绽。
素来谨慎的叶朗将那枚珠花贴身藏了起来,随即不动声色地走向了书房。
书房位于屋子进门右手侧,从格局上而言,书房同对面的卧房大同小异,最大的区别莫过于摆放床榻的位置处换成了一张书桌,后方靠墙则矗立着一面高大的多宝格,架子上琳琅满目地陈列着形形色色的珍奇异宝,但这些古玩玉器的色泽品相均为低调素净之风,与其它居室的装饰别无二致。
叶朗扫了一圈书房的布设,视线最终停留在了多宝格两侧墙面上的一联诗句——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他目光略微下移,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落款:令韫居士敬赠。
叶朗心下疑惑,方才内厅墙上挂着的也是这位令韫居士的大作,莫非这位令韫居士就是苏长赟本人的字号?
还好这回有人可以帮忙解答,叶朗不禁转身望向了苏小姐:“我看到内厅和书房都挂着这位令韫居士写的对联,请问这是令尊的字号吗?”
“这当然不是父亲的字号,”苏小姐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想,“我不清楚内厅和书房里的这两幅对联是出自谁手,只知它们都是父亲从沅京带过来的,可能是父亲京中旧识相赠之物。”
叶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再凑近一瞧,发觉眼前这副对联的纸张少了些许陈旧的痕迹,两相对比之下明显更为崭新。倘若这一切真如苏小姐所言,那从前后两幅对联的创作时间来推断,这副对联的主人与苏长赟之间的交情堪称真挚匪浅。
可正因如此,叶朗也愈加不解,苏长赟毅然割舍了所有的亲朋故友,却唯独弃不下这位知己,既然他如此缅怀这段情谊,又为何下定决心与世隔绝,从此不再与外界往来?
难道说……这位令韫居士已经不在人世了?
看着苏小姐和自己一样迷茫的神情,叶朗知道此事暂且只能不了了之,只好无奈地将注意力聚焦到了屋内唯一的一张书桌上。
叶朗不过草草一瞥,案几上的陈设顿时一览无遗:正中央铺着一张雪白的纸,左侧垒着几卷字帖,右侧搁着一支毛笔,前面则摆着一方乌黑的砚台,旁边搁着一块镂刻精美的墨锭与一碗清水。笔头已着墨,而纸张洁白无暇,看来应该是苏长赟正准备提笔之时,突然遇到了紧急的事情,匆匆之间不得不停下了笔。
叶朗随手打开一卷字帖,看到上面写着的不过是供人临摹的寻常诗赋,又见书桌上并无太多值得深究的地方,不由将侦察的方向转到了别处。
可正当他刚迈出一步时,却听到脚下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似乎像是踩到了什么小玩意,叶朗一向对异响极为敏感,于是立马撤回了脚,低头朝地上望去——
他的脚边正躺着一片油绿的树叶,准确点说,那是半片树叶。
叶朗蹲下了身,捡起那片残叶端详了一番,只见叶子鲜翠饱满,俨然是发芽不久的新叶,但诡吊的是,戛然截止的叶身仿佛是被刀削般硬生生裁去了一半,而这绝非自然之力可形成。
他捏着树叶翻来覆去了好几次,认真地研究着那个突兀的断面,大致猜测这树叶八成是被利刃所伤,然而与此同时,他忽然留意到了一个细节:这片树叶虽拦腰而斩,截面却极其光滑平整,并非沿支脉纹路而断,可见用剑之人出手疾速,角度精准巧妙,剑法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叶朗心头大撼,身怀如此绝技之人定然是世间绝顶高手,难不成这是苏长赟的杰作?
他反复揣摩着残叶的来历,却听一旁的刘管家轻轻“咦”了一声:“这不是墙角那盆杜鹃花的叶子吗?”
刘管家一边说着一边急忙跑向角落,叶朗不禁抬起头,视线也跟着管家的步伐一路追随了过去。
叶朗这才发现,原来墙角的花架上还摆着一盆娇艳欲滴的杜鹃花,他随即起身走到了那盆花的面前,一眼便从最外层的叶子中捕捉到了那半片悬于枝头的孤叶。
而紧挨着他的刘管家一脸惋惜地连连摇头:”唉,这可是老爷最珍爱的花啊,怎么才长新芽就掉叶子了呢?“
叶朗好奇地问道:“话说苏老爷平时有在屋子里练剑的习惯吗?”
刘管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绝对没有,别说是剑了,我们老爷从来都不用兵器,又如何在房中练剑?”
苏长赟居然连兵器都没有?
叶朗脑中一懵,他并不是没有料到此叶非苏长赟所为,只是未曾想到苏长赟竟连贴身武器都弃之不用,简直毫无安全防范意识可言。他再瞅了瞅山庄里剩下的一老一少,而且其中一个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不免为山庄未来的命运暗自担忧。
不过,刘管家说的话倒也证实了叶朗的推论:这片残叶十有八九就是凶手所为。
倘若叶朗猜得没错,那么昨夜发生的事情应当是这样的:苏长赟用过晚膳回到书房后,正在练字之时,凶手突然潜入书房,并且提剑刺向苏长赟,苏长赟与凶手之间发生了冲突,最后苏长赟败给凶手,就此不幸毙命。
虽说目前证据匮乏,整起案件的经过好歹算是初见端倪。可叶朗思索了半天,心里始终隐隐觉得,这个还原逻辑似乎存在一些致命的缺陷——
首先,虽说那片残叶是在双方缠斗过程中误伤而致,但为何屋内没有留下任何打斗痕迹?即使凶手特意在事后清理过现场,为何没有一并收拾地上这片惹眼的树叶?
其次,既然凶手是持剑而来,为何不直接把剑当作凶器?反而使用需要消耗大量内力的杀人方式?而且苏长赟的身上为什么没有余留被内力伤过之后的掌痕?
另外,凶手明明是在书房内向苏长赟拔剑而去,为何苏长赟的尸体最后却穿戴体面地出现在了卧房的床上?难道凶手还贴心地为他收了尸?
当然,最令叶朗想不通的一个疑点是,这位苏小姐又在命案中充当了什么角色?
叶朗当初一见到苏小姐的模样,便知她绝非习武之人,更无可能掌握如此精妙的剑术,所以此人应该不是主谋,但是她的珠花偏偏出现在了死者的床上,莫非她就是那个替凶手收尸的帮凶?
苦思冥想的叶朗背着手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先前那些仅存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迅速织成了一张庞大的网,奈何网中漏洞百出,非但没有一举捆绑住真相,反而牢牢束缚了他自己,狠狠将他拖下了无底的泥沼——
这么多疑点,我到底该从何下手……
正当这时,叶朗心底倏然划过一道微弱的亮光,他猛然间停止了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