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陈母从医院打来的，程元突发哮喘，情况十分紧急，被送到了医院。
孟程心二话没说，挂了电话便要叫车回去。艾美忙道：“我开车送你吧！”她们让张辉帮忙请个假，片刻没耽误地启程。
艾美一路踩足油门，孟程心坐在副驾驶位上给陈母打电话。原来程元今日出门去见了个朋友，在进小区的时候突然就喘不上气来。
孟程心心底咯噔一下，忙问道：“她见的什么人？”陈母并不清楚，只听电话里的声音，是个男人。孟程心大惊，难道是何彦生？是萧老夫人按捺不住了吗？她心底莫名慌张起来。
程元的哮喘虽是自小就有的毛病，但她一向注意保养，多年来发病次数屈指可数。
孟程心印象里突发至窒息晕厥的情况也就两次。一次是十岁那年父亲去世，债主登门闹事时，而另一次就是七年前与萧氏在商山别墅对峙之后。想到这里，孟程心后背忽地一凉，莫名打了个寒颤，她是不能失去妈妈的，绝对不能。
待孟程心赶到医院的时候，程元正打着点滴，疲惫地睡在病床上。医生说，程元的年纪有些大了，这样的毛病需要静养，切不可担心惊惧过度，平日里也要注意锻炼身体，染了风寒也是会引发哮喘的。
孟程心含泪点了点头，嘴里不住道谢，心里却来回转着他那句“切不可担心惊惧过度”。
时近黄昏，陈母回家做饭。艾美去医院附近买了些吃食给孟程心，孟程心却一口也吃不下。她坐在程元病床前，一动不动地看着程元，眼神忡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的手机一直嘟嘟作响，她似全然听不见般。艾美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眼，是萧慕安，她忙将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
孟程心抬眸看了眼，眸光一瞬闪了闪，忽地又惊惧地掐断了电话，艾美有些诧异。手机又叮的响了一声，是萧慕安传来的简讯。
孟程心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三个字，直到眼眶里沁出泪来，才别过了头。她突然觉得好疲惫，压抑在心底多日的惊惧不安一瞬间决堤，所有的伤心如潮水般一齐漫过，将她淹没。
她抿了抿嘴唇，扬了扬下巴，在她的眼底，艾美看见了一瞬决然。
“帮我看一下我妈妈！”孟程心低声道，还不待艾美答应，便快步走了出去。她一路颤抖着双手从手机里寻找一个号码，径直走到楼外的假山边。
“喂！孟程心？”蒋筠有些诧异道。
“是你是不是？你就这么等不及吗？一定要找人来逼她！”孟程心极力平静地压低声音嘶吼道，身子不住地轻轻颤抖。
“如你所愿，她哮喘发作了，又在鬼门关走了圈！”她咬紧牙关狠狠地说，努力含着眼底的泪。
蒋筠在电话那头愣了几秒，轻轻挑了挑眉梢，一时不语。
两下一时寂静，孟程心听见自己的心跳忽地漏了一拍，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扣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处因用力过度而微微发白。
“我会如你所求的！但您也必须许我所求！”她一字一句道，声音清冷得不像是从自己喉间发出。
“呵，早这样多好！”蒋筠一瞬得意，勾了勾唇角道，“你要什么？”
“我要你永远不许出现在我妈妈面前！永远不许打扰她！永远！”
蒋筠怔了怔，顿了两秒才冷然笑道：“甚好！我亦求之不得！”
日落时分，孟程心服侍程元吃过晚饭，又扶她躺下休息。医生说需要留院观察，程元本不愿意，但她看着女儿失魂落魄的，又不忍增添她的担忧，只得应下。
艾美趁着间隙拉着孟程心到一旁，道：“萧慕安来了，你见他吗？”
孟程心愣了愣，一瞬失了心神般仲仲的。艾美道：“是他打电话去报社问的，报社的人说你妈妈突发疾病，你回了商城，所以……”
艾美话音未落，孟程心却听见不远处似有阵阵钟声传来。她抬眸看了眼，从病房的窗户往外望去，隐隐可见西北面菩提寺钟楼顶端尖耸的塔尖。原来是菩提寺的暮钟，她的眼底一瞬泛起了雾气。
“帮我告诉他，菩提寺外，不见不散！”她轻声说。
艾美看着她的样子，心里莫名慌了慌，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程心，情侣之间闹点别扭很正常，你可别犯糊涂！”
孟程心咧嘴一笑，眸底一瞬惨然。“是，我正准备让自己清醒过来！”她喃喃道，目光却望着菩提寺钟楼上那高耸的尖顶，一眨不眨。尖顶上的圆球在夕阳余晖下泛起金灿灿的光芒，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
孟程心走到菩提寺外的小坡道上时，萧慕安已经等在那里，他伸手抚着合欢树，仰头望着它的枝叶。
“你来了！”他转身时看见她，眉梢不自觉弯了弯。
孟程心慢慢走过去，合欢树绿荫如盖，下个月就是花期了，原来她还想等到花期约他来看的。可惜，她能等，命运却不能等了。
“你妈妈怎么样了？好些了吗？”萧慕安看着她明亮的双眸里迷雾深重，不由得关切道。
“没事了。”孟程心低声道，避过他的目光，转身走到合欢树旁。
“其实人的生命不如草木是不是？草木可一岁一枯荣，但人的生死却往往在一瞬间，去了便再不会回来。”孟程心轻声道。
“哮喘并不是绝症，只要好好调养，是可以长命百岁的！”萧慕安宽慰道，上前揽了揽她的肩膀。
“是呀，所以我希望妈妈可以好好调养，平平静静、健健康康到百岁。”孟程心低声道。
“会的！一定会！”萧慕安见她伤心得有些失神的样子，只一味宽慰着。
孟程心的心微微颤抖，分手的话在她心头来回辗转，几乎将她的心碾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狠下了心肠，转身看着他道：“早上不辞而别是我不好，所以我特意来跟你道个别！”
她语气清冷，双眸微垂，萧慕安一时有些困惑，他伸手抚着她的脸颊，茫然道：“你在说什么呢？程心。”
孟程心抿了抿唇，双手交握在身后，紧紧相扣。“我说，我来和你道别！”她轻启唇齿，抬眸看着他，眸光清冷而疏离。
萧慕安身子一怔，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抚着她脸颊的手指不由得颤了颤，他忽地用力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他的眼睛。她长长的睫毛静静地垂着，遮着她的眸光，睫毛投下的阴影里是她隐忍的心事。
萧慕安心口忍不住地抽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了一般。
“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他沉声喝道，极力压制着心海里一瞬翻起的巨浪，“是你妈妈知道了吗？她不答应是不是？我可以去见她！现在就去！我来和她说！”他紧张道，连声质问。
“不必了！我已经不打算让她知道了！”孟程心淡淡道，伸手去拨他的手。
萧慕安心头如被电击，他怆然地松了手，凝眸看着她，眼珠飞转，忽而又问道：“那是奶奶！你见过她了是不是？”
孟程心并不想瞒他，也知道早晚瞒不住他，她平静道：“五一期间见过两次！”
“她说了什么？是因为她？是不是？”他的眸里一瞬燃起怒意。
孟程心无奈地摇了摇头，冷然一笑道：“萧慕安真的觉得我是个会被他人言语所左右的人吗？”她顿了顿，抬眸看着他，“她不管说了什么，都是她的立场，就像你有你的立场，妈妈也有妈妈的立场一样！”
萧慕安莫名地有些着恼，不禁反问道：“那你呢？你的立场是什么？”
“放手，就是我的立场！”孟程心睁着眼睛看着他，有些负气道。
萧慕安气得一滞，身子向后退了半步。孟程心看着他伤心愤怒的样子，心里不禁酸了又酸，她怕自己不忍，转身就要离去。
“孟程心！”萧慕安低声喝道，抬眸看着她，她的双脚身不由己地停了下来。
萧慕安大步走上前，从后紧紧将她拥住。他的头落在她的肩头，她清晰地听着他局促紊乱的呼吸，他的胸膛一阵阵起伏不定，和着她此刻凌乱的心跳声。
晚风轻轻吹过，合欢树上，有几片叶子翩翩地落在他们肩头，又轻轻滑落到地面。天边的红云渐散，夜幕笼罩着整个大地，也紧紧笼罩着他们的心。
时间似乎在他们身上停了下来，连心跳与呼吸都渐渐缓慢，直到一阵电话铃声打破寂静，是程元的电话。孟程心把手机紧紧握在手里，看着屏幕一直闪着，直到电话断线。
“我该走了！”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低声道，声音有些嘶哑。
“我送你！”萧慕安松开她，柔声应道，仿佛他们刚刚只是完成了一场美丽的约会。
孟程心的眼泪啪啪地打落在衣襟上，“不必了，我自己走！”
萧慕安没有看她，只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一直往坡下走，他的车停在坡下的道路边。孟程心挣了挣手腕，他却握得愈发紧。她凝眸看着他，他伸手拉开车门，固执地望着她。
他双唇紧抿，眉心深锁，深邃的眼窝里隐隐闪着晶莹的泪光。孟程心的心不由得软了软，她叹了口气，坐上了车。
“这是最后一次。”她对自己说。
车开到住院部的停车场停了下来，萧慕安推开车门，和孟程心一起走了下去。孟程心见他径直往住院部大楼走，不由得紧张地拉着他的手臂道：“你要做什么？”
萧慕安眸光沉了沉，有些负气道：“我既然来了，自然该去看看她！”
“你！”孟程心急怒攻心，脑子一阵眩晕，身子不由得晃了晃。萧慕安大惊，忙伸手扶住她。
“萧慕安，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你定要逼我说出讨厌你的话来吗？”孟程心抚了抚胸口，瞪着双眼怒斥道。她的眸光清冷绝决，如利刃般直直地刺入萧慕安的心口，一把贯穿。
萧慕安的眼睛一瞬通红，他凝眸看着她。她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此刻愤怒与惊惧交织，他沉痛的心底竟不由得生出一丝柔软来。
“我知道，程心今日定是吓坏了，才会说出那些话。没关系！我不会在意，更不会记着！”他忽地柔声道，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好好照顾你妈妈，照顾好自己，过几日，等你气消了，我再来看你！”
孟程心的眼泪一瞬如倾盆大雨般喷涌而出，迅速地滑落脸颊，滴落在干涸的水泥地上，转瞬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