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冢的确是修筑在皇宫之中无疑,只是现实却比他们之前所掌握到的更加棘手。白慕辞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回恶生门找公羊长老,他是有大智慧的人。
神史上说,像公羊长老这样的先知,几万年也才出现一个,而这种人,大多都是早夭之人,极难培育,因为泄露太多秘密,所以生生世世轮回之路都会比较坎坷,而公羊长老是九州之上唯一一个活到两百岁的先知。
白慕辞和莫敌赶路赶累了,便找了一家客栈歇脚。一路上白慕辞都在与莫敌细细地说着恶生门的规矩,说了一路,倒有些口干舌燥了,莫敌笑笑,随即又说:“我若死了,你真会跟我一起去那轮回路么?”
他问得随意,可两只眼睛却是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一时晃神,却觉得怎么答都是不好的,她不畏生死,生亦何欢,死亦何哀,可到底,她说不出和他共赴生死的话。想了想,良久她答道:“我自是愿意将命赔给你的。”
莫敌叹息,便不再做声,左右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明明知道,他要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她的一句承诺。
两人要了一间房,她在房里卸下斗篷坐了下来,倒了一杯水刚想送进嘴里,一口血从嘴里喷到了茶杯上。她放下茶杯赶紧捂住还在咳血的嘴,莫敌着急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白慕辞摇摇头,擦了一把嘴上的血渍说:“没事,不过是受了些内伤,不打紧。”
莫敌忽然记起,她被那蜥蜴尾巴扫在了树干上,一身狼狈。他站起来,剑眉竖起,浑身都是杀气,就连空气中都泛着一丝冷意:“我要杀了他。”
白慕辞拦住他:“不过是受了些小伤而已,如今这万人冢我们是回不去了,搞不好还要连累三王爷。”
他们离开时,是坐三王爷的马车离开的,也不知有没有被那阴险狡诈的国师发现。莫敌颓败,他伸出手,抚摸她的脸庞,叹息道:“我要怎么护你一世周全,保你一世平安?”
烛光将他的脸映得温柔极了,他叹,他恼,可最终都湮没在一声怅然的叹息之中。白慕辞别过头,躲开了他的手说:“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是夜,寂静如水,一阵低沉的呼唤将她唤醒,她起身,却不见莫敌的身影。她疑惑地起身,打开门走向浓浓的夜色之中……
她穿过一扇门,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哀鸣,那声音她是熟悉的,脑海中便出现了那一身白衣,总是温柔笑着的人,如同雕刻精致的瓷玉器皿。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傅之河。
此时傅之河满身狼狈,被锁在血红色的池中,那池中散发出阵阵血腥味,池中浮动着惨叫声。傅之河被巨大的锁链锁住了双手,池中阵阵冤鬼的惨叫刺透耳膜,一双双枯草般的手攀附在傅之河的身上,看上去狰狞可怖。
傅之河一张脸低低地垂着,吐纳着微弱的气息,身上的红光隐隐浮现。白慕辞急了,她想从冤鬼浴中拉起傅之河,可是手却穿透了他的身体,白慕辞道:“傅之河,你怎么样了?”
良久傅之河自嘲地笑笑:“怎么会呢,怎么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听到她的声音,简直是痴心妄想。”
忽然傅之河发出一阵惨叫声,那股灼心之痛蔓延开来,好像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开了然后再重新组合起来。傅之河惨白着一张脸,眉毛拧巴在一起,那疼痛持续了一会儿却丝毫没有减弱。
“滚开,滚开,我不要成魔……”
白慕辞看着傅之河,虽然清楚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还是忍不住反复喊着傅之河的名字,她眼睛酸涩,心也跟着抽痛起来,她说:“傅之河,你要等着我,要等着我……”
牢中忽然进来三个人,为首的一个长着花白的头发和长长的胡子,黑羽和国师分别站在老者身后两侧,唯唯诺诺的模样和今天嚣张的姿态判若两人。
如果是她,大概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这老者身上强大的邪恶妖气冲击着白慕辞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她抬眼看去,便看到老者本体的模样,粗壮的槐树根攀枝错节,像是夜晚的鬼魅一般张牙舞爪。是了,他才是蜥蜴妖口中的“老祖宗”。
白慕辞看得心惊胆战,她感到老者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盯上她,豆大的汗珠滑落,却看到老者转移了目光,将目光锁定在了傅之河身上。
他道:“魔气竟被压制住了。”
老者忽然伸手,手指弯曲,隔空捏住了傅之河的喉咙。傅之河翻了个白眼,剧烈地干呕着。白慕辞想去阻止老者,可她如今不过是傅之河的一方执念,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傅之河身体里的红光乍现,魔气越来越汹涌,傅之河的眼睛变得血红一片,他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老者的手被一抹红光击中,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传出来……
空气中的魔气越来越汹涌,老者大笑一声:“哈哈,就是此时,我要变成这九州的主宰,变成这万物苍生的主宰。”
老者飞身过去,一只黝黑的如枯树皮一般的手掌压在傅之河的天灵盖上,想将那团魔气从傅之河身上吸出来。
傅之河发出一阵痛苦的惨叫,水中的铁链发出叮咚作响的声音,他长大嘴,血池中的冤鬼变成一团薄雾被傅之河吸纳进了身体之中。他低吼一声,铁链从池中破碎,变成无数碎片,被铁链击中的国师和黑羽倒在了地上吐了口血。
从池中飞出的傅之河脸上尽是邪气,他反手抓住老者的喉咙,他说:“既然你那么想成魔,那我便成全你,让你成为我这身体的一部分。”
老者知道不妙,苍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说:“你不能如此,是我为你修筑这万人冢,是我让你成魔,是我让你成为这九州大陆最强的强者。”
傅之河浑身魔气肆虐,他低吼一声,老者身上的妖气尽数被他吸入,慢慢地,便只剩下一副干瘦恶心的皮相,那双眼睛凸出,张着嘴。傅之河嫌恶地将老者的尸体扔在地上,他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了跪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国师和黑羽,国师一边磕头一边说:“大人饶命啊,我们愿意誓死为您效忠!”
傅之河看了看地上的两人,修为甚低,就算吸干精血妖气于他也没什么太大的作用,他伸了一个懒腰,正慢慢地消化着体内强大的妖气,他道:“如此,那便饶你们一命好了。”
要不是刚刚吸了一个万年老妖怪,他是断断不会放了这两人的,魔对力量的渴望远远大多六道众生。
空气中传来一点微恙的感觉,傅之河似是感受到,这里还有一丝其他人的气息。他眯着眼睛,那双透着血光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白慕辞所在的方向。白慕辞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却见傅之河隔空一掌,那强大的魔气向她袭来……
白慕辞睁开眼,日头已经大亮,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看到莫敌正在擦拭长剑,桌子上摆了一些精致的小菜。她从床上起来,拿过一旁的黑色斗篷穿上。
莫敌问她:“你可好些?”
她点头,昨夜的梦境历历在目,但这一切又好像不是梦,似梦非梦,到底是我梦蝴蝶还是蝴蝶梦我?
她坐在莫敌身旁,拿了一个馒头,又夹了一些小菜,胃口看着倒还不错,只是没吃两口又开始低低地咳嗽起来。她捂住嘴,放下馒头,喝了一口水才缓过来。
“你的伤还没好,要不要请大夫?”莫敌拍拍她的背,给她顺了口气。
“不必了,回了恶生门自然能好。”她如今耗损灵气过多,回了恶生门被醇厚的灵气滋补,这点小伤便也不足挂齿了。只是她如今更想搞清楚,昨夜她经历的到底是什么,是梦境,亦或是现实?
恶生门位于遥远的东海之上,这片海域将恶生门和九州连接在一起,此时海面上狂风大作卷起千层浪,海上早已没了来往的船只,谁也不敢再在这一片海域上出海。
他们一起来到海边。白慕辞看到海上那漫天的妖气盘踞在上空,海上风浪不止,暗无天日。
忽地从海域之中飞出无数海妖,那些海妖被恶灵附体,尖锐的声音划破天际,密密麻麻的海妖涌向黑雾之中……
白慕辞和莫敌藏身在一块礁石之后,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海妖腾空而起,场面惊心动魄。莫敌握着长剑问道:“他们这是要去哪里?”
白慕辞面色凝重,魔物横空出世,妖孽肆虐的诅咒要应验了么。她摇着头,似是想到梦中的场景,恶生门的门徒惨死海域之中,她摇头嘴里喃喃地说道:“不,不能让它们攻击恶生门。”
恶生门之中,住着这世上最后一批没有被邪灵入侵的妖怪,有这世上最好看的妖怪桃夭,有最擅于乐律的神音,有最爱打架的黑熊精。往日在山上的种种浮现在她脑海之中,胸口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两人看着那狂风四起的海浪,除了干着急却是别无他法。白慕辞说:“不行,我就是死也要回恶生门。”
她奔向那黑压压一片的大海,却被莫敌拉住了,他怒道:“你找死吗?这么下去便是必死无疑了,你那点灵气一个浪打过来就散了。”
就连莫敌都知道的事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她必须回到恶生门,必须守住结界,必须带着恶生门的人去救傅之河,将魔气赶出他的体外。她答应过他的,让他一世平安无忧的。
她说:“那日,他倒在我怀中,落了一脸的泪水,我都知道,只是我没说罢了。那时我便知,我不能让他成魔。”
莫敌忽然抱住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他说:“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死,我便也陪着你去死,只求轮回之路上有个人作伴。”
她叹息,却不知如何面对他,她问他:“你这又是何苦?”
“苦不苦只有我知道。”莫敌说得桀骜不驯,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她,似是舍不得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他要牢牢记住她,来生,或许还能找到她。
两人投入冰冷幽暗的海水里,巨大的海浪无情地朝他们袭来,那团小得可怜的灵气屏障在海里飘摇,前方的妖怪黑压压一片,他们跟随在那些妖怪身后,一路朝着恶生门的方向前进。
一个巨浪朝他们拍打过来,灵气屏障破损,白慕辞倒在莫敌怀中,她的灵气如今实在太微弱。强行通过咒语唤出桃夭的灵识耗损了太多的灵气,而借来的灵气只能解一时燃眉之急,却根本不能为她所用,所以白慕辞如今底子这般虚弱。
莫敌说:“不怕,我带你过去。”
他抱着白慕辞,屏障破损之后,那些湿咸的海水打湿了他的脸,他的肩,他的手,可他却感到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自己身体里穿行着,仿佛,他天生就是属于这片海域的。
身上的力量越来越大,仿佛要冲破他的身体,那力量似是穿破了他的骨头,他在海中翻滚着,随着海浪越涌越高,他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松开了抓住白慕辞的手。
他捂着好像要被横冲直撞的气流爆掉的丹田,痛苦地缩成一团。眼看着白慕辞掉入海中,越陷越深,他痛苦地发出一声嚎叫之后,竟发现疼痛的感觉减少了,一股暖流自丹田处开始在身体里四处缓缓流淌。
莫敌冲下海将白慕辞从冰冷的海水中抱起,然后高高飞起,如同这海域中凌驾一切的神一般。他施展灵气,终是压下了翻滚的海浪,让海面重归于平静。
他看了一眼怀中闭着双眸的人儿,被海水打湿的脸颊还在淌水,浑身湿漉漉的,如同一只可怜的迷失在路上的麋鹿一般。他飞身而起,强大的灵气快速地穿行着,竟眨眼之间就追上了那些密密麻麻的海妖。他带着强大的灵气横穿而过,那些海妖被灵气灼伤,有些道行弱的海妖掉入了海中,接着越来越多的海妖掉入海域之中。
他们终于到达恶生门,他俯视身下与那众妖抗衡的恶生门门徒们,海上漂浮着白衣道人的尸体,血水染红了滔天的海浪。渐渐地,一股强大的灵气席卷着这一片海域。
凉月和沉风,还有那银发的黄司西崖正在奋力抗战,在白慕辞没有回来之前,他们便一直和恶生门的门徒死守在结界之外,只要等到白慕辞,他们四人就可以一起将结界的漏洞修补。
西崖咬牙切齿地看了一眼自己被血渍染红的翅膀,那洁白美丽的翅膀如今变得残破不堪,他一边打一边冷哼:“那什么狗屁三师姐到底去哪儿了?”
西崖是临西最后寻到的黄司,从小没有在恶生门生活过,一直活在花柳巷里,自然是对恶生门没什么情感的,又因跟着烟花之地的女子讨生活,便生得一副凉薄的性子。
众人被万妖围困在恶生门山下一角,已有四五日,这里是恶生门出海的唯一海域,那些海妖密密麻麻地涌过来,像是怎么打也打不完。凉月用双手变换出来的藤条也已经破烂,从里面渗出丝丝血迹,这藤条,是用她的皮肉精血幻化而成,与她心智合一。
她一边挥舞着藤条,一边冷冷说道:“你若再出口成脏,我便撕烂你的嘴。”
西崖满不在乎:“我们也要有命回去才行啊,你瞧现在这阵仗,我估计咱仨都得死在这,我真是倒八辈子霉,当初就不该来这劳什子恶生门。”
恶生门的四司都是上辈子做了恶这辈子来还债的,所以他的确也是倒了上辈子的霉。
一条巨大的海蛇突然飞向凉月,那海蛇张开血盆大口,凉月急忙用藤条缠住她的身子,那藤条越缠越多,可凉月却控制不住海蛇翻滚的身体。
海蛇从里面喷出一些毒液来,凉月来不及躲开,却在此时,沉风飞身过来替凉月挡住了海蛇的毒液,毒液将皮肤灼伤,黑色的血水汩汩冒出。他疼得拧起眉毛,飞身而起双手抓住那巨大的海蛇,凭借天生神力将那海蛇一分为二,一瞬间血肉横飞。
西崖嫌恶地摇摇头,嘴里念叨着:“大师兄也太血腥了,分明就是看那海蛇欺负了你公报私仇吧。”
凉月斜睨了他一眼,嘴里嘟囔:“你给我闭嘴!”
她飞身过去,扶住沉风摇晃的身子,又从空间戒指中拿了一颗化解妖毒的丹药给他喂下。沉风咽下丹药之后看了她一眼,声音里还带着担忧:“你要小心些。”
凉月淡淡地说道:“我能遇上什么危险,都叫你给挡了去了,下次别再这样了。”
四周涌上来的海妖越来越多,妖气也越来越浓厚,巨大的水柱从天而降,一瞬间门徒全被卷入了海中。沉风,凉月,西崖三人紧紧地靠在一起,生怕也被那不计其数的巨大水柱给冲散。众门徒摆下方阵还是抵挡不住来势汹汹的水柱。
忽然,天空中无数海妖一个接一个掉进海中,有些被强大的力气冲击得皮开肉绽,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开始蔓延,那些海妖没了刚才的嚣张,纷纷吓得四处逃窜。
西崖看到一个蓝衣男人抱着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万妖之中穿过,铺天盖地的灵气一层一层向他们涌来,西崖张着嘴,不敢置信:“这到底是个什么怪物,灵气竟然醇厚成这样?”
凉月问沉风:“你看,他怀中抱着的人是不是慕辞?”
沉风惊喜地说道:“对,就是慕辞,就是慕辞,恶生门有救了。”
莫敌抱着白慕辞飞到人群之中,他刚落地,便被众人团团围住了。他们想上前,又不敢上前,沉风开口说道:“这位兄台是敌是友?”
他听白慕辞说起过恶生门的事情,知道面前这个阴阳脸的人便是她的大师兄沉风,天生怪脸,一身神力。他将昏迷中的白慕辞交与他,然后说道:“你且好生照顾她,这些海妖不足为惧。”
莫敌飞身到海上,身上的灵气如破土而出的新芽,越发汹涌,然后慢慢长成参天大树。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大海,是他的世界,脑海中的片段越来越多,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在海中恣意潇洒地徜徉。
众人惊讶,越来越多的海妖掉进了大海之中,以一人之力匹敌万妖,这人到底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