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困围城,已有三日,天空中的云层愈发厚重,夹杂着呼啸的北风,远处已近紫黑色。沈月明站在城头,眉间微锁,燕朝歌手里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说道:“阿月,赶紧喝了吧,都热过好几回了”。
看着沈月明一脸沉寂的样子,燕朝歌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说道:“燕同律虽是皇子,却无调兵之权,此行必定困难重重。定兴卫的统帅何镇,素来中立,不涉党争,算是陛下的心腹重臣。他手中一无兵符,二无旨意,也许要多费一番口舌,才能调兵而来,只希望何侯爷能以大局为重”。
沈月明神色黯然,叹气说道:“虽说咱们用火桐木折损了不少敌军,但从总体兵力上来说,还是敌众我寡。眼看大雪将至,我军物资严重匮乏,粮草已不足两日,元天华围而不攻,打的就是把咱们困死在这里的主意,届时她便不费一兵一卒,城破之期,指日可待”。
燕同律见她提及元天华时的异样,心中生疑,道:“阿月,你与那北陵的公主莫非曾经有故?”。
面上微微一红,沈月明言辞含糊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拿了一点她的东西”,“究竟是啥东西?能让以聪明睿智著称的长公主有这么强烈的恨意?莫非是……”,燕朝歌说到这里,语气有些暧昧,一脸贼笑地看着她。
沈月明常年身穿男装,容貌俊美,曾是多少闺阁女子心心念念之人,直到她的性别被公开,哭死一大片的少女心,碎了一地。这北陵公主正值妙龄,难道也曾经被阿月迷住,芳心暗许?
沈月明见他如此猥琐的表情,啐了一口,说道:“你想到哪里去了?罢了,说与你听也无妨。几年前,爷爷曾生过一场重病,急需一味药引,我心急如焚,四下寻找。后来,听说这味药引曾出现在汨云山,我便日夜兼程前往搜寻。谁知误打误撞之下,竟真的被我找到了,刚想要采摘时,那元天华就出现了”。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继续言道:“那时,元天华的武功远高过我,不到十个回合,我便已落下风,硬取是不成了,可我一定要拿到药引,爷爷的病不能再拖。所以接下来几天,我便小心翼翼地躲在暗处,一路跟着她,终于给我逮到机会”,她的眼里滑过一丝得色。
“汨云山多温泉,元天华又很爱干净,每天都会去山后的温泉池沐浴更衣,然后,我便看准机会将她的衣物藏了起来。最妙的是,当时她以为我是个男人,吓得惊慌失色地躲在水里不敢出来,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鹌鹑,哈哈”,沈月明嘴角弯起,像只小狐狸。
“不过现在想来,这位北陵国的公主,肤色倒是不错,又白又嫩”,沈月明啧啧嘴说道,燕朝歌有些头疼地看着她,说道:“阿月,你始终是个女孩子,怎么满脑子都是这样的想法?”。
沈月明闻言,不以为然地撇撇嘴,继续说道:“话说这位公主长得不太像北地之人,倒是精致得很,有江南女子的秀美”。燕朝歌无奈地摇摇头,言道:“这不稀奇,元天华的生母是楼皇后。听说楼后本是东煌国的人,机缘巧合之下入了北陵的后宫,不到三年的时间,便从区区七品才人,连升数级,成为一国之母”。
“倒是个厉害的人物,果然生女肖母”,沈月明点点头,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了半刻,开口问道:“自火攻后,再无阿简的消息,他究竟怎么了?你可不能瞒我”。
燕朝歌闻言,面色一黯。那日,为确保火攻万无一失,萧简不顾天寒地冻,强行拖着羸弱的身子执意上山,眼见胜局已定,他当场昏厥在地,被连夜送回临潼关医治,燕朝歌怕她分心,一直忍着没有告诉她。
沈月明身形微晃,面色发白,“阿简病卧于榻,我们坐困围城,生死一顾,倒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她低声说道,言语间颇有苦意。
燕朝歌闻言,心中也有些郁闷。只是他军旅生涯多年,又素来洒脱惯了,虽然局势危急,但能陪伴在心爱之人身边,也算是一桩幸事。想到这里,他眸色一亮,嘴角微微扬起,沈月明见他一会儿紧颦皱眉,一会儿呆呆傻笑,不由翻了个大白眼,自行走了开去。
燕同律面色铁青地看着手中的回信,这个耿原真是好大的胆子,居然在信中大放厥词,完全枉顾军情危急,置前方将士的生死于不顾,就连监国令都不放在眼里,说什么没有皇帝亲批的兵符,非奉诏不得调兵。
耿原本是耿怀忠的心腹,后者两月前突然暴毙于天牢,但他并未受到牵连。那日在红山坳,耿原曾私自带兵,强行与叶乾的平东卫提前换防,如今居然敢说“非奉诏不得调兵?”。
他记得当时父皇的案桌上,叶乾弹劾耿原的折子,都快堆成一座小山了,如今看来,这个耿原怕是留不得了。燕同律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出身皇族的孩子,能有几个是心慈手软,任人欺辱的?那些但凡慈悲为怀的,只怕现在坟头上的草,都有一尺高了。
“立刻备马,本王要亲自前往平辽”,燕同律身手利落地翻身上马,率领一支亲兵卫,飞驰而去,只剩下傻眼的田心公公。过了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尖声叫道:“哎呦喂,我的殿下哟,您可慢着点,别磕着了,等等奴才”。
北陵大营,灯火通明,元天廉坐在桌前,一只断臂被纱布吊在胸前,他目光阴冷,面色狰狞,“前几日,大显的狗皇帝为了劳军施恩,把他最疼爱的四皇子派到寒江关来。大皇姐,你说要是咱们能把他给杀了,也算大功一件吧”。
“七弟切不可轻敌,燕同律的母妃出自护国侯府,沈佑的外甥,乃将门子弟。况且他最得大显皇帝的倚重,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绝非简单的人物,眼下的情形,咱们万事都得小心”,元天华喝了一口羊奶酒后,幽幽地说道。
“临潼关一役,咱们损失了七万人马,还把老三都折进去了。倘若这次连寒江关也丢了,那咱们姐弟谁都不用回去了,直接去找棵大树,一条白绫,自行了断得好”,元天华喃喃自语道,“沈月明,本宫与你势不两立”。
鹅毛大雪自天际飘落,覆盖了大地所有的颜色。燕同律满身雪花,连睫毛都已凝结成霜。平辽距离寒江城不到百里,但雪天路难行,积雪太深,已没过马蹄,举步维艰。
“殿下,雪太大,又发生了山体滑波,把道路阻断了”,亲兵侍卫长钟良玉沉声说道,“现在天色已晚,入夜之后,风雪更大,殿下,不如我们趁现在,先找个避风的地方安置,可好?”。
燕同律冷眉而凝,说道:“把地图拿来”,他抬头辨认了一下方向,低头看向地图”,随后指着图上的某处,问道:“你来瞧瞧,这里是不是有条小路,可以直通平辽?”。
钟良玉仔细地看了看,答道:“殿下,的确是有这条路,从距离上看,比咱们现在走的线路要近上许多。但这条小道崎岖陡险,蜿蜒多坡,一边靠山,另一边是悬崖,怕是连当地人平日都不敢走,更何况现在这么大的风雪”。
微一沉吟,燕同律开口说道:“钟良玉,留下部分人手在此清理道路,等本王率大军返程时,一定要确保道路畅通。咱们人少,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就从这条小道过去,你先行探路,其余人都跟上”。
“但是殿下,这条路实在太危险了,您是千金之躯”,钟良玉焦急万分地阻拦,还想再劝劝,却被燕同律挥手打断,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前往走去。
现实情况比预料中的要糟,别说是人,就连马匹也会打滑,有个亲卫不慎滑倒在地,眼睁睁地摔下了悬崖,连声响都没有,怕是骨头也碎了。
众人无奈,只好下马徒步而行,燕同律的身上被坚硬的石壁割破了好几条大口子,脚下更是数次打滑,多亏钟良玉一路小心扶持,方才化险为夷。不过随行的人马折损过半,当大家筋疲力尽地赶到平辽时,已是次日下午的未时两刻了。
耿原得报,信王殿下已亲至帐前,命速速迎驾,他眼皮一阵发紧。前几日,他收到平武侯何镇的密信,严令其不得驰援寒江关,他现在是定兴卫的主帅,自然以他马首是瞻。况且耿怀忠之死,终究为沈月明等人所累,耿原心中早生暗恨,这次得到上峰的指令,更是乐得顺水推舟。
燕同律是未来的太子不假,但他终究还不是皇帝,皇子无诏私自调兵,本是大忌,耿原自恃信王既无兵诏,又无调兵的军令,况且上峰敕令不得出兵,他性子粗野蛮横惯了,如今更是有恃无恐,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于是,当他收到信王的数封调兵函时,皆恍若未闻,按下不表。后来实在烦了,竟直接回信拒绝出兵。他想着,自己完全按照军制办事,就算到了皇帝跟前论理,也挑不出什么纰漏,而且上头还有何侯爷顶着,自己最多就是被叱责两句,却没曾想到,如此恶劣的天气,信王殿下居然亲自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