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四环上,远远地就能看到乐网的巨大logo 。它架在一座大厦的楼顶上,一道阳光从上面闪过,红色的“乐”字上蹿起一道耀眼的亮白。
据公司的江湖传言称,ilewang.com 的字母c 下面大玻璃窗内的办公区,风水不好,尤其是临窗的那个工位,主凶。的确,以前在这里坐过的同事,流水般走了几个,这包括因业绩不佳而被干掉的一任广告部总监,和因老公外遇而离婚出国的一任财务部总监。
后来,这位置空了很长一段时间。行政部觉得闲置着不好看,就让绿植公司搬来一大盆仙人掌放到桌上,说要镇一下邪。要说,这个位置的邪劲可是够大的,虽然花匠们时常来打理,可这盆仙人掌最终还是烂了根,死了。
它的现任主人,是乐网IM 项目组产品总监成晓毅。8 个月前,IM 部门成立,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天不怕地不怕,要了这片工位区。今天,这个魔咒又应验了。
成晓毅实在没想到,刚听到裁撤的风声,他们IM 组这几个兄弟的电脑就都上不了网了,账号全被封。他还不死心,打电话叫来行政部的小徐,小徐倒是快人快语:“我接到HR 的通知了,说今天要封账号。”
成晓毅青筋暴胀,抄起桌上的一罐可乐就摔了出去,“咣”的一声,一滩爆炸状四散崩溅的棕色液渍瞬时呈现于地面,那只易拉罐瘪得不像样子,打了几个滚,怯怯地滚到墙根。
各部门的员工们都从卡座的挡板里冒出头来,向这边张望,就如动物世界里那种喜欢成群站立着的獴。
“有这么干事的吗?就算不讲感情,那你们还讲不讲流程?你说,此时此刻,我们这几个还是不是乐网的员工?”成晓毅把气全撒到了小徐的头上。小徐低声下气:“消消气,有话,您回头找头儿们说去,我就是执行命令,您冲我来就没劲了不是。”
众人交头接耳,这时候,就显出资深员工的重要性来了。像市场部的曹胖,平时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偏偏还知道的特多,他周围就聚了几个打听事儿的。
“这帮爷,被宠惯了,当年挖他们进来的时候,个个都摆谱,薪水是咱们三倍都不止,”曹胖有些幸灾乐祸,“可哥几个真有本事把QQ 给灭了,咱们也认,做个破聊天软件,自己都不用,被裁,活该!” 丁姗姗一听,这帮人挣这么多钱,一腔同情都化成了痛快:“就是,什么破‘laile’,除了咱公司的人,没一个朋友用,在上面根本找不到别人。” 偌大的办公区,除了成晓毅的几声怒斥,没人出声,成晓毅一时觉得,自己就如身处蛮荒的草原,狮子扑倒一头羚羊后,其他的羊,仍会在血腥残杀现场几步之外的草地上安详地吃草,别人牺牲的痛苦,换来的是自己生存的幸运。小徐脸上的表情,一半是无辜,一半是无奈,人之将死,其言就算不善,出于人道,该忍也就忍了吧。IM 的弟兄们都纷纷起来拍着成晓毅劝道:“冤有头,债有主,咱们找王海舟去。”
大厦的大堂里,一群手拿灯牌、海报的半大女孩子们在聚集,叽叽喳喳的,像布朗运动般混乱。苏涵艰难地从她们中间穿过,看来,又有哪个明星来乐网做视频访谈了。
一进公司,前台的小姑娘就笑着站过来:“苏总,我在网上围观论坛的直播来着,你讲得很精彩。”尽管这小姑娘笑得温婉,但这种毫无判断力的盲目赞扬,让苏涵还是难以接受。第一,他不喜欢别人叫他“总”, 他的“抬头”只是战略发展总监,虽然同时兼管市场部,但和副总裁还差着一级呢。这个“总”,拔高的水分太大。第二,那个论坛演讲,不提也罢。
好在,小姑娘的话题重点是表功:“我把投影仪放到你办公室了,也调试好了,我给你挑了个高清的。嘻嘻。”苏涵顺手从手中的纸袋里掏出一个无线鼠标:“开会的纪念品,送你了。”乐得小姑娘又一个劲儿地连声道谢。
一眼瞅到苏涵在办公区的卡座间穿行,正端着水杯的曹胖有些诧异:“怎么着苏涵,这么早就逃会了?你一走,这‘互联网娱乐发展论坛’还不得塌了架子啊。” 苏涵一拍他肩膀:“瞧你给安排的这什么会呀,讲的,眼神很茫然;听的,只顾看手机。只有主持人来劲,上了发条似的造气氛,整个一混乱的群体梦游。” “理解理解,梦游还有可能碰到美梦做呢,这种行业会议,都是梦魇。” 曹胖边笑着宽慰边诉苦,“我也没招,这是江湖,不能不捧人家的场。咱们市场部,有时候也要人家捧咱们的场呢。关键是,凯文,更不愿出席这类论坛。
你要有本事请得动他,我就放过你。” 苏涵假装仰天长叹:“我算明白了,我就是一盘大拌菜,不管什么样的宴席,你们都能把我往上端。反正,我不怕寒碜。”曹胖喝了口水:“别介,以你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把你端哪儿都不寒碜。” “可我嫌寒碜。”苏涵给了他一拳,他又想起一件事,从兜里捏出一张名片,“这个,《麒麟财经周刊》和咱们关系怎么样?有合作吗?” 曹胖拿过来念道:“总编辑宋云朋,哦,这是麒麟传媒新创办的一份杂志,这宋云朋是不是缠着你给他们投广告来着?”苏涵抱臂在胸,喃喃道:“瞅着是这个意思,这个宋云朋,看上去,可不面善啊。”
宋云朋胸前别着一朵花,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从“互联网娱乐发展论坛”的演讲台上下来。他在会场中看了一圈,没回嘉宾席,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假装打电话走到会场外。一推开会议室厚重的大门,首席记者郭小峰走过来:“云朋,苏涵不接受采访,说有事儿,就先走了。”
宋云朋摘下胸花,扔进垃圾箱:“刚才和他聊了几句,没说到具体问题上去,乐网的市场部是他负责吧?”郭小峰点点头:“没错。苏涵看样子是躲咱们。”作为宋云朋的左膀右臂,他知道宋云朋的那点心思,见到企业的负责人,就想拉点广告。宋云朋掏出烟来,刚要点,一个服务生走过来,客客气气鞠了半个躬:“对不起先生,这里不能抽烟,如果您需要,可以到天台花园。”宋云朋把烟用手捏成麻花,扔进垃圾箱:“这帮人,给他们客气不知道是给他们脸。不依靠媒体,他们怎么做公关?” 公关。郭小峰一听这词就头大。记者圈里的同行,都特烦“公关”这个词,搁在大公司,都叫PR ,好像个正经事儿似的,PR= 骗人。“云朋,这帮搞企业的,做点好事儿,都希望别人知道;做点坏事儿,都希望别人不知道。你一说要挖个真相,他们就急。” “呵,你们老是妖魔化公关,媒体嘛,一头是大众读者,一头是企业,要是企业都不重视公关,咱们媒体靠什么生存?”宋云朋好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毕竟咱们刚创刊,影响力还是太弱,也怪不得这帮人不甩咱们。”
郭小峰信誓旦旦:“影响力好说,我们多挖点猛料。上面,你可得给我们顶着点,别动不动就撤我们的稿子。” “光有影响力不够,还要有攻击力。”宋云朋一拍他的肩膀,“刀不切到肉上,谁也不知道疼。这样吧,你给我盯紧着点,只要乐网有什么负面消息,咱们就往大里做一期。总有一天他们会求着咱们送广告费。” 郭小峰咬着嘴唇:“这样预设立场,不好吧?”宋云朋抱着双臂踱了两步:“怎么叫预设立场呢,做企业的,哪有干净的。我相信只要随便挖一下,就能找到素材。你不去扎他们的心窝子,他们哪知道你是哪根葱?”
苏涵捏着宋云朋的名片,看了半天,放进兜里。他忽然环顾了一下四周,放低了声音侧着头问曹胖:“刚才成晓毅给我发短信,说今天就要动手裁撤他们的IM 部门?HR 通知你了吗?”
曹胖咧嘴一笑:“吱应了一声,我不想掺和他们这破事儿,他们都开始动手才告诉我。成晓毅刚才摔了个杯子,现在,都去四号会议室找王海舟吵架去了。”
IM ,也就是即时通讯,是乐网的一个心病。乐网上,音乐、电影、视频、游戏,都积聚着大量的用户,当初,为了让用户能更好地交流,其实是为了强化黏性,推出了个名为“laile ”的聊天软件。可惜,laile 生不逢时,这个行业,QQ 、MSN 把坑全占满了,连曹胖都早看出来了:“laile 的出生就是一个杯具。”
laile ,的确不死不活,要裁撤的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前两天,成晓毅还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苏涵,咱们可是一个战壕里混出来的,如果有什么动向,你帮我留意一下啊,我不能亏了我这帮弟兄。”
这场风波,是迟早要来的,晚来,不如早来。但真到了要下手的时候,苏涵还真有些怅然若失。他叮嘱曹胖:“这事儿,你可警醒着点,你可是市场部负责公关的啊!”根据苏涵的判断,这事儿,可能会引起外界的关注。他挺担心媒体说三道四的。
苏涵本来想去找王海舟,问问什么情况,又一想,这帮HR 的笨驴,裁撤一个部门也不和我们市场部的商量一下。他遥望了一下远处的四号会议室,唉,自己也懒得掺和了。
苏涵的办公室,在公司的一个角落里。虽然,每天出来进去要穿越无数个卡座工位,但那里比较清静。苏涵关上门,逃会,逃出来的两个小时,属于自己。
他倒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养了养神,然后,打开电脑,投影仪在墙上打出巨大的图像,苏涵在上面看了几分钟的股市行情,算了算自己的身价,纸上财富,自己也奔着几百万冲刺了。可惜,这一切,还要等几个月的禁售期。
愣了片刻神,他想起借投影仪的目的,又坐直身子,开始放照片。这是一组他不久前在川藏线上拍的作品,雪山,寺庙,牛羊,最终,投影定格在一张肖像上,那是一个女孩子,淡绿色的户外冲锋衣上,有几道橙色的勾边,显得很灵动。
苏涵只知道这个女孩的网名,叫格桑轻风,是志愿去藏区支教的,离开成都翻巴郎山时,搭过苏涵的车。
苏涵喜欢她的眼睛,清澈、安静,又带着一丝忧郁。可惜,在芒康,那女孩就转道去了玉树,让苏涵空有一腔怜惜和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