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对方还讲点道义,在围住林岳后没有象小混混打群架一样一哄而上,而是摩拳擦掌要堂堂正正比一场。
晴空万里,烈日当空。破破烂烂的城墙下,聚拢了一圈破破烂烂的人。
林岳让商队先行进镇,自己揉着还没睡醒的脸拽着没开锋刃的剑划下四条道,框出一块约莫长十丈宽十丈的地皮:“在这儿打吧,免得波及旁人。”
旁人倒完全不怕波及。卖早点的大爷还在摊前慢条斯理揉面,担菜的大妈从人群里揪出来自家男人给他递上顺手兵器。还有脏不溜秋的小孩赤着脚奔走相告:“打架啦!打架啦!大家快来看呀!”
江晓对这巨大的文化差异已经没话说了。这眼看着要打起来了,居然没一个劝架的?还有百姓带着几岁小孩观摩做笔记的?
“就是你打赢了简大哥?”打头阵的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一开口就能看到他有一对极漂亮的双尖牙,就姑且称他为小虎牙吧。
林岳想了想,想起了简剩。于是点头。
小虎牙看上去十分谨慎:“虽然你看起来很差劲,但人不可貌相。简大哥还在做饭,我想你等他做完饭赶过来,跟他再打一场。”
“不是你要跟我打?”林岳挑眉。
“简大哥是绿蚁镇有名的高手,黄榜排名二百三十三位。而我才排名六百九十九名,想必是打不过你的。”小虎牙逻辑严密。
“我没兴趣做表演。没人上就让路。”林岳有点不爽这种仿佛耍猴戏一样的气氛。收起剑迈开步,却又被小虎牙带来的人拦住。
“我是绿蚁镇的守城官,你要正规途径进入绿蚁镇,需要交纳一笔极高的费用。如果你同意稍等一会儿,我可以徇私让你不交钱。”小虎牙一脸正气大声说着违背职业道德的承诺。
刚硬如林岳——林岳选择能屈能伸。
小虎牙没说错,几句话的时间,简剩就赶过来了。
大概是装惯了驼背,简剩平时的身形也有些蜷缩。他本身体型也偏瘦小,一双小眼睛精光闪现,若不是他穿着大一号的围裙拿着违和感满满的红缨长枪,看上去还会有点飞贼的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飞檐走壁惯了,简剩从城内几丈到城门外林岳划的这块地皮,走得那是一个身形诡异角度刁钻,最后出现在林岳面前时还试图把自己融入小虎牙的影子。
“嘿嘿,职业病,职业病。”见小虎牙和林岳都盯着自己,简剩摸摸头不好意思地从小虎牙身后出来。
“我这个人呢,比较擅长——偷袭!”简剩话音未落,红缨长枪已先人一步刺向林岳喉间,林岳大骇蹬蹬连退两步,脸上已经是冷汗冒了出来。
同时间林岳无锋剑侧斩还招,简剩以一个极柔软的姿势伏地借力一滑,出现在林岳背后。
对于擅长贴身战斗的简剩而言,红缨长枪的长度实在多余了些。他当机立断取枪尖为匕首试图抹喉,右手持着拆下来的长棍格挡住林岳的还击。
林岳对简剩的攻法防不胜防,他几次试图拉开距离,简剩却如绕钢柔练一沾即上。
一时间却是简剩占了上风,这极大地出乎江晓的预料。
林岳三番五次脱身不成,一咬牙,体表那层灰黑色波澜起伏,颜色更深一等,简剩从林岳的剑身跃下,手中的枪尖匕首在林岳的后背从右上到左下流畅地划开一道曲线,一如上一次两人见面林岳用爪钩划开他的肩背。
那条曲线破开两层衣物,破开体表油脂,破开灰黑色水面时江晓看见它疯狂地波动反弹,到最后还是有点滴血迹从曲线中渗出,但也很快止住。
这显然出乎简剩意料。选择背部下手,而非他钟爱的喉间,其一是憋着要为上次找点脸面的意思,其次就是这一手他自认用了十足十的力道,怕真弄出人命,就太没必要。
“我认输!”简剩枪尖长棍往外一丢,再把自己人也投出去,边撤边扯着嗓子喊。
“我输了。”林岳收剑退后一步。感受到被烈日灼痛的背部,面色凝重。
两人却是同时间说出声。又惊诧地互视一眼,这一次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的战意。
“我不认了!作废!我们再来!”简剩大喊一声折身回场,顺手捎上还没落地的匕首和长棍。
林岳不言语,拔剑以对。
这次二人不再顾忌,将二人所长尽展,场地也不再局限于那方寸间,变为憋着气较着劲儿撒着欢儿地满场打。
这一次谁也不留手谁也不放过谁。
林岳感受到疼痛后身形动作竟然快了许多,连带着力道也越来越大,剑身与枪尖碰撞出的火花灼伤了两人的手臂,林岳身上多了许多道伤痕。
最重灾区的还是被简剩钟爱的喉间,哪里被简剩以抹喉、点刺等手段已经有止不住的血滴溢出来,如果没有那层灰黑色水面的抵挡,林岳或许早已身首异地。
简剩的情况却也毫不轻松,随时间推移,林岳的伤势恶化,他的招式也越来越凌厉,到现在简剩已经完全无法正面招架。他高强度长时间地运转心法内力,内力却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
“锵—”简剩微一分神间长棍就被林岳打飞脱手出去,只剩下枪尖匕首的简剩处境更加艰难,几个回合下来握枪尖匕首的虎口处也阵阵抽痛。
如果不是林岳的剑没有开刃,自己根本撑不到现在吧?
简剩想要放弃的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掐死在脑海里。可只是这一瞬间的动摇,场上形势就向一边倾斜,林岳的攻击越发势不可挡,他的双眼死死盯着简剩,好像全世界就剩下简剩这一个可供厮杀的猎物。
林岳的眼中没有愤怒,更没有恨意,有的只是面对危险的兴奋和捕杀猎物的强烈冲动。
终于,林岳将简剩的所有退路封住,只剩下最后一击,他迫不及待握剑前刺,他的眼睛比这剑更快,好像已经看见了自己一剑刺进面前这颗心脏的画面——
不对,不对!
林岳浑身一激,手中的剑却去势太猛来不及收回,眼看着局面就要无可挽回,简剩却抓住这一瞬间的生机抬腿一踢,脚尖附着暗劲点上林岳持剑的手腕。
无锋剑脱手飞出,在空中几个回旋直砍向凑在人群前的几个孩子,林岳失魂欲追,早就超负荷的身体却直直倒下,把自己在地上摔成狼狈凄惨的一摊。
好在林岳倒下去的最后一眼,看见小虎牙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接剑,剑的残力却比小虎牙想象的大得多,小虎牙这一剑接了个四仰八叉倒栽葱嘴啃泥,转了好几圈。
但总算有惊无险。
林岳费力把自己翻了个面,仰面躺在地上。
灼人的烈日已经变成莹白的弯月,那白色徜徉在深海般寂静深广的夜空里,又象流水一样将银白的月光倾泻了一地。林岳隐隐约约能看见来来去去的人影。
夜里,江晓就是他的眼睛。江晓属于女性的感性的话语在林岳脑中形成画面。
卖早点的大爷已经开始卖夜宵,赤脚的孩子在他身边围成一团。刚刚看着林岳和简剩的激烈打斗,小虎牙带来的小伙子们也有不少人心痒,已经在附近打了一好几场。
那些人都多多少少挂了点伤,担菜的大娘给他们边上药边骂,仔细一听她居然是恨铁不成钢:
“我就说你的铁剑不行,太沉了,咱下回打把钢的!”
有人现学现卖向来晚了的人演示林岳和简剩刚过得惊险的几招,小虎牙在角落里啧啧称奇地观摩林岳的无锋剑。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让开又合上,走过来一个大着肚子的姑娘,身形丰满圆润,刚一走近就开始数落:“简剩你日子不过的伐?哪个喊你拆了我的枪的伐?噢唷~讲了你那两下子不要出去搞事情的伐,还不敢回家打了噢?”
原来简剩那红缨枪是他老婆的。看身形,很可能那大一号的、如今本体已经撕裂在风里只剩下两根系带的围裙,也是他老婆的。
简剩怂成一坨,滚去两下把枪尖和长棍组装回红缨长枪。他老婆接过长枪往地上一插,英姿勃发气势十足。她本来只是来催简剩回家做饭,不过手中技痒,便随手刺出几朵绚丽的银色枪花,简剩习以为常地闪身躲过。
“嘿,我老婆,以前是苏家军的。”简剩得意地向林岳炫耀。
林岳不知道苏家军是什么,不过看样子可能很厉害。毕竟那个孕妇拿着那杆红缨长枪后散发出充满压迫性的气场,那是属于真正上过战场,真正沐浴过血的人才有的气势。
简剩陪着老婆玩完了,把人安抚好,体内内力也恢复了一些。看林岳还半坐在地上看着周围若有所思,笑着走向林岳,伸出一只手将林岳拉起。
这个动作象是打开了一个开关。绿蚁镇其他百姓,不论男女老少,三教九流,看见简剩伸手的动作时,全体起立,站拢。
林岳的对面,老人拉着孩子,男人女人肩并着肩,刚刚还打得难解难分的对头也抱团。
站在这些人最前面的是简剩,然后是凭枪而立的他老婆,再是小虎牙,守城员,众百姓。他们是一群破破烂烂的人,身后是他们破破烂烂的城。
简剩握住他的手,揽肩,大笑着带林岳走进人群,人群自如熟捻地包裹起他。好像什么都不用说,只是这一天的身形躲避,出手角度,着眼偏好,大家就对他熟悉得象是久别重逢的老友。
“欢迎回到绿蚁镇,我们的朋友林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