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结束后，我们坐着同一辆车返回学校，返校的路上，我再一次睡着了。车停稳时才睁眼，发觉已到公寓院子里。恍然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军训就像一场梦。我晕头晕脑下车，上楼，脱掉臭汗衣服，钻到浴室洗澡。听见甄晓在外面喊：“你丫动作够快的，刚才还睡得死猪一样。你快洗，洗完我洗！”
我把水开到很烫，这有助于消除疲劳。洗完躺床上，舒服极了，浑身暖洋洋，毛孔都张开，疲劳从毛孔里全部泄出去。
甄晓去洗澡。我发现他洗澡有个毛病：爱唱歌，而且唱美声。这一点大家都发现了，因为军训时集体洗澡，他就旁若无人地唱起来，大家屡次让他闭嘴，他满脸泡沫说：“想唱就唱！”他真有先见之明，几年后超级女声的口号和他的一样。甄晓在狭小浴室里歌声显得格外大。他音色很不错，浑厚而响亮，但音准有问题，唱着唱着就唱飞了，听起来特别别扭，就像在一家装修巨牛的西餐馆吃到大蟑螂。
天黑以后，我们决定出去撮一顿，因为半个月没吃正经东西了。到一个小饭馆，要了一大堆烤肉、炒菜、酒。甄晓又补充一项：“要十个大腰子！”
我和马俊异口同声问：“吃得了吗？”
郝一峰也说：“太多了，反正我不吃，那玩意儿油大！”
“你们吃不了我吃。我得补补。”甄晓说。
“你补它干吗？补好了又没地方用。”郝一峰甩甩长发说。
“瞧你这话说的，你怎么知道我没地方用？”
“抽烟吗？”郝一峰没接甄晓的话，拿出一盒万宝路问大家。
“抽！”甄晓声音洪亮地说。
甄晓接过烟，噙嘴上，郝一峰拿出个Zippo单手打着给他点上。甄晓抽了一口就直咳嗽，嘴里说：“靠，真他妈呛！”甄晓没抽过烟。
“我也抽抽试试。”我说。
郝一峰也给我点了一根。我抽了抽没咳嗽，还觉得味道很好。我跟马俊说：“你也来一根？”
“我不抽。”马俊不假思索说。
肉上来了，我们大口吃，但吃着吃着我就觉得恶心，我说：“我怎么想吐？”
“抽烟抽的，”郝一峰说，“刚开始都这样。”
甄晓的腰子上来了，他用力一咬，腰子里的血直往下滴。这家老板烤的腰子有外国牛排的风范，可以五成熟。
我们喝掉不少啤酒。我发现甄晓酒量真小，才喝了三杯就面红耳赤，说话也不利索，到后来索性趴桌子上睡着了。真亏了他那副体格。十个腰子还剩六个，肥硕无比。这东西凉了没法吃，又没地方热，只好扔在饭馆。我们死活推不醒甄晓，只好把他架回宿舍。
甄晓躺好后，郝一峰说：“我走了。”
“你上哪去？”我问。
“我不住宿舍，我跟我老婆住一起。回头别跟老师说。”
“啊？你结婚啦？”我惊讶道。
“女朋友！”
“噢。”
宿舍真成了宾馆的三人间。
晚上我和马俊在阳台上凭栏眺望，看到对面女生楼灯火通明。
“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马俊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主旋律的话来。
“是啊！真是叫人既欣喜又胆怯啊！”我也不甘示弱。突然想起曾演过《雷雨》，的确开始胆怯。
“那会儿考学的时候我没见过你。”
“我也没见过你。”
“我觉得咱俩不像学表演的。”
“但你可比我贫多了。尤其是见着女生。”我笑着说。
“也没有。”
“你怎么就学表演了？”
“我喜欢戏剧。我觉得舞台太有魅力了。”马俊望着星空说。
“噢，那你还事出有因，我就太无厘头了。”
“你怎么了？”
“我本来要报考编导专业。在报名大厅瞎转悠，突然有人拍我肩膀，我一看是个女的，不认识。我问怎么了。她说同学你想不想报考表演系，我看你形象气质都适合。我蒙了，觉得表演跟我八竿子打不着。但经过她的劝说，还是行尸走肉一样跟着她走到表演专业报名区。报名区桌子后面坐了个老教授，好像在哪部电视剧里见过。他说孩子你对表演有没有兴趣？我说我没感觉。他说你试试看。于是让我搬把椅子到前面，然后问我椅子有多重。我说六斤吧。他说你再搬一次，这次要显出三十斤的重量。我就照做了，假装自己加了把力气。教授又说，这次五十斤你再搬搬。我心想五十斤的面口袋我扛过，于是调动记忆，又加了把力气。教授说现在两百斤了。我心想两百斤的东西我哪里搬得动，于是就装作实在搬不动的样子。教授笑了笑说好了好了，然后我就把名报了。”
“哈哈。无心插柳！那编导专业呢？”马俊笑着问。
“一人可以报俩专业。编导专业我也考了，专业也通过了，但文化课分数线太高我没过，所以就上表演了。”
“我觉得学表演挺有意思。”
我说有啥意思，然后给马俊描述我高中演《雷雨》的事。他听得哈哈大笑。
天上星星格外亮，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能是学校比较偏远空气好的缘故。我就这样和马俊聊到后半夜才睡，把口都说臭了，赶紧又刷了次牙。
开学不久，系里搞了个“献宝会”，要求表演系新生把自己的特长、才艺组成一台晚会，给表演系其他师生看。我心想我有啥才艺啊。憋了半天觉得自己可以写首诗朗诵一下。但又不敢自己朗诵，于是干脆写个集体朗诵，全班人一起上，以便我滥竽充数。
高中我很爱写诗，语文老师也因此格外器重我，但我总认为，写诗是最不易的，区区几行字，要震动别人是很难的，而诗歌是必须震动别人才能称其为诗的。我看过的绝大部分诗都没意思，觉得就像文字游戏。但自己下笔写诗，写的时候挺像回事，写完隔日再读，就变了味，觉得羞愧，所以越来越不敢写诗。但这次形势所迫，我也就这点本事，只好别扭自己一回。
真如鲁迅所言，他说他写文章像挤牙膏。但鲁迅是字斟句酌的缘故，挤的应该是新买的牙膏。而我写文章像挤牙膏，绝对是牙膏已经用完已经丢掉，但又不忍心，拿回来重新挤，费劲啊。挤来挤去挤得我头疼欲裂，加上宿舍嘈杂，全没了创作的灵感。
傍晚，我备了纸笔，想找个安静地方去写。在校园兜了一圈，选中形体教室。里面很静，还有钢琴。小时候学了点三脚猫的功夫，没准一会儿写不下去的时候弹上一曲能催发灵感。我推了推门，门没锁，里面也没人。我拉开钢琴一侧的灯，在琴凳上坐下来，铺好纸，开始构思。
写啥呢？几个月的高考生活真把我烤煳了，我对唾骂高考特有灵感，准能写成佳作，但没法朗诵啊。唉，算了，就装一回吧。我想我们既然是新生，新生就像种子，还未开花结果，但孕育无限未来。就叫《种子》吧。于是东拉西扯凑成下面一篇。
我是一粒小小的种子
我爱风
我爱风吹我的绒毛
我爱云
我爱云为我投下的雨
我爱土
我爱土为我结成的伙伴
我爱小溪
我爱小溪沁凉我的双脚
我爱水晶
我爱水晶为我折射的七色光
我爱森林
我爱森林为我撑起的一片蓝天
每天
当我醒来的时候
我心中都有一股温暖
向四肢散发
我感到自己天天在长大
所以
我爱笑
我爱笑的和蔼与奔放
我爱哭
我爱哭的揪心与释怀
我爱跑
我爱跑的洒脱与狂妄
我发现自己长得太快
跑得太快
聪明得太快
以至于脚下的巨石
被我踏得粉碎
俊美的栗马
被我远远甩在后面
众人仰望的智者
被我折服
为我感叹
我是如此强大
世界如此渺小
所以
我爱闪电
我爱闪电照彻我的世界
我爱雷鸣
我爱雷鸣振作我的精神
我爱搏击
我爱搏击后的胜利与快感
但是
有一天
下雪了
雪花漫天飞舞
她晶莹
她剔透
她秀美
她亲吻着我的脸
她融化了
似水柔情
她的兄弟姐妹
织成壮美的白色
映亮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灵
爱是如此艰难
但我懂得了真爱
是因为爱
世界如此美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