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消息传来,北陵皇十一子元天爵重伤不治,尚未踏上故土,便撒手西归,北陵皇帝曜帝怫然大怒,若不是三公主元天莺拦着,恐怕九皇子元天齐不止会被废为庶人,而是要被杖责问罪了。
据说曜帝见到爱子的尸身,顿时老泪纵横,哽咽半日,楼皇后更是当场昏厥过去。次日,便派遣军安使送来战书,昭告大显兵防,丧子之仇,毁约之恨,北陵必将举全国兵力来犯,让大显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此事虽有波折,但结果是一样的,怀忠,你也不必自责了”,那人语调轻缓地说道,耿怀忠一脸愧疚地说道:“险些坏了主公的大事,属下实在是愧对主公”,那人大手一挥,道:“北陵和大显已有数十年不曾热闹了,只有战事起,我们才有机会”。
过了一会儿,那人问道:“怀忠,毕竟是从你女儿身上搜出的边境布防图,燕平荣此人猜忌心甚重,恐会对你不利,可有应对之法?”。
耿怀忠一脸受宠若惊,连忙答道:“承蒙主公费心,此事已由小女一力承担,当众认罪伏诛,将本官摘了出来。况且家中诸事早就安排妥当,无迹可寻。皇帝那里最多不过是失察之罪,教导不严之过”。
孝安帝收到战书,气得浑身发抖,当场降旨,叱责兵部尚书耿怀忠教女无方,府中戒备松懈,致使北陵国皇子遇刺,重伤而亡,两国战火重起。如此重责之下,耿怀忠被褫夺定兴卫统帅之职,幽闭府中,非旨不得外出,定兴卫暂由禁军大统领钟毅接管。
金殿之上,孝安帝面无表情地俯视群臣,手里紧握着北陵国的书信,上面写着“战书”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一直以来,他都觉得自己政绩卓越,居功至伟,远超历代先皇,平日也以一代明君自居,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自己垂暮之年与北陵战火重燃,兴兵动武,想到这里,他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众卿,平日早朝,均见诸位侃侃而谈,气定神闲,而如今大战在即,方才朕曾数次过问,谁可领兵迎敌?怎么个个都变成了哑巴,变成了聋子?”,孝安帝阴郁地问道:“现在驻守寒江关的,是哪一卫属军?”。
军队调度换防自然是兵部的事情,但耿怀忠刚被夺职,兵部侍郎李岩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答道:“启禀陛下,如今镇守寒江关的是广平卫”。
孝安帝闻言,微微一怔,内心却莫名其妙地安定了少许,原来竟是广平卫,护国侯沈佑倾三代之力,一手带出来的铁血战队。自五十年那场大战后,因为熟悉北陵国的作战方式和军队部署,广平卫除了偶尔换防外,便一直镇守着寒江关,北境自此太平。
沈佑啊,沈佑,你真是让朕又爱,……又恨。十五年前,朕将广平卫给了何镇,你心中,可还有怨……?
“平武侯何在?”,孝安帝问道,站在一旁的桓英公公上前答道:“何侯爷已抱恙月余,前两日还宣了太医去诊治,但依然毫无起色,据说家中已在准备丧事了”。
孝安帝有些吃惊,说道:“何镇比朕还小十来岁,出身军旅,平日里身子骨也不错,怎么说病就病了,而且如此严重”。
何文昊死状极惨,又与青楼女子有关,于名声上是有碍的,何家老母当场气绝身亡,督抚司早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查得一清二楚,上报给皇帝,何家接连两人死亡,对何镇来说,的确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因此而病倒也不奇怪,孝安帝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时运不佳。
寂静半晌,定安将军刘文熙站出来,躬身行礼道:“启禀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孝安帝点头应允道:“但说无妨”。
刘文熙说道:“陛下,如今北陵国陈兵我大显边境,气焰嚣张,广平卫镇守寒江关数十年,双方大小战役数百场,对北陵的行兵布阵可谓是极为熟悉。虽然,当下何侯爷病得不巧,但护国侯府的沈老侯爷还在,广平卫又曾在沈家麾下效力多年,是为旧主。如今,北陵大举进犯,朝中无人有沈侯这般熟悉广平卫和北陵战术之人,因此臣特地保举推荐,护国侯沈佑重领广平卫,上阵杀敌,扬我国威”。
孝安帝闻言,低眉不语半晌。不可否认,沈佑的确是这次战役最好的人选,但沈家世代镇守寒江关,战功彪炳,多年来,寒江关的百姓只知沈家军,不知大显帝君,简直岂有此理!
十余年前,他好不容易趁沈佑长子夫妇突然暴亡,沈家式微之际,将广平卫的兵权给夺了过来,交给了何镇,如今又要重归沈佑之手,心中实在不甘。但如果不允,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真是犯难。
“众卿意见如何?”孝安帝缓缓地问道。
兵部侍郎李岩上前两步,战战兢兢地说道:“启禀陛下,如今北陵大军已集结完毕,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从别处调兵来援,一则时间上来不及,二则广平卫原本就是沈侯的旧部,论起排兵布阵,战场杀敌,其默契程度又岂是旁人能比?陛下您知人善任,决胜千里之外,也算是一段佳话啊”。
孝安帝闻言,面色稍霁,开口言道:“传旨护国侯府,命沈佑为广平卫主帅,户部即刻清点物资粮草,两日后,召将台擂鼓聚兵,出征抗敌”。
城郊十里,一处普通的民宅,原本应该卧病在床,据说病入膏肓的平武侯何镇正笔直地站在房中,他面色红润,神色激动,哪有半点身体不适的样子,“主公真是神机妙算,陛下果然指派了沈佑那个老贼前去寒江关,大计将成,想起这老贼不久便将横死沙场,属下心中真是痛快至极”,何镇咬牙切齿地说道。
“稍安勿躁,别高兴得太早,世间万事变化太快,还需小心行事”,房中的黑衣蒙面人淡淡地说道,何镇的脸上闪过一丝敬畏,连忙低头答应。
侍月轻轻地推开门,将手中的白果汤放下,说道:“主君,夜深了,喝点汤水,早些休息了吧”。
沈佑看着桌上跳动的烛火,光影闪动,火苗扑扑,沉声说道:“侍月,你去把月明叫过来,我有事叮嘱她”。
侍月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凄楚,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服了服身,便推门出去了。
沈月明走进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一盏烛火,隐约可看见沈佑坐在桌前,平日里熟悉的脸庞半隐半现,竟有了几分不清。
“爷爷,听说宫中传来圣旨,陛下让您即刻整顿军务,不日出发?”,沈月明轻声问道,满脸不虞,不待他回答,又继续说道:“可是爷爷,您都快七十岁了,陛下他冷落了您十几年,眼下满朝文武都派不出一人吗?”。
长叹了一口气,沈佑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原本还想再多等两年,好歹让你学会生存之道,这一世能够过得安安稳稳。可惜,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月明,你到爷爷身边来,有些事应该要告诉你了”。
沈月明走过去,依言坐下,昏暗的灯光下只见银光一闪而没,她心里微酸,爷爷又添了不少白发,岁月的痕迹终究给这位当世名将,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月明,这么多年来,你从不过生辰,爷爷知道,你是因为母亲为生你而亡,父亲因悲伤过度而去,才刻意地回避此事。虽然你表面看起来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是多年来,心中却一直愧疚悲伤,这根刺已经成了你心里永远的痛,这点,爷爷也知道。今年你及笄,若不是爷爷坚持要办生辰宴,你连个像样的生辰都不曾经历过,是爷爷对不住你”,说到这里,沈佑的眼角微微发红,“孩子,你父母的亡故并非因你而起,其实是另有隐情”。
沈月明闻言,陡然睁大眼睛,“爷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我”,一种寒冷至极的感觉从四肢蜿蜒往上,心头发凉,让她不敢往下想……。
拍拍她的手,沈佑说道:“之前不跟你说,是怕你沉不住气,乱了自个儿的阵脚,如今恐怕没有太多时间了,你终究要学会自己长大”。
“没有时间?怎么会没有时间?这次爷爷一定能很快稳定战局,就像我沈家历代先祖一样,将寒江关固守得牢不可破,将那帮北陵蛮子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地滚回老家去,我会乖乖地在家,等着爷爷回来”,沈月明扯着沈佑的袖子,眸子中闪过几许担忧,瞬间又恢复如常。
一丝苦意浮上沈佑的脸庞,他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反而正色说道:“月明,战场上从来没有常胜将军,爷爷也曾经历过好多次生死徘徊。这次北境突燃战火,陈兵我大显边境,何镇又病得蹊跷,绝非表面上那样简单。本来,有你顾伯伯的临川卫,可在金门、天水、德田、袁山等防线为爷爷压阵,再加上粮草充足,物资丰沛,兵事自然无忧,但如今他却……”,想起顾恒之临死的惨状,两人心里都引为憾事,一代战神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折在自己人手中,顾恒之若是在天有灵,该觉得何等的悲凉!
“爷爷,广平卫本为我沈家旧部,经营多年,寒江关亦是故地,城门牢固,易守难攻,您是沙场宿将,对北陵的边防军务甚是熟悉,但为何这次出征会如此忧心?”,沈月明犹豫良久,终于还是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