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了城市。有风。赵楠发短信问:“今晚有空吗?”苏涵回复:“有事。”赵楠回复:“那好,我也有事去。”
得,赌上气了。女人没有小性子,就不叫女人了。苏涵只好打过电话去,哄了半天,说,等我去探望完那个被裁的HR 总监,就去看你,赵楠这才不闹了。
苏涵打开车上的音响,刚听了两声,又把它关掉。脑子太乱了,经不起多余的声音再搅和。这女人,有太强的渗透力,缠绕上来,几乎要让自己的生活密不透风。
曹胖背着双肩包冲出办公楼,拉开苏涵的车门,犹豫地问:“你说,我去好吗?我,没脸见海舟啊。”苏涵骂道:“你惹的事儿你不去擦屁股?快上来吧。”
穿堂风也是热烘烘的,几张破纸被风刮得在楼群间乱飞,就如几只受了惊吓的鸽子。夜色中的医院,人影憧憧。王海舟接到苏涵的电话,已在门诊大楼下等候多时了。
曹胖下了车,怯怯地躲在苏涵后面,王海舟倒是毫不介意地向他伸出手来,曹胖忙上前握住,表情扭曲地说:“抱歉海舟,我真没想到是这个样子。”
王海舟抬头看了看天上寥落的星星,自叹道:“医院这地方呆久了,能让人成哲学家,什么都能想得开。
”他歉意地叹了口气,“你们能来,我就很知足,也别进去了,徒增烦恼。”
曹胖忙掏出一张银行卡拍到王海舟的手上:“这里,有几万块钱,主要是凯文、苏涵、琳达,还有你们HR 的几位同事,大家凑起来的。帮不上什么大忙,是个意思吧。”王海舟看着卡,嘴角动了好几下:“那,我啥也不说了。”
苏涵知道他心情太过复杂,忙拍拍他的肩:“一定要保重。”王海舟强挤出一丝笑:“我没事儿,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了。时间,是残酷的东西,甚至,都能把最坏的心情都磨平了,这回闲下来,多陪陪孩子,他也没有多少天了。”
曹胖想了想,说:“网上,有人说……”
苏涵摆手制止:“海舟,谁摊上这事儿,都不会好受,没办法,咱还得挺住,谁让咱是当爹的呢。我们也帮不上大忙,就不耽误你了,有什么情况,再打电话。”说罢,准备握手告辞。
但王海舟握着苏涵的手没有松开,他回身四下里看:“郭记者,躲哪儿了?”一个身影从黑漆漆的树影里走过来:“我可没躲,一直站在这儿的。”苏涵一看,是郭小峰。王海舟一拍他的肩:“我刚才就告诉你,这事儿,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乐网也没那么冷血。网上的消息,都太情绪化了。”
郭小峰向苏涵伸出手来:“苏涵,总能在我采访的现场碰到你,我可不是有意和乐网作对,我的职责是跑IT 线,互联网公司出什么事儿,我都有兴趣多了解一下。”
苏涵有些疲惫:“小峰是个好记者,事事都能找当事人要第一手材料,这种工作流程太重要了,如果大家都像你一样,我们也不至于回回都比窦娥还冤,有苦无处诉。”他侧耳给曹胖嘀咕了两句,曹胖忙去车里找了个信封装了几百块钱。
苏涵示意曹胖递给郭小峰:“小峰,我就是敬佩敬业的记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说明一下啊,凡是采访乐网的朋友,都一视同仁……”
郭小峰忙推辞道:“这是干什么,我,我不能收,我也知道这是行规,我也不觉得这是多大的事儿,不过,我不能突破我的底线。”
曹胖边往他怀里塞,边劝道:“你也没长翅膀,跑现场怎么着也得坐车,这点车马费也不多,拿着拿着。
”逼得郭小峰两手举着以示清白:“别别别,我今天虽然了解了情况,但也没法写稿子,我告辞了。”
“得,咱别在这儿拉拉扯扯了,走,我送送你,帮你打辆车。”苏涵想着,临上出租车时塞给他就行了。
他接过信封,摆手不让曹胖跟过来。两人走向医院的大门,出租车倒是排了一串,可郭小峰没上。苏涵再次把装钱的信封递过去,郭小峰摇了摇头,轻轻地,很坚定。他给苏涵讲了个故事:“我刚毕业的那一年,在一家报社实习。有次开年会,各路的记者们聚了好几桌子,怎么分桌呢?有个前辈喊了一声‘来,没拿过红包的坐这桌’,结果,那桌的人去的最少,可是那一桌,那晚最热闹。” 郭小峰看着苏涵,微微一笑:“可能你会觉得我矫情,我是想啊,以后再有那种情况,我可不能羞于去坐那一桌。再说,我现在也快成了前辈了,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有这个资格去喊一句‘没拿过红包的坐这桌’。” 苏涵没好意思再把信封塞过去。大家经常说到的“底线”这个词,又被郭小峰提起了。对底线的坚守,是一种力量。郭小峰上了车,趴在窗户上,眼神里还是带着一股犀利:“你们的雪多力功能水,卖得这么火,但产品质量是不是不稳定?我在网上看到,有些消费者喝了以后,会出现心脏不适的状况。你最好留意一下。”
下过一场雨,北京的天空一尘不染,阳光透过玻璃窗漫进会议室,屋里的空气被烘烤得如温室般燠热。丁姗姗恨不得穿吊带装,曹胖把空调开到最冷。
虽然经历了一番波折,琳达主持的公关策略会议还是召开了。琳达的PPT 做得很漂亮,她放给凯文看时,信心十足:乐网,要通过彰显自己的社会责任来提升美誉度,打造乐网的品牌。
“中国人的商业哲学是闷声发大财。我一直拿不准,公司运行是否真的要这么高调。”凯文语速平缓,“公关,是一把双刃剑,整个管理团队对此也有过争论,大家担心,我们站到聚光灯下,每一个细节都会被放大。这其中,就会包括我们的错误。”
琳达一听,有些沮丧,自己的辛苦,看来又要白费了。可凯文话题一转:“但我后来想通了,乐网,现在已经是一个卓越的公司,在商业上很成功,下一步,我们要做的,是成为一个伟大的公司。一个伟大的公司,无论你愿不愿意,都要成为别人关注的目标。我们既然无法逃避,那就坦然面对。”
曹胖和同事们都抬起头来看着凯文,摆出一副倾听老板分享心得的专心。“从卓越,到伟大,我们要做的事有很多。好在,乐网选择了一个好的行业,乐网的社区,促进人与人的沟通。乐网的B2C ,改变着商业格局。我们,有机会成为了一个伟大的公司。”
凯文的头脑很清醒,这一点,让苏涵也很敬佩:“对于公关,具体怎么做,用什么手段,你们比我更专业,我只是觉得,公关,就像做人。我们要坦诚,要学会与媒体交朋友,把乐网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传播出去,而不是简单地花钱买版面。”
琳达边听边在本上记录,苏涵也频频点头,并及时插话:“的确,花钱买版面登稿子,操作起来简单,但读者一看就是软文,看都不想看了。这样传播的效果并不会好。买版面,往往是因为我们想把问题简单化,不是想粉饰什么,就是想掩盖什么……”
他正要进一步阐述自己的观点,忽然桌子上一阵阵轻微的颤声,手机振动起来,来电话的是郭小峰。苏涵忙走出会议室,接通电话。
阳光照在一座爬满青藤的红墙小楼上。郭小峰趴在栏杆上,拿着化验报告单,语气有些严肃:“苏涵,你们的雪多力功能水,可能会有麻烦了。我们委托一家食品学院的检验室,做了雪多力功能水的成分测试,在你们这种体能补充型的功能水里,发现了大量咖啡因,这里面大有玄机啊。”
苏涵冲着一面墙,面壁似的接听电话,语气倒也平静:“呵呵,小峰,什么玄机?你看看瓶上,本身就明确标示出了咖啡因的含量,这是符合相关食品卫生法规的。功能水嘛,通过咖啡因刺激多巴胺分泌,消除疲劳感,这很正常啊。”
那晚郭小峰提到了消费者对雪多力的投诉后,苏涵特意和牛正清通过电话,确认,雪多力的产品,都有相关机构颁发的合格证,质量没有问题。
郭小峰闭上眼睛,太阳透过眼睑,晕出一片红:“既然这样,我也不说什么了。请你好自为之。”说完他把电话打给宋云朋:“我找到一些人喝完雪多力心脏不适的原因了。”宋云朋在电话那头很兴奋:“快说说。”
郭小峰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因为雪多力是瓶装水,它们的咖啡因含量,用550ML 做分母,当然比例是恰当的,但从总量上看,一瓶水的咖啡因含量,比一瓶350ML 的可乐要多,也比一般罐装的功能饮料要多。所以,喝上一瓶,心脏、肾功能不好的人,就会感到不舒适。”
宋云朋提醒他:“你说的这种情况,需要再去向有关的医学部门了解一下,看这两者之间是否有必然的关系。”
郭小峰深吸了一口气:“我了解过了,在极端情况下会出现,会诱发死亡。当然,这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但对于心、肾功能不好的人来说,这种可能性可就要以千分之几的量级来计了。”
“天,这哪是饮料,这是毒药啊。”宋云朋似乎抓到了大鱼。很显然,雪多力面向广大的消费者销售,它可没有向极少数的心脏病患者做出相关的提示。
郭小峰继续补充:“另外,咖啡因,其实是利尿的,雪多力那种最便宜的功能水卖得特别好,他们主打的口号是补充运动能量,可是,在剧烈运动后,如果摄入咖啡因,将有可能导致脱水。所以,他们的宣传,其实是一种误导。”
宋云朋握着拳头在空中一挥:“干得好!小峰,这下子,你算是掐到乐网的七寸上了。这个素材可以做一篇深度报道,题目,大致可以起成“漠视健康雪多力误导消费者”,这个新闻,肯定让他们肝儿颤。”
他们是谁?在郭小峰看来,就是苏涵。这一下,他反倒清醒了:“云朋,我还得继续做些调查,争取更严谨一些。”
“对我来说,已经够了。这么多年来,食品安全就是热点问题,”宋云朋笑了,“只凭这个题目,就足以让乐网知道咱们麒麟传媒的厉害。我的意思是,调查,你可以先做着,我看,我得找苏涵他们聊聊嘛,我给他们来个先礼后兵。”
雪多力生物科技公司,牛正清带着苏涵、琳达和曹胖,都穿着白大褂,在空旷而整洁的车间里参观着:“雪多力功能水中添加的各类益生菌、有机物质,是我们公司的专利。”牛正清边说边指点着各条生产线。
“就拿生物‘类咖啡因’来说吧,它与通常的植物提取不同,我们独特的工艺,让它对人体的肾上腺素的刺激更强烈,多巴胺的分泌也更多。” 牛正清很有自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