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官道上，渐渐的从车窗向外眺望着的满庭贤眼中渐渐出现了其他人。和他们主仆二人同一个方向的同行者们，在道路两侧这些人或相互搀扶蹒跚而行，或拘着身体将全身力气倾注在手中那根枯树棍上蠕动，趴在地上呻吟着，挣扎着。男人，女人，老人甚至怀中，推车里，担框里的儿童总之官道上所有的人都无一例外如同失去了魂魄毫无生机，除了满庭贤主仆。
满庭贤从车厢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抬眼望去灾民竟和目及所致的官道长度一起延绵到远方的尽头，那里是杭州府。
“怎么会这样？”满庭芳喃喃自语，面色毫无血色的惨白。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几天前他从城中出来时，也遇到过一些逃难而来的灾民当时满庭芳出于善心将自己所剩不多的钱财尽数分发给了一些灾民。本以为自己遇到的那些城下聚集的灾民已经是最后的了，没想到这么多天情况越来越严重很显然此时此刻遇到的只怕仍然是冰山一角。
管家双手拿着缰绳，深情紧张的注视着四周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也完全没有想到官府已经在道路要点都设立了临时拦截点怎么官道上能出现数量如此至多的灾民。更让管家提心吊胆的是此时此刻整条路上除了难民只有他们主仆二人，天晓得意外何时发生！经历着生或死原则的灾民此时此刻恐怕只保留着最原始的欲望！管家警惕着四周。他从原先的双手执缰改为单手，右手悄悄的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并且打开了卡槽。匕首准备好后，管家的心也稍稍安稳了一些，故作平静的说道：“少爷，听闻这次是整个浙江都遭了殃发了大水。咱杭州府全境的所有县或多或少都被淹了几十万亩的田还有几千栋房子都没了，听衙门口当差的人说十几万老百姓一夜之间成了灾民。少爷，您把身子收回去小心别磕着碰着。”
满庭芳从车窗外缩回身，一顿响动后他推开车厢门坐在靠近管家最近的厢门处，开言发问：“前几日咱们出城时城下就已经聚集了很多灾民，可是我看衙门那边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安置的意思啊，甚至我连一个官府出面搭建的粥棚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杭州府就打算这样不管不问了？”
“唉……少爷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赈灾这样的事情当然不知道了，跟您说这里面门道儿可多了！而且，这赈灾也不是像您说的这样容易有了灾就能赈的！”
满庭贤一听，来了兴趣。他向前探了探身子不解的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能有遭了灾不能赈的？”
管家正要开口回话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左前方隔着三四个人位置，有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青年男子正频繁的回头偷偷打量着他们主仆二人情况。管家神色一变右手悄无声息的抽出匕首拿在手里，与此同时他将自己的身体向里挪了挪，确保男子即便突然发难攻击自己后他也不可能让自己脱离了满庭芳的安全范围后，管家才开言回答：“少爷，这地方上要是受了灾当地的衙门先得统计受灾实情，然后开仓放粮以及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安置临时住所。同时得向上级奏报情况并且要说明是否需要朝廷筹措赈灾，接着朝廷一边筹措赈灾粮米钱财一边还要派遣官老爷们下来探查受灾实情。”
满庭贤点点头，听起来这样的章程没有任何问题，说道：“听起来自该如此朝廷的章程并没不妥的地方。”
“按照朝廷章程自然没有太大不妥的地方，可问题是实际上却会有很大的差异”
“怎么讲？”
马车终于来到了那名鬼鬼祟祟的男子身侧，两方此时可以说是并驾齐驱。管家冷着脸带有警告意味的瞟了一眼男子，男子起初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之情，拿在手里的那根粗树棍也换了手，可最后不知怎么的男子放弃了。他低下头不再直视管家的眼睛，默默的跟着逃亡的灾民队伍。
“首先，遇了灾。县官府的老爷们为了自己的仕途大部分选择隐瞒实情，因为天灾大部分是伴随着人祸的。等压不住的时候到了府里，如果只是一两个县府里左右协调一下也可以勉强应对。可像今天这样全府受灾肯定是独木难支，只能向上级再报直到朝廷。这时候府里是需要先立即放府库应急救灾，但这时候没人敢这么做。
“这是怎么说？”
“因为一旦向上报了灾，上面就必定会派下来人先做调查。府库库存，受灾实情，因何导致灾祸，受灾民情如何等等等等。到了这一步可就不是救不救灾的事情了，而是官老爷们能不能保住命了。”
“怎么可能？！”
“少爷，这人世间就是这样！就好比西湖水明面上风波不经万年太平！可一旦扔下一块巨石，下面就是波涛诡谲杀机迭起。”
“按照你的意思，那我大明这百年来遇到的那些灾祸又是怎么过来的！”
“官与商！”
“什么意思？”
“受了灾官府就得赈灾。可正如我刚刚说的官府赈灾首先得有的赈，很遗憾不论是县，府还是省紧靠官老爷库里的那点东西慢说赈灾，就是他们自己都不够吃的。所以这时候老爷们就得靠咱们了，也就是商家或者富户。先利诱，不行就威逼，再不行找个油头抄家。当然这些手段也就是对付对付那些所谓的商家富户，像咱们满家不论是它杭州府也好甚至省里也罢肯定是不会这样了，这时候官府就得求着咱们了！就拿这次而言，为何杭州府迟迟不搭建粥棚呢？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苏三大人没跟城里的大商们谈拢。您还记得在咱们出城前两天大公子被府里人请过去吗依我看，那次一定是那个苏墨才请公子过去商讨让城里粮米商开仓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怎么出来时仍然不见一个粥棚？”
“那就是苏墨才没跟大公子谈拢呗”管家无所谓的耸耸肩说道。
“难道……难道在大哥眼中，这样的事情也是生意吗！”满庭芳不敢相信自己敬重的那个大哥，会把这种事也看成生意。
“少爷，您呀就踏踏实实的读您的圣贤书，有朝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就好！其他的事儿您无需关注。一切都有大公子呢！”
他能如管家所说的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吗？也许没出城的时候他可以甚至那样的生活正是他想的。可……此时此刻在听了管家最后的一番话后满庭芳清楚的认识到，他不可能对眼前的一切视而不见，尤其是在他真真实实有能力改变一些事情的时候更是如此。
“管家还有多久？”
“前面那个岔路口咱们往北绕开西门，再有大约两个时辰就到家了！”
“不！我要去西门！不回家。”
吁！管家拉紧缰绳，让马车停了下来。他一脸吃惊，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身后那个坐在车厢软座上的少年：“少爷！您说的什么？！”
“去西门！”
“不是！少爷，您想什么呢？！去那边干嘛啊，那边都是灾民说不定还有流寇盗贼，您去那边干嘛啊！”管家急得额头冒汗，语调都为之一变。
“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说话间，满庭芳竟真的作势起身。管家心里更是一急。
“少爷！您要是好奇西门的事情，我先把您送回去然后我再回来给您打听，您想知道什么事情我都给您打听！我先把您送回去行不？！”
“不必，我就是要亲眼看看！”
管家急的跳下车，手里还是死死的抓着缰绳：“您到底要干嘛啊！您先告诉我成不成！”
满庭芳的双眼透过车窗，看到的是那些行尸走肉，语气坚定的回答：“我想要帮他们！”帮他们？管家打量着周围的灾民，怎么帮？可现在不是他纠结自己家公子怎么帮灾民的时候，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能让眼前这个神情异常坚定异想天开的少年回心转意。
管家故作姿态，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少爷，您可真是菩萨心肠。老爷要是活着，听了您的话那必然是欣慰之极啊！依我看啊，您也不用去西门……”听了管家的前言满庭芳单纯的性子马上让脸上神情一改，可听又听到还是不去西门那脸色又变回来了。
管家时刻注意着满庭芳的神态，当机不等他发问马上回言：“您想啊！您和我两个人就算去了又能了解到多少呢？成千的灾民您难道还打算一个一个的叫过来询问？再说了，就算您有这个时间问题是他们愿不愿意搭理您啊。您是满家的二爷，不是杭州府的知府，那群灾民他们情愿把自己最后的一口气送给衙门口一个小小的差头儿也不会多看您一眼。”
满庭芳听完，心里暗暗琢磨。管家的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自己就这样过去能干嘛？能做什么？
管家看着面露难色的满庭芳，嘴角上扬，又开口说道：“真的少爷，您是读书人。您知道的事儿比我知道的多，您对世间上的这些事能不清楚吗？您看，我都能指出来这几个问题我想您心里刚刚肯定我早就想到了。”
“当然！”
管家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所以啊，依着我想你跟我咱们先回去。然后您把大管家喊过来问问，因为从太爷活着的时候大管家就一直处理和官府衙门口的事情。而且对于赈灾这样的事咱们家这些年来也没少掺和大管家一定清楚怎么操作。等您都问清楚了和大公子您们二兄弟再商量商量，不就可以了吗？”
满庭芳听到这里心中很是认同自己别院管家的话。他说的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