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程心得知程元被人带走的那天已是十月的最后一天。
陈纪出院已半月有余,虽然精神不如从前,但到底还是恢复了正常的生活作息。律师事务所的事情也已平息,孟程心虽不知萧慕安在其中起了多大作用,但想着自己连着个把月操心陈纪的事情,一直冷落了他,便很是愧疚。
那日傍晚快下班时,她打电话给程元,想着讨教一道菜谱,却不想电话接通,那边却不是程元。
商城福利院的院长说,程元可能是被人带走了。她说这话时尚自犹豫,不是很确定的样子。孟程心更是一瞬懵在当地。
“是这样的,今日是福利院开放日,有不少爱心企业家和慈善家从各地赶来,你妈妈怕我们忙不过来,便来院里帮忙。不想那些贵人里恰有一个与你妈妈是旧识,他一见面便拉着你妈妈寒暄,直说着什么董事长、老夫人之类的。你妈妈却不想和他多聊,说了几句便要走,那人却说要带她去见个什么人,执意相留。”
“你妈妈开始有些不情愿,最后也还是上了车。我当时没多想,却是刚刚,值日老师发现她的手机落在钢琴房,我忙让小吴给你家送去,这才发现你妈妈还没回家。小吴说,你家门前还有些西装革履的人,似乎也是在找寻她。他觉着不对劲,忙回来和我说,我也正预备着给你打电话呢!”
“那人叫什么?是从哪里来的?”孟程心忙问道。
“具体姓名不清楚,他在捐款簿上只留的是‘天源集团萧氏’。”院长回道。
孟程心的心突突跳了一下,“他们走了多久了?”她问道,声音不由抖了抖。
“两个多小时了吧。”院长答道。
两个多小时,眼下应该已到H城,孟程心暗自想道,第一时间便将嫌疑人锁定在了萧老夫人蒋筠身上。且不说自打她和萧慕安重新开始那刻起,她就一直隐隐担心着这类事情的发生,就说程元本人吧,此生大概除了蒋筠也再无冤家了。
想到此,她心急如焚,立刻拨通了萧慕安的电话,但她不知道的是,此时的萧慕安正接听着一个来自美国的求助电话,一时已焦头烂额。
萧慕安的电话一直占线中,孟程心别无它法,直接拨通了萧老夫人蒋筠的电话。
蒋筠听了她有些着急忙慌的质问,竟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那笑声令孟程心头皮发麻。
“孟程心,我不找你,你倒是找我来了!有胆子就来萧宅寻人,我等着!”她冷声道,不由分说地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孟程心一怔,脑袋轰一声一片空白。
十月中旬的H城,天黑得不算早,但路边的灯已经亮了。孟程心站在路边,听着耳边嘈杂的车鸣伴着呼呼风声席卷而来,仿如蒋筠对母亲极尽刻薄的羞辱控诉。她眸光一冷,一跺脚便招了辆出租车,直奔萧宅而去。
萧宅里,萧老夫人刚用过晚饭。她循着惯例去往花厅休憩,却见花厅的一盆秋海棠已有斜枝溢出。
“竟有人打着萧氏的名头带走程元,会是谁呢?”她垂眸想着,拿起条案上的金剪子,慢慢地修剪着花枝。
孟程心走进来时气息不匀,满脸收不住的急色,全没了平日的沉静大方。蒋筠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诘笑。“程元倒真是她的死穴,一点就炸毛,却不知那陈纪是否也这么好使!”她暗自想着,轻轻放下了剪刀。
“我来了!我妈妈呢?”孟程心深吸了口气,尽量平缓道。
筑妈妈递上一条毛巾,蒋筠慢慢地擦了擦双手,“把这些收拾了,别脏了我的地方!”她缓缓道。筑妈妈垂眸应了声,忙上前收拾那些残叶。
孟程心睁着眼睛看着她,眼圈一瞬急得泛红。
“是我出尔反尔,与慕安复合,是我不识好歹,推却了您的心意,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妈妈从没想过再与萧家有任何牵扯,她只是拗不过我。您要是想出气,我可以任您打、任您骂,可以放弃工作,可以……”她压低声音讨好道。
蒋筠却冷笑一声打断道:“可以放弃慕安,永远离开他吗?”
孟程心一怔,喉咙收紧,再发不出声音来。
筑妈妈收拾了残枝悄声退了出去,花厅一时静了下来。蒋筠拿起条案边的镶金手杖,缓缓踱步到厅中的红木贵妃榻边。那实心手杖重重地击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噔噔声响,一下下敲在孟程心心头。
“老夫人,阿忠回来了!”还不等孟程心再开口,走出去的筑妈妈便转了回来道。
蒋筠倚坐在榻上点了点头。
阿忠走进花厅时,看了眼孟程心,眸光一阵惊诧。
“回老夫人,已经查过了,今日宅内没有出车去商城,公司包括董事长个人也都没有向任何福利院捐款的项目。”他躬身回道。
孟程心心底一沉,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说,天源集团或者萧家都没有人去过商城福利院?”
“是的!千真万确!”阿忠极慎重道,抬眸看了眼她,眼底尽是叹惋。
孟程心一时无法相信地转头看向蒋筠道:“如果妈妈当真不是你命人带走的,你何故激我来此?”
蒋筠挑眉觑着她,冷笑道:“孟程心,你无凭无据地指控我绑架,现又蓄意攀诬,我可以告你诽谤!”
孟程心一惊,身子亦不由一晃。阿忠是萧慕安的人,他的话是可以相信的。难道她真的想错了?可如果不是蒋筠,还会有谁?孟程心想着,心里越发慌乱。也许有什么她从不知道的事情,就像关于程家,妈妈也从未对她说起过。想到此,她再待不住,转身就要走。
却是蒋筠喝道:“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萧宅是什么地方?商场吗?”
孟程心一怔,回过神来。萧老夫人正襟危坐,竖眉看着她。她抿了抿唇,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道:“今日是我鲁莽,还请老夫人大人大量,暂且放我去寻妈妈。他日孟程心必定亲自登门,负荆请罪!”
“大人大量?”蒋筠呵一声笑起来,“我蒋筠的度量一向因人而异,对你这种没规矩没教养的丫头,我不需要一丁点度量!”她讥讽道,挑了挑眉梢,“我不需要你道歉,也用不着你请罪,你等着接诉讼吧!我蒋筠可不是随便可以被人诽谤的!”
孟程心一愣,全然想不到她会在这样的时候给她下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人执意如此,晚辈只能恭候!”她冷声回道,再不想理会她,转身便走。
却是没及她走出两步,蒋筠便扬声道:“哦!我倒是忘了!你有个青梅竹马的陈纪陈大律师,想来是不怕这样的小官司的!”
她突然提起陈纪,她竟然知道陈纪!孟程心大吃一惊,不由顿足回首。
蒋筠看着孟程心一脸惊惶,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据我所知,这陈律师最近很不走运,被洪家大小姐一闹,孩子没了不说,连张小雨那点见不得人的事也挖了出来,生生搞得妻离子无,连律师事务所也麻烦不断。这般情形,也不知他有没有时间帮你料理这样的小Case?”
她满脸嘲弄,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孟程心心底一沉,不由三两步冲到她跟前质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怎么知道?”蒋筠勾唇笑了笑,身子向后仰了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榻背上。
“怎么说呢?说起来,我原不过想威吓一下你,事态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我也很是遗憾。那陈纪还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与我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所以慕安劝我收手,我便罢了。”她仰首叹道,故作惋惜之态。
孟程心猛地一怔,双手不由紧握成拳。原来,陈纪所遭受的种种厄运竟都是因为她,原来,萧慕安早已知晓全部真相,难怪他说要给陈纪一个交待,难怪他不让她去查!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指使!从洪莎揭穿小雨到新闻事件,再到律师事务所的麻烦,都是你精心设计的是不是?”孟程心又气又恨,咬紧牙根恨恨道。
蒋筠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话可不要乱说!小心你的诽谤罪再加一条!”她抿唇笑道。
孟程心气得牙齿发颤,“堂堂萧氏老夫人,敢做不敢认吗?”她喝道。
“哈,认?认什么!”蒋筠仰头一笑,抬眸觑着她,“个人造业个人担!当年之事非我捏造,张小雨非我推下楼梯的,亦不是我架刀挟持她离开,陈纪的官司出了问题,苦主更不是我!我认什么!”
“你!”孟程心身子一颤,握紧的拳头不由抖了抖。
蒋筠端坐起身,双手杵在手杖上,得意地凝视着她道:“说来,初初知道你与那张小雨和陈纪的恩怨时,我还为你叹息了声,可怜青梅竹马十几年,却被身边最亲的姐妹抢了去。也不知是不是程元当年作了孽,生生报应在了你身上,当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呢!”
她语气温然,言语却如针似刺,句句扎在孟程心心头。孟程心胸口一阵起伏,厉声冷呛道:“可不就是报应,不然我也不会遇见萧慕安,老夫人更不必如此费心劳力!老夫人笃信因果,那便该明白,我如今的存在便是你作孽的果!”
蒋筠身子一怔,仰头瞪着她。孟程心心气膨胀,许多积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一瞬涌上喉间。
“诚如你所言,个人造业个人担!那萧老太爷是我妈妈毒死的吗?是她拿刀杀死的吗?他为他儿子的忤逆而气,因你们照顾不妥而死,凭何清算起账来倒成了我妈妈一人的罪过!你怨恨她多年,可她不过是你寻到的最心安理得发泄怨恨、推却自己责任、安抚自己内心悔恨的借口而已!”
她躬身俯看着她,身体因声嘶力竭的嘶吼而微微颤抖。蒋筠更是周身一颤,眸光一瞬如触电般红了红,“放肆!”她挣起身子厉声吼道,扬起手杖啪一声打在孟程心的左膝上。
孟程心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手本能地扶住木榻边缘。还不及她挣扎起身,蒋筠又一杖狠狠击落在她右肩肩头,她整个身子一顿,双膝着地,砰一声跪倒在她脚边。
膝盖一阵剧痛,孟程心不禁倒吸了口凉气,她愤恨地抬起头瞪着蒋筠。
蒋筠躬身迫视着她,抬起手杖用力地抵在她颈窝,眸光阴鸷。“孟程心!谁给你的胆子,敢跟我这么放肆!你信不信我有上百种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她压低着声音呵斥道。
孟程心咬唇一笑,厉声道:“信!我当然信!如你这般恶毒,算计得陈纪哥哥妻离子散,害得陈家愁云惨淡!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眸光恨意森森。有那么一瞬,蒋筠眼前恍惚闪过程商的脸,她手一抖,手杖上力道一松,滑到她的喉间,轻轻挑着她的下颚。
“孟程心,我不怕告诉你!若不是我不想打鼠伤了玉瓶,若不是我心疼我慕安孙儿,这便还不是陈纪的下场。你猜,我能不能令他从此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她语调低柔,眸光却如寒冰利刃般一瞬穿刺过孟程心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