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时日,城里不断有人失踪,被找到时统统被挖去了心肝,死状异常惨烈。都说那些人是被妖怪所害,一时间人心惶惶。武生再三叮嘱,没想到郭府传来消息,郭玲玲还是被妖怪掳去杀害了。
武生悲痛欲绝,待郭玲玲的尸体被抬回,他强忍着泪水查看,却发现郭玲玲尸体的伤口整齐,并不似其它被害者的利爪穿肠,倒像是锋利刀口切割的痕迹。
武生日夜悬想,郭玲玲变成鬼魂,也没有走上轮回之路,而是托梦给了武生,验证了他心中可怕的猜测——真凶并非所谓妖怪,而是姨娘和郭媚儿。
姨娘假意要给郭玲玲做嫁衣,将她骗至和歹徒约定好的地方,将其残忍杀害,后来她的骨灰被放置在郭家的祠堂,日日受那郭媚儿的辱骂,甚至在那骨灰里放了望星蛰州商人所贩卖的蛊虫。
如今那蛊虫日日在她骨灰里折腾,折磨着她的魂体,她又因为太想报仇,怨念深重,而错过了轮回之路,如今就是想回去也回不去了。
郭玲玲的骨灰早已被武生从祠堂掉包,放进了一家客栈里,他找来培育蛊虫的商人,果不其然,如梦中所见,那骨灰盅里被放置了蛊虫。武生确定在梦中所见为实,顿时气得气血翻涌,发誓叫郭媚儿和姨娘不得好死。
白慕辞等人听完武生的讲述,都默然不语。有时候,人心比妖物更可怕。
众人欲随着武生前去客栈找郭玲玲的魂体,但经过一番劳顿,傅之河的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了,他想一同前去,可眩晕之症突然发作,双腿一软就要往地上倒去。白慕辞想伸手去扶,却被莫敌抢先一步扶住了,他说:“你就不要去了。”
武生指了指“女鬼”和丫鬟说:“就让她们好生照顾着吧。”
傅之河点点头,也怕自己这不争气的身子给他们添乱。
武生带着白慕辞和莫敌去了那家客栈,那是皇城之中数一数二的客栈,每天来来往往的人都很多,他包下了一个长期客房,在客栈最角落处,想来也不会太引人耳目。
此时客栈里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大堂内坐了一个店小二守店,因为时间晚了些,便看到那店小二坐在大堂内打盹儿。他们进去时,惊醒了店小二,店小二低着头,殷勤地问候着,似乎是怕他们将他偷懒打盹的事告诉店老板。
三人没理会店小二,径直上了楼走进了客房之中。
刚进去,武生就察觉到异样,他冲到放置骨灰的地方,看到桌子上的瓷盅被打碎了,白色的骨灰洒了一地。他跪在地上,似是嘶吼一般,一边哭,一边用手扫着骨灰,想将骨灰捡起来,破碎的瓷片将他的手割得鲜血淋漓,他似乎感受不到,只是麻木地叫喊着:“玲玲,你还在吗?”
四周还留有冤鬼的气息,证明郭玲玲之前的确住在这里,在冤鬼的气息之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别的气息。不好,是妖气,郭玲玲的魂体竟是被妖怪掳走了。
这城中冤鬼绝不止郭玲玲一个,因为那些妖怪的介入,打破了轮回之路的秩序,才轻易让郭玲玲躲过了鬼兵的追捕,没有踏上轮回之路,可变为魂体的郭玲玲并不知道她早已被妖怪瞄上了。
白慕辞说:“武生,玲玲已经不在这儿了。”
莫敌将跪在地上的武生拉起,他想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可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武生问:“那她在哪儿?”
白慕辞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我也是想通过玲玲得到一些线索,如今她被抓走,更加验证了我的猜测。这城中冤鬼千万,远远不止郭玲玲一个,他们都没有走上轮回之路,而我就是要将这些冤鬼全部带上轮回之路,不然六道平衡被打破,不止是整个皇城,就连九州都会大乱。”
她说得恳切,武生问道:“你是何人?”
“一个普通的修真人而已,管不了妖道,也管不了鬼道,唯有以一己之力去尽量平衡六道苍生,所以,很多事情,我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白慕辞接着说,“你可有玲玲的随身物品,我看看能不能利用追踪术追查到她的下落,这法术对妖管用,可我没用来追踪过冤鬼,所以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追查到她的下落。”
现如今,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不管是什么方法,总得试一试才知道。
武生从怀中掏出一个铃铛,那铃铛小巧玲珑,上面绑了一个鹅黄色的流苏带,轻轻一动,便丁零作响,声音细细的,像是微风拂过一般。他将那小铃铛放在掌心,像是宝贝一般,他说:“这是玲玲她娘留给她的,她从小一直带在身边。”
白慕辞接过铃铛,那铃铛忽然发出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她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在铃铛上面,嘴里轻声念着一串咒语,那串铃铛漂浮在白慕辞的手心之上,不多一会,铃铛上方,出现一层薄雾,一片朦胧之中,渐渐出现一些画面,一栋完整的府邸出现在薄雾之中。
武生惊叫:“国师府!”
白慕辞收回铃铛问道:“国师府是什么地方?”
武生说道:“那国师本来是一个道馆里炼丹药的老道,不知怎么的,竟谣传他能练出长生不老的仙丹,皇上便封了那老道为国师。他的府邸修筑在皇上秋猎的山上,来往的也都是一些达官显贵。”
白慕辞皱着眉头,这国师究竟是何许人也,不过他也真会掩人耳目,将那府邸修在秋猎的山上。可笑的是,皇帝身为一国之君,竟追求虚妄的长生不老,堂堂国师竟封得如此草率。
更重要的是,为何这铃铛指的是国师府,难道他的府邸竟装着成千上万的冤鬼不成?
白慕辞一肚子的疑问,现在看来,国师府便是唯一的一条线索了。
武生自是迫不及待要去那国师府,白慕辞收好铃铛之后便说:“你给我们带带路吧,也不知那国师府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两人正准备出门,却叫在一旁已沉默许久的莫敌拦住了去路。莫敌向来少话,也不大插手白慕辞做的决定,可是这一次去国师府,莫敌却执意阻拦。他也不说什么原由,只用长剑挡住了白慕辞他们的去路。
白慕辞不悦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难道不知,自己留在这城中不就是为了这些冤鬼么,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他竟挡着去路不让自己去,白慕辞心中自是不大愉快的。
莫敌说:“阿辞,那儿危险,以你的功力根本无法全身而退。”
莫敌说得句句在理,可捉妖人哪能遇到危险就往后缩,这往后还怎么去守护恶生门。白慕辞语气软了一些,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她说:“我自然会小心的。”
“待会儿到了国师府,你和武生在外面等我,我进去探探虚实。”莫敌语气淡淡地说道。
还不等白慕辞反对,武生倒先开了口:“不行,我要亲自进去寻玲玲。”
莫敌叹口气,道:“以你们的功力,进去反而打草惊蛇,到时候对我们更加不利。此番前去,不过探探路罢了。既然一定要去,我们三个都进去反而不好,只有我一个人的话,更加方便逃脱,不用分神照顾你们。”
白慕辞本来想反对,可经过莫敌这么一说,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有道理,要是实在不行,她还可以在外面接应他。她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我和武生会在外面等你,你一定要平安。”
此番去国师府的路上,白慕辞一路上惴惴不安,总感觉隐隐有哪里不对,她思来想去,终是察觉出来,转头问莫敌:“你怎知国师府凶险万分?”
“那国师和我颇有渊源。”莫敌语气淡淡的。
事情还得从莫敌住在睚眦庙时说起。
那时,他除了练剑,就是去山上猎些动物,采些草药,日子倒也过得与世无争。
那山中原本常有山怪作祟,后来因为莫敌的介入,山里的山怪倒是消停不少,有些古灵精怪的山怪知道那莫敌武艺高强,为了求得庇护,还主动为莫敌采摘草药讨好于他。
过了一阵,山中妖怪却奇怪地减少了。莫敌察觉到山中肯定有蹊跷,他原本不想多管闲事,可那些不知死活的小妖竟然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妄图将他抓到那妖道的道观中炼成丹药。
莫敌本想将那两个小妖挫骨扬灰,后来转念一想,他不如将计就计,毁了那老妖的老巢。那两小妖喜滋滋地将莫敌抓回去,他们还不知自己绑了个烫手山芋回去。
他听小妖唤老道国师。
那老道穿着一身灰布长袍,留着公羊胡,两只眼睛散发着阴毒的光芒,他自是个本事的,虽不知那莫敌什么来头,可只消一眼便看出莫敌不是普通人,凭那两只不成气候的小妖,怎地能把他给捉来。
老道留了个心眼,找来他从北寒之地带来的千年玄铁所打造成的炼丹炉,那丹炉连仙人的肉都能炼成丹药烹来吃,就算他是大罗神仙也逃不出这炼丹炉。
那老道命人搬来丹炉,又叫人将莫敌丢在了丹炉之中,炉子还没盖上,莫敌便破炉而出,将那丹炉踹翻在地,那老道身上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散发出来,莫敌笑一声说道:“胃口挺大!”
老道说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今日入了我这道观,我便让你有来无回。”
“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老道不曾想,这个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脏兮兮的乞丐竟会如此难缠,明明浑身没有灵气,可他手中的长剑挥出之时,竟有气吞山河的气势。老道说道:“你到底是何人?”
“我也,想知。”那时莫敌说话还不太利索,说出来的话磕磕绊绊。
莫敌正准备一剑将那老道挑翻在地,却不知那老道奸诈无比,竟洒了一把白色的有毒粉末。那粉末撒到了他的眼睛上,奇痒无比,渐渐地,他感到脸上有些温热的东西划过,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哈哈……”老道发出一阵阴毒的笑声,还不等他笑完,莫敌周身忽然刮起一阵狂风,他在那卷起的狂风之中胡乱地挥舞着长剑,顷刻之间,将那道观的根基掀起,那老道被卷起的房梁击中,吐了口鲜血落荒而逃。
老道逃走,道观中便只剩下一些不成气候的小妖,一时之间,还来得及逃走的,便被卷入那狂风之中撕碎了身体,鲜血和尸体落了一地……
莫敌停下之后便倒在了道观的废墟之中,好在他平常人缘还不错,被山里的山怪给救了,用山中的草药治好了双眼。
他本就是一个记仇的人,心心念念的都是找到那老道之后将他挫骨扬灰,山里山怪多,打听消息也容易,没过多少时日,他便听说那老道竟然做了国师,他偷袭过国师府一次,还没进去,便中了那府里头的天罗地网,他吃了一次亏之后才知,论起心机险恶他确实不是老道的对手。
却没想到,没过多少时日,那老道竟又整出一些幺蛾子,新仇旧恨一起,这国师府他不得不去了。
白慕辞听得糊涂,便问道:“那国师是妖吗?”
莫敌摇摇头说:“不知,不过心思确实歹毒,当日毒瞎了我的双眼,我便恨不得将他挖心掏肝,只不过后来又着了一次道。”
武生忍不住插嘴:“你怎么第二次还不学聪明些,明知那国师阴险狡诈。”
莫敌突然剜了一眼过去,仿佛在说,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插嘴了。
武生吃了一瘪,白他一眼,便不再说话。
三人好不容易赶到国师府,此时离天亮已经不远,这时候守卫反倒松懈了下来。莫敌闯过这国师府,自然知道里面凶险万分,他进去之前,又嘱咐了一次白慕辞和武生,不管听到里头有什么动静都不要轻举妄动。
白慕辞看着莫敌飞过墙头,消失在国师府内,抬头看看天色,离天亮已经不远,只希望他能在天亮之前平安回来。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白慕辞左等右等,却始终等不到莫敌,她差点就按耐不住,还好被武生拉住了,他说:“我比你更想进去,玲玲还在里头,也不知受了什么折磨。可我深知,我们进去无疑是给莫敌添乱。”
白慕辞焦急地看着国师府,忽然心窝一疼,额间发出阵阵热源,耳边似是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她疼得蜷缩在地上,整张脸煞白煞白。
武生扶着她问道:“你怎么了,额间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水滴形状的血珠?”
白慕辞脑海中闪过一幕,当日她发下毒誓,自愿与睚眦大人签订血契的,从今以后,生死与共,决不背弃,否则,否则将被天命反噬,堕落畜生道,永生永世,受尽六道唾弃。
如今额间血发热,莫不是睚眦出现了。只是睚眦会在何方,如若出现,为何迟迟不归位龙神庙。这九州之上,唯有睚眦的龙神庙落魄不堪,如果龙神归位,自然要恢复往昔的鼎盛香火。
睚眦,既然出现,为何不愿意归位,是对背弃你的子民失望了么?
她想起当日在卷轴中所见,睚眦狼首龙身的模样,那双金灿灿的眼睛睥睨众生,如今再次回来,却看到自己州上的子民背弃了神明,信起了邪魔歪道,会感到愤怒吧。
是啊,他向来都是个小气又记仇的神。
不消一会儿,额间的热源消失,那水滴形的额间血也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