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渐渐有暮色晕染,映照着这一角小阁如何画中一样完美。
我懊恼了一会,才发觉天色不早,立马找黄璇借了把梳子,将头发理好。
“璇儿姑娘,我叫黄崇嘏,平时里便以男装示人,这锦城中,还真没几个知道我是女儿身,望姑娘一定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将从花容楼中得来的珠簪放在她手上,“这物件,就当是感谢你提醒了我南烛一事。”
黄璇也确实不是俗人,与我拉拉扯扯一番。她接过珠簪,抿嘴轻笑:“但愿与黄……公子,后会有期。”
我拱手一作揖:“后会有期。”
我转身下楼,已是暮色黄昏,红袖阁中人却还是丝毫不减,吵着、笑着、闹着,果然是一群不知疾苦为何物的纨绔子弟。我仰首看向戏台的方向,李璟早已没了踪影,想必又是公务繁忙,被召唤了回去。谁知我一出红袖阁大门,便见李璟隔了一条街,随意地倚在青砖墙上,双手抱胸,眼睛正往这边看来。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道:“李大人,你可算是睡醒了!”
“你走后没多久我就醒了,真当我睡得那么眠?”李璟一挑眉,问我,“你查案查得如何了?”
我十分老实地摇了摇头。他轻笑一声,又突然很严肃的问:“熙儿,你知道飞来横祸这回事吗?”
“飞来横祸……与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李璟并不理会我的问题,自顾自地解释下去:“比如说,一个人在大街上走,这时天上突然掉下一颗星孛,将那人砸死了,你说此事中的杀人凶手会是谁呢?”
我拧了拧眉,照着他的话套着说:“吴员外大晚上的在外头走,突然天上掉下了一只发簪,将他扎死了。李大人,这说法……未免太过牵强吧?”
李璟无奈地一扶额,回道:“我就是打个比方,未必是飞来横祸。”
我语塞,只能装作恭敬的样子一作揖:“还望李大人明示。”
李璟一声叹息,缓缓道:“我的意思就是,这案子你不要查了,个中缘由,你只怕不能体会。成都城中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你若是走错一步,便有可能牵动大事出来。所以,你最好,把州衙中那些事也一并推了,回到临邛,回到……你哥哥身边。”
我凝视着他,郑重道:“李璟,我来成都……”我来成都是想要接近你罢了,但我没有说出口,只笃定道,“你要信我。”
“信你?信什么?信你可以在这举步维艰的城中安然无恙地生存下去?”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李璟轻轻撩起他的衣袖,左臂关节一处狰狞的伤疤赫然入目。“自我入朝以来,有多少人想要我的命。我有时候想想,也觉得不甚委屈,我不过二十,何苦要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可路是自己选的,没有人会因为我是李璟我还年轻就惯着我,我只能自己惯着自己。我日防夜防,还是躲不掉这些刺杀,这疤便是半年前留下的。”
我一怔,轻轻抚上那道疤,长舒一口气:“疼吗?”
李璟摇摇头,温和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州衙或许会比朝中更难混,你无依无靠,在那些权贵的眼中,命贱如蝼蚁。我不会放心你待在成都,子陵兄更不会。”
“那……这个案子牵动了哪位权贵?”
李璟轻轻合上眼,道:“集王。”
集王孟瀚,南烛的发簪,惨死的吴员外……这些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起……李璟似乎是知道我心中所想,轻笑一声:“我也想不到集王竟也能掺和到这事里来,所以我说,这叫飞来横祸,不过,兴许是你的飞来横祸。”他向前走了几步,道:“我也不知你是如何结识了这位集王殿下,不过我奉劝一句,离他远些。”
“为什么?”
李璟苦笑一下:“也许朝中人你都该离得远些。”
“包括你吗?”
“对,包括我。”他停下脚步来,右手轻轻拢了拢我额前的碎发,面沉如水,“一切可能置你于险境的人,你都要远离。”
他的眼中带有几分哀伤,我看得不太懂,索性移开目光,随意道:“是啊是啊,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我这个平民百姓实在不该被卷进来。”我从口袋中掏出那对并蒂莲耳坠,当做不经意地递给李璟,“喏,这个给你的。”
李璟讷讷地接过,一头雾水的样子:“这是什么?”
“也没什么……”我觉得别扭,提高了几个音量,“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哪来那么多废话!不过啊,也不是白给的,我没钱了,你至少得给我点银子作为交换吧!”
“强买强卖?”他一面说着一面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我,“这些可够了?”
我颠了颠分量,应该有三倍的买耳坠的银子了,这些当官的果然都富得流油!我顿时心中大喜,朝着李璟眨了眨眼:“够了够了,多谢李大人慷慨解囊!李大人你可以回去了!”
李璟一扶额,瞥了眼前面的路,道:“反正这里离州衙也不远了,你自己路上注意着些,我也走了。”
我嗯了一声,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今日他同孟瀚争论的情景,走出好几步,又倒了回去,问他:“你真的觉得红袖阁里头那群姑娘,她们该拼命去找回自己的清白吗?”
李璟愣了一下,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赞同集王的说法?”
李璟默了一会,幽然道:“我就是想杠他。”
“……”
我摊了摊手,颠着他给我的那一袋银子往前走,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李璟负手而立,目光柔和,在灯光之下却显得几分孤傲出来。我心中一酸,不再多留恋,转身跑出了好远。
在我不知情的岁月里,他是否遇到过多少险境?并蒂莲耳坠……李璟,你能看懂我的心意吗?我想要的,从来都是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和你一起去对抗所有未知的风雨。
一进州衙大门,我便被季泽领着去了周庠的书房。如此一来,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周庠坐在太师椅上,抿了一口茶,肃容道:“不知黄贤士将册子上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我顿时愣住……今天一天光顾着去调查吴员外的事,其他的都被搁置了下来。可是吴员外这边,南烛没审到,还被黄璇和李璟劝了不要管这档子事。总而言之,就是我这一天什么都没做。好像也不是这样,貌似我还去了花容楼和红袖阁……
见我不说话,周庠咳了一声,接着问道:“黄贤士这一天去了哪里?”
我真的要告诉他我去了银楼和妓院?
周庠冷哼一声,问旁边的人:“季泽,你倒是给黄贤士说说,他这一天去了哪里!”
“是,大人。”季泽淡淡道,“黄崇嘏从州衙出来先是去了东市的花容楼,磨蹭半个时辰左右才出来,然后又伙同友人进了红袖阁,之后下官就回到了州衙。”
周庠接道:“所以黄贤士你在红袖阁中待到现在?”
唉,其实我的本意也是好的,谁知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只好点点头,做出一副诚恳的认错模样。
周庠惋惜而又带着些许怒气道:“黄崇嘏啊黄崇嘏,你糊涂啊!我叫季泽一路跟着你,一来是护卫你的安危,二来也是叫他探探你的品行如何。结果,你第一天办案就不务正业,一头钻进了青楼中去!我向来怜惜人才,可你如此这般,叫我如何信任于你?”
我继续低着头,心里头却着急地不行,我也不知应当如何把事情同周庠解释清楚。其实说来我是有错的,进了红袖阁后竟然还陪着孟瀚看了场选花魁。想到这里,我又突然记起李璟说的吴员外一案与孟瀚有关,那他当时叫我一起看选花魁,实则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可是以他的权势,大可以威胁我不准查案,这么大费周折又是为何?费解,实在是费解!
再抬头时,书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周庠和季泽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去。
其实周庠会生气,一来是气我不务正业,二来,也是在这件事上,看见了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的影子吧。
我轻叹一声,晚点还是同周庠好好道个歉去……
月上柳梢头。
我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放下蒲扇,仔细嗅了嗅,还好,虽然我歇了这么久没有下厨,至少这汤色香味俱全,拿去唬弄周庠是够了。我用一个看起来朴素却又精致的白瓷大盅碗盛了满满一碗,将小巧的盖子盖上,小心翼翼地端到周庠书房前。
幸好,灯还亮着,说明周庠尚未就寝。
“周大人,我是黄崇嘏,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人咳了几声,低声道:“进吧。”
没****,说明还是给我解释的机会!我笑嘻嘻地推开房门,一脸谄笑道:“周大人,我见你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事,实在是劳累至极,就熬了沙参玉竹汤来给您补补身子。”
周庠放下手中的毫笔,一边摇头一边苦笑道:“好你个黄崇嘏,公事不好好处理,如今来拍马屁的功夫却是一个顶两个!你倒是给我好好解释下,今日是怎么回事?”
我把盅碗放在他的桌子上,垂首站在一旁,十分恭敬道:“大人我发誓!今天我本来拿着册子是要去一件事一件事地解决了,可是我一看,邻里之间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吴员外那个案子大,于是就擅作主张先去解决吴员外的案子。然后我就顺着线索找啊,所有线索都指向那红袖阁中的南烛,结果我去红袖阁的时候,南烛已经不在了,我还被旁人劝说别管和红袖阁里头人有关的事,所以吴员外的案子也搁置了下来。”
“你啊你,好大喜功。”周庠起身,对我道,“我连令牌都不曾给你,又怎么会让你一上来就处理棘手的死人案件?”
“可是……”我双手搅着衣袖,心里面很是憋屈,低声道,“吴员外这案子死了人,分明是件重案,我们理应将这种案子及时处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