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白将初选出来的女嘉宾照片放到了我的桌上。
我只看了一半就扔在桌子上。
小白有些不解，拿起照片又看了一遍，说道：“都挺漂亮的呀。”
我拿笔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还不懂吗？这个世界都是锥子脸，都是排骨精，就没有人喜欢巴掌脸，没有人拼命减肥了。再者，”我看了一下附带的简历，“你把这些女嘉宾全都包装成白富美，你是要诚心告诉电视机前面的女观众们过得有多悲惨吗？”
“那要怎么选？”
我想了想，在抽屉里翻出一张光碟扔给他。
小白看了片名，“《金陵十三钗》？”
“对啊，你看看人家张艺谋怎么选的演员？环肥燕瘦，荤素搭配，这才漂亮得没有违和感。你好好琢磨琢磨里面的十三个金钗，然后就照这样的标准，找出十个特点不同的女嘉宾来。”
小白向我求饶：“老板，这已经是我第五次给你女嘉宾的人选了。这两天我面试女嘉宾，面试得快免疫了。我快成一个女人了，找不到男人审美的感觉了。您可以给我指一条明路吗？什么就是环肥燕瘦，什么就是荤素搭配？”
我略一沉思，说道：“你给我说出一些目前国内大牌女明星。”
他扳着指头数道：“章子怡，范冰冰，孙俪，李冰冰，赵薇……”
我说道：“你在电视台这么多年，见过的演员不下数百，有比她们漂亮的吗？”
他立马说道：“那可多了去了。”
我拿笔敲了敲桌子，说道：“这就是了。你刚刚说的这几个人长相都有缺陷，章子怡五官谈不上漂亮，孙俪下巴太宽，李冰冰长相太硬，赵薇脸庞太大。”
小白反问道：“那范冰冰呢？”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范冰冰挨了多少年骂，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小白似乎有所悟。
我接着说道：“所以人们对完美的东西都会挑剔，对不完美的东西才会宽容。”
小白完全明白了，说道：“领导，我懂了，这一次我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我把他叫住，看了看时间，正是上午十点钟，我问道：“下午一点之前，能不能把人选搞定？”
小白一脸恐怖状。
我哀求道：“拜托，总得给后期时间做一个模拟样片啊。”
我拿起一个精美的信封，说道：“今天晚上就是‘与你童行慈善晚宴’，我得带着样片，才能说服那些大头们投资啊。而且，你也得空出点时间，好好打扮一下自己，好跟我一起去。”
一听到后面这句话，小白马上有了精神，只是担心道：“这几天熬夜，把我都熬成熊猫了。”
我马上讨好说：“我马上给预定Spa，然后给Tony和阿祥打电话，一定把你打扮得万众瞩目。”
小白屁颠屁颠地走了。差五分钟一点钟的时候，他交上来让我满意的女嘉宾人选。
2
参加这种晚宴并不代表我多热衷于慈善，其实做慈善最没有必要的就是作秀，可是大家都愿意参与进来，仿佛不让别人知道你做慈善，你就不配做一个公众人物。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喜欢五光十色的生活，喜欢被人们注目，所以削尖了脑袋也想在时尚圈里混出一些明堂。
但是渐渐的，这种生活已经成为我的常态时，我很想空出时间，好好地思考一下：我到底喜欢这里什么。可是，我出了名的没有时间。
下午六点钟，日落西沉，我和小白来到了举行宴会的酒店。
我挑了一件新人设计师设计的衣服，极具民国风的晚礼服，月白色，一字肩，束腰，及踝裙裾，Tony给我搭配了一双裸粉色的鱼嘴鞋和一个苹果绿的手包，再配上干干净净的淑女麻花辫盘发，以及雪白肤色和红唇，更加有一种冷清的气质。
因为是慈善活动，宴会现场比平时多了许多记者。我一进大厅，就看到闪光灯对着我不停地闪烁。我熟练地站在签字板前签了我的名字，然后各个角度摆好最佳角度让记者拍照。
忽然听着有人说道：“张妃和姗姗来了。”
大家忙把照相机对准她俩。她俩相互扶着腰，春风满面地向我走过来。我连忙笑着和她们打招呼，然后我们三个人和和气气地拍了很多合照。
一离开了记者的镜头，我们立马找各自的去处。
我碰到了很多老朋友，一一打招呼，碰杯叙旧，忙着不亦乐乎，笑着我的脸都疼了。
正在我疲惫之际，忽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我惊讶地转过身，果然看到西装革履的李海潮站在那里。我一口酒差点呛了出来，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笑了笑，指着主席台上的红色横幅说道：“我爸爸是‘与你童行’慈善基金发起人之一。”
我这么盛装打扮和李海潮见面，忽然感觉有一点害羞，不自觉地摸着脖子，低下了头。
李海潮倒是没有什么异样，说道：“我妈妈和采薇也来了。”
“她们在哪里？”
“在贵宾室休息。”
我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李海潮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说道：“这个基金会办了有十几年了，不过现在好像已经失去了初衷，演变成一场时尚大狂欢了。”
我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说道：“现在这世道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
他目光淡远，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我本来想去找王阿姨和采薇，可是有个大公司的负责人走了进来。
我忙对李海潮说：“我还有点事情，一会儿忙完了再去给阿姨和采薇问好。”说罢便急匆匆地走过去。
谈话间，我不自觉地向人群间搜寻李海潮的身影，可是他已经不见了。
3
我和那个负责人坐着聊了很久，我感觉时机差不多了，正要向他展示新节目的样片时，张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说道：“这不是张总吗？最近怎么样？上次送你女儿演唱会的票，她还特意打电话谢谢我，真懂礼貌。”
张总马上转过脸去和张妃聊了起来。
张妃特意给了我一张得意的笑脸。
我一口将酒喝干，然后看到了和延枫和他的老婆演员张心慈走了进来。
我放下杯子，支起下巴，等着看好戏。
张妃也看到了他们俩进来，目光一直追逐着和延枫的身影，当然满含着醋意。
和延枫和张心慈同时看到我，我们相视一笑，然后我走过去和他们聊天。
张心慈在结婚前和我有过合作，还算比较熟络。
和延枫随便问候了几句，便去和熟人叙旧，只剩下我和张心慈。
我称赞她道：“你身材这么好，哪像生了两个孩子的妈妈。”
张心慈掩不住一脸笑意，说道：“哪里。你不知道我在家的样子，都快成一个大婶了。”
“可不能瞎说，你要成大婶了，那让我们这些女人可怎么活。”
我拿出手机，“我们拍一张照片吧，我好发微博。”
张心慈很配合地和我拍了一张照片。
我马上发了微博，然后@了张妃。
一会儿之后，我看到张妃在人群中疯狂搜寻着我，与我的目光相对之后，她冲我冷笑了一声。我善意地微笑着，冲她挥手示意，然后对张心慈说道：“这是我在电视台的朋友，最近很火的《缘来一家人》就是她制作的。”
张心慈似乎不感兴趣，说道：“我认识她，她偶尔也出镜，气质不错。”
我挽住张心慈的胳膊，亲热地说道：“上次去香港，给孩子买了几套阿玛尼的衣服。我带过来了，临走的时候，我让助理放你的车上。”
张心慈笑容满面，另一只手扶到我的胳膊上，热情地说道：“每次都是你想着我，怎么好意思。”
我的语气里满是替她惋惜，“想当初你也是一个爱热闹的人，咱们朋友聚会，你也特别能玩。可是，自从你嫁给了枫哥之后，戏也不拍了，也不出来玩了，专心在家里相夫教子，我们想见你一面也难。我最近看到一个特好的戏，那个角色要是你演，肯定会更出彩。”
张心慈脸庞飘过一丝落寞，说道：“我何尝不想出来透透气。有时候看着推掉的戏红了，心里也特别不甘心。可是，家里面已经有一个人在外面跑来跑去，我再出去，怎么照顾孩子。”
张心慈温柔地看着和延枫，只见他与人谈笑风生，风姿潇洒迷人，说道：“他也不愿意我出去拍戏，怕我累着。我渐渐地就没了这心思。”
当年和延枫大有永世不得翻身之势，可是张心慈偏偏带着毁掉人生和事业的勇气嫁给了他，并且接连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专心做他背后的女人，助他东山再起。
和延枫和张妃暗暗眉目传情，充满暧昧和挑逗。
我真心替张心慈不值，也更加憎恶张妃的为人。
4
我在卫生间补妆时，碰到了从厕所出来的张妃。
我从镜子里冷冷看了她一眼，继续画我的口红。她拧开水龙头，压低声音问我：“你发微博什么意思？”
我画好口红，左右看看，正好合适，才说道：“我就喜欢看你气急败坏的样子。不过一报还一报而已，你认真的话就错了。”
她冷笑了一声，正好有人出来，她咽回要说的话，抽出一张纸擦擦手，然后也拿出镜子来补妆。
待那个人走后，她方说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苏婉清，没有用。张心慈什么都知道。”
我十分诧异，但脸上还是装作很平静的样子，轻蔑地说道：“我什么坏事都不想干，只是纯粹想恶心一下你。”然后扬长而去。
我看着大厅里珠光宝气、光鲜亮丽的人们，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慈善募捐已经开始了，每当捐出一笔款项，人群中就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而那名募捐者就会受到那名娇滴滴的女明星一个爱的抱抱。
然后，我看到王阿姨推着采薇走上台。
台下一阵轻微的骚动，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主持人介绍采薇道：“这位小姐叫做李采薇，是有名的插画家，她的系列作品《城市远行人》是著名的畅销书。”
有几个人仿佛听说过似的，轻微“哦”了一声。
“她同时也是我们基金会发起人之一李宁川老师的女儿。李宁川老师是我国著名的陶瓷艺术家李阿来的长子。阿来老师生前的作品曾经拍出了八千万的天价——”
底下惊呼一片，马上交头接耳，主持人强调了两次“请安静”，大家才重新安静下来。人们面对采薇的表情，也从冷漠转为了亲切。
“李采薇小姐一直关注慈善事业，她的版税都捐献给了山区的孩子。”
大家给予采薇热烈掌声。
采薇似乎不乐意主持人这样介绍她，但是一直有礼貌地微笑着。
“这一次李采薇小姐想捐出李宁川老师留给她的一件作品——”
礼仪小姐端出了一件精致的观音瓶，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
“这是李宁川老师送给李采薇小姐的生日礼物。我们带来了专家的鉴定书，这个观音瓶价值120万。李采薇小姐想把这件瓷器捐给山区的孩子们……”
我着急地找到李海潮，把他拉到一边，悄声对他说：“这里不是做慈善的地方。那个观音瓶的事情说一说便罢了。没必要这么认真。”
我就要去找负责人，却被李海潮一把拉了回来。
李海潮把我拉到了阳台上。
我着急地对他说：“这里面的事情你不知道。”
我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方放心说道：“这里面有行业潜规则，我不能跟你多说什么。你听我的，真的没错。”
我跟他耳语道：“我们不能吃这个亏。”
李海潮双手按住我的肩膀，我被一种力量震慑住了，只能静静等着他开口。
他轻笑着，说道：“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还让采薇这样做？”
他淡然地看着我，眼睛里包含了很多东西，有对贪婪的怜悯，有对世事的冷静，有对奸猾的宽容，还有，对我的指责。
我懂了，我真的懂了。采薇就是在做慈善，仅此而已。对比李海潮，我是如此的浅薄，想到有黑幕，就选择同流合污，想到自己会吃亏，就站在占便宜的一边，并且为此洋洋得意。
这就是我永远永远不会爱上李海潮的原因，他总会衬托我的恶俗和卑劣。
5
我落寞地走入大厅。
台下人潮声动，大家受到采薇的鼓励，捐出来的钱越来越多，掌声也越来越激烈。
我的心中涌出厌恶之感，突然间很想酩酊大醉。
我接连喝了很多杯酒，可是身体越轻，脑袋却越清楚。有个人站在了我身旁，轻声说道：“你喝醉了。”
我转过头，正好被那人看到我眼角流下的泪。
陈建州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擦了泪，说道：“我被人们助人为乐的热情感动了。”
陈建州递给我一方手帕，说道：“原来你是这么感性的人。”
我拿手帕擦了擦眼泪，手帕上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我忽然间很想得到安慰。
我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我真的需要安慰。可是，眼前的这个人，会给我所需要的温暖吗？他可以给我吗？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下午回国。我想在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到你。”
他拿过我手上的酒杯，放到了桌子上，说道：“酒喝多了，对胃不好。”
我笑了一下，说道：“我这个人有个坏毛病，就是酒品不好。喝醉了酒，特别爱哭。”
他静静地看着我，忽然说道：“你心里一定藏了好多伤心事。”
我平常听到这句话，一定认为这个人很矫情，可是我今天喝了很多酒，而且我意志脆弱，我感受到一种空空荡荡的温暖。
我点点头，说道：“也许吧。”
他斟酌了一番，说道：“我不知道这样说合不合适，我愿意做你的垃圾桶。如果你有心事，想要找人倾诉，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我笑了，忽然想起来，自从我变成一个女强人之后，除了李海潮，他是第一个看到我哭的男人，而且还是两次。
“你不怕我不怀好意吗？”
“我希望你不怀好意对我。”
他肯定地说道：“我是认真的。”
我果断掏出手机，找出样片，说道：“陈总，我可是脸皮厚的人。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不好意思浪费这个机会。这是我们做出来的模拟样片。相信我，这个节目一定会火，你公司的广告交给我，绝对值得。”
他“哈哈”大笑，说道：“你的行动力还真强，”然后接过我的手机，说道，“我在美国的时候，看过你发给我的策划案。我提前回来了，就是想和你商讨投资的事情。”
我精神一振，刚刚的颓废立马抛到了一边，问道：“你愿意和我们合作？”
“我一直想找一个更符合我们产品形象的节目，你的策划书很好，非常符合我心里产品的定位。而且，你的诚意和锲而不舍的精神打动了我。我非常愿意和你合作。”
再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如此振奋我的精神。我刚刚对自己是如此的否定，可是他的决定，让我再一次认识到我存在的价值：我是一个成功者。我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到，无论用什么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