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果飘香,万物丰收的农历八月,天气总是那么晴朗。湛蓝的天空高高的悬挂在头顶上,偶尔的几多云彩形状变来变去的,一会儿像奔跑的骏马,一会儿像睡着的狮子,一会儿像海上的波浪……飘着飘着,最后不见了踪影。野坡里,大片大片的野菊花开放了。黄色的小朵儿团团嵌在陡坡上,像是天上的白云变了色,悄悄地躲在山坡上偷懒。
蜿蜒着的凹凸不平的“石堆田”里,赵二请了耕牛和师傅在耕田。师傅把牛的两只后脚拴进缰绳里,然后又将两个木质的弯钩牢牢地套在牛的后脖子上,最后把缰绳卡在犁上,鞭子一挥打在牛背上,牛就扭着屁股开始走了。
“石堆田”是赵二面积最大的一整块田了,其他的都是一些小道道田,只能种菜和零碎的粮食,像高粱一类的,不能派上大用场。但“石堆田”同时也是赵二爹最讨厌的田,因为它实在太瘦了。干巴巴的土地上,似乎没有一点养分,种的粮食和烟苗年年都长不好。周围都是深深的树林,白天看过去里面一片黑暗,种的苞谷总要隔三差五来赶野猪和野兔。最头疼的是,这田里到处都是石堆,既不好耕也不好挖。
“师傅,来歇会儿吧!”远远的就听见下面小路上,杜鹃说话的声音。师傅抬头看的时候,杜鹃已经提着水瓶和几个杯子站在两堆石头的中间了。
杜鹃的肚子太大了,突出来就像一个圆圆的南瓜,隔着薄薄的衬衣仿佛都能看到紧绷着的肚皮。早上,路过赵生家门口,赵生的媳妇翠玲和赵二的娘都说:“肚子这么大了,看样子这几天就该生了。”杜鹃也觉得最近行动开始变得艰难起来,以至于从家走到到田里的这几步路就得坐下来歇好几次,不能蹲也不能弯腰的很是麻烦。确实,如果家里有一面大大的穿衣镜,杜鹃一定会发现,除了脸依旧消瘦外,全身都是鼓鼓的,双腿就像水瓢口一样粗,脚背也比之前变厚了一倍。
赵二在田边砍树,看到杜鹃停下了手中的刀,说:“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吗?”
“呆着着急,我给你们送点水。”杜鹃笑着叫赵二过来喝水。
耕过的田里,有很多之前没挖干净的洋芋,杜鹃就在田里捡了一大篓子洋芋,背着回家做午饭了。
夜里,赵二和杜鹃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依旧是个女孩。
上天总是这样,当一个人对某件事越有欲望,越热衷地想要得到它的时候,他就越不会让他得逞。况且是这种与努力无关的事,人们越想要挣扎,越想要逃离,结果就越是注定。或许,天意就是让人们学会接受自己曾经从来没想过的,没向往过的事吧,不然怎么会这么残忍的破灭那些美好的想象呢。
尽管那么确信和笃定,但赵二还是承认自己输了。
得知是个女孩的赵二在门口呆坐着。小雨微微下着,看不清形状,也没有声音,只觉得凉透透的,像雾水一样,只是不知不觉间万物都湿淋淋的。恍然间,仿佛有几分春雨的柔和。但是,怎么可能是春雨呢?这个季节,空中都是烤烟的味道……赵二这一坐就是一天。赵生夫妻和林林过来看宝宝的时候他也没起身。
农村坐月子的规矩很多。月子里,是不能下床的,偶尔起来上厕所,就算是六月烈日炎炎,也一定要穿上棉衣服,裹上厚厚的头巾,穿大棉鞋,不能吹到一点风。手指不能沾水,凉的热的都不行,所以洗头发,洗澡,洗衣服,做饭想都别想。月子里一定要好好补身体,这样才能恢复元气,有奶水,出了月子才不会浑身无力……
第二天早上,赵二打了四个荷包蛋,下了碗面条,放在杜鹃的床头柜上,一句话也没说,就出门去了。
杜鹃坐在床上,看着虚掩的门随着风来回吱吱呀呀的晃动,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白印子,梯子倾斜着靠在墙边上,结满了蜘蛛网,装麦子和苞谷的口袋东倒西歪的在摇摇晃晃的长板凳上……床头上,是那碗冒着热气的荷包蛋。
她又何尝不怨自己呢?看着枕头边安睡的这个小娃娃,她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没生个男孩。
每天早上中午晚上,赵二都会照例打荷包蛋送到杜鹃床前,偶尔也会说几句话,告诉杜鹃今天他要去干嘛。但是却一眼也不肯看杜鹃怀里的娃娃,只有津津偶尔来摸一摸这个小妹妹的小手。
没满一个月,杜鹃就下床了。刚开始她只是在屋内,抱着小娃娃走来走去,哄睡着以后放在床上,后来她就到堂屋里开始摘烟,给烟分批,最后,她开始做饭了。
那天中午,赵二满身泥巴的走进门,杜鹃正坐在一个矮板凳上在灶后给洋芋削皮。锅里煮着米,热气腾腾的,水汽散漫了整个屋子。
“回来啦!”杜鹃说。
“你怎么下床了?”赵二一脸惊奇。
“嗯,在床上躺的整个人都僵了,下来找点事做。”
“你快去躺着吧!我来做!”赵二夺过杜鹃手里的削皮刀,拉着杜鹃的胳膊说。
慢慢地慢慢地,赵二仿佛接受了这个事实。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床头抱着这个小娃娃哄来哄去,也不让杜鹃接手。尿拉在裤子里的时候,赵二也会第一时间去换干净的。很庆幸,这个娃娃比小时候的津津乖多了,一夜睡到大天亮也不哭不闹,不像津津小时候,一放在床上就哇哇大哭,一抱在怀里就呼呼大睡。
只是取名字的事耽搁了很久。赵二一直想叫赵大力和赵大强,算是了自己的心愿。但是杜鹃从心里不愿意,她觉得这名字是男生的,给女生用不合适。就让赵二重新想名字。
赵二似乎不想再费力气了,对杜鹃的话也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大概是小娃娃出生两三个月以后了,和杜鹃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赵二忽然看见陡坡里凋零的一大片菊花,花朵虽然已经变成了灰褐色,但花枝却依然直直的在山坡上随风摇晃。“要不咱们娃儿就叫小菊吧,赵小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