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图拍电视片毛病多是市里电视台上下都知道的,这毛病到不是他的业务水平不高,而主要是出在他的个性上,当然也和他的业务水平高有关系。朗图在专题部,而且专拍记录片,其实到市台多少对朗图有些屈才,他原来是在省台干记录片的,他策划的几部环保片播出后反映强烈,后来就得了奖,结果中央电视台就想要他,朗图去了,想要他的部门负责人和他谈完话后,朗图就不想去了,原因就是他们想要的和他想拍的有很大的矛盾。
回来后,他就要求到市台了,因为他的个性他和省台的头头不太对劲儿。
在市台他还是干老本行拍专题片,后来听到一些林区的信息,他就要求到林区拍一个反映小孩子上不了学的片子,上面同意了,他就走了,可回来,他编的另一个与教育无关的记录片审片时就没有通过。
这片子是反映一个乡霸的,此人其叔是本省的一个付书记后来调到另一个省当了省长,没过两年就成了那个省的书记,书记的侄子名叫马天,后来在当地成了螃蟹,名字顺序就倒过来就有个绰号叫天马。大概就是在那地块马天成了天马可以无法无天横行无阻了。只因天马脾气来了,就把一个在山里架高压输电线的机器给拆着玩了,架线材料运不上去,工程就停了工,施工人员找马天理论结果就是挨了一顿饱打。走时留下话:打你就是个玩,打死你最多赔俩钱。结果这事就被在附近拍片的朗图知道了,他一听这天马题材就要拍,谁做工作也不行,拍了被打工人,拍了停工现场,拍了目击者所讲所看所听,最后就到天马家去拍,结果前去联系的派出所长给骂出来,室里窜出几个大汉就要抢朗图机器,朗图就把这一切都拍下来。天马一家指着朗图一通臭骂,骂你个狗逼操的狗杂种,敢到我们家门口撒野,敢在老虎头上找苍蝇,看你是活到年头找死来了――
朗图一句话也没回机器就那么提在手上开着,马家人以为朗图服了软就把门关上了。
第二天马家可能得知了朗图大名,才有点后怕,就派人给朗图陪不是,讲骂人主要是朗图没亮记者证以为是坏人来找茬并提出私了。朗图听了就笑着说一句我操你马家八代祖宗,骂完拿着机器就上山了。
朗图通过当地山民了解到,这个天马还有一个哥哥,叫马地生,是黑城一家生产实木家具和大型装饰材料的公司老板,资产已达上亿之巨。再进入深一步的了解,屯子里的人就不再讲了只是说,前些年倒腾木材,这哥俩可是真的发了。朗图把这些都拍下来,从他们的话中,朗图就能听出来,这个马地生当初办公司所需的原材料很可能就是靠着天马雇用的一帮人砍伐原始森林获得的。这样的公司还能不发?
朗图决定进林子。
朗图在进入林子前,就找到一个过去的伐木工就打听起来。
伐木工笑着打量着朗图“你是记者,我知道了,有你这胆儿,我就敢给你说句实话,这林子本是不许砍的,砍了要犯法的。这就看什么人砍了,有些人砍了也没什么事儿?没人管。”
朗图听了就问:那些守森林的护林的难到没有人管?听到朗图提出这个问题,那个山民不笑了,也不说了,在朗图一再的追问下,山民就讲这事你去找白老头了解就知道了。朗图问这个白老头在哪儿?山民讲,这个白老头原来就是看林子的,脾气梗直,自打死了老伴,就把林子当家,谁要是动林子里的一棵树他都会玩命。大前年,他护林时,和一帮盗砍森林的家伙相遇,他们把白老头打个半死,白老头带口气回去,第三天就带着猎枪进林子了,他找到了这帮盗伐者用枪对准了他们,让他们下山。盗伐者向白老头扑来时,老人开枪了,两枪出去,就倒了一片,重伤两个,轻伤六个,白老头因为防卫过当而被判了三年,缓期三年,老头出来后回到山里,枪没了,就自制了一个火药枪,成天在山里转。
听了山民讲,朗图眼里一下有了光芒,山民显然是看出朗图心思。
“光有一个白老头有啥用呵!那帮子人――呵!”看到一个村干部模样的过来,山民不讲了匆匆走了,朗图就迎着这个村干部打听,村干部看着朗图先是握手然后就显出十分的热情了:“朗记者呀,你让我这个找哇,早就听说你这大记者深入到我们林区拍电影,这是大好事哇,你来了咋就不打个招呼呢,听说还和马子闹出点误会,马子还是个孩子,不太懂事儿,为这事儿我没少批评他,没少讲呀,这孩子脑子也有点毛病,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那个机器修好了,架线那伙人也开工了,双方一场误会一顿饭不就说开了?刚才狗三给你说啥了,这个小王八羔子操的,我正找他算帐呢,那条破舌头早晚得让熊瞎子添了去,让东北虎下了菜。,这个小王八羔子操的――”
“人家也没和我说什么?你别多心。”
“这小王八羔子,说啥你也别信他。”村干部这一讲朗图就问:“那我就信你对不对?你给我讲讲,那伙进山里盗砍森林的都是些什么人?”
听朗图讲这事,村干部楞一下马上又回过神来了。
“朗大记者呀,这事我也是听说,没抓着人呀,这么大个林子,什么鸟没有哇,地区县里乡里都有上面发下的红头文件呀,谁敢吃了豹子胆儿敢砍林子呀?”
“你贵性呀,是村长吧?”朗图打断了话问,对方连忙介绍:“也姓马,这村长是村里人选出来的,赶鸭子上架总得为村里张罗点事儿吧?这砍林子的事嘛,这几年是有,是有,可不好抓呀,村里管的这片林子,我们可是没少堵呀,为了林子,村里白疯子都动了枪,这不都判了吗?”
“疯子还能判吗?”朗图冷冷地问。
“这个――这不是没关进去嘛,这不出来了嘛,现在还提个枪满林子里瞎转游。”
朗图再没多问下去,他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个结果,把架线工人打个半死一顿饭就能摆平的村长,把一个爱林如家的护林老人说成疯子,朗图就明白这个姓马的村长肯定是天马的摆设了。
朗图进了林子,四天后他回来了,他没有找到白老头,可是他看到了大片被砍倒的林子,合抱粗的参天大树,没有数百年的阳光滋润,吸天之阳气采地之阴华才有了如此雄拨笔直剌破兰天的伟岸,可在盗伐者手中,只需几分钟,参天大树倒了,只有那数百条记录这树的生命年轮间渗出如泪的汁液在流淌着。
朗图好像看过一本书上介绍,讲植物也有感觉,只是表达的方式还不为人类所知。朗图看到这汁液就觉得这就是这棵大树死亡的泪水。四天时间朗图只转了林子的极小一部分,可他还是被眼前看到的这一切震惊了,看到一片片树根的坟墓,他的心就隐隐疼起来,他拍摄的手就微微抖。
朗图第四天准备出林子时,就相信自己的直觉是对的。
从朗图进入林子的第二天,他就隐约感觉到林子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可他回身四望时,又丝毫没发觉什么?朗图自认为自己是一个唯心主义者。对于什么心灵感第六感觉多少是相信的。可在反复观察中又什么也没看到。
就在第四天,他在距村子还有十几里的一片林中拍摄时,他就隐约听到一声金属的撞击声,他猛一回头,就听到一声枪响,他感到前心猛地被推一下,他踉跄两步,却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倒下去的,可他还是在倒下的一瞬间看到了一个蒙着脸的男人在跑着,接着他再一次听到了枪声。此时,他已坐了起来,他看到另一个身影,他不由自己地喊出了声:白老头!因为他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老人身形却十分敏捷,他在追着那个开枪的蒙面人,可这个蒙面人同样的敏捷。朗图一下明白过来,那双一直隐藏的双眼就是白老头的,他是在暗中盯着自己的行踪,当他发现有人向自己开枪时,他也在开枪,不过他是射向那个蒙面人,朗图摸索着前胸,他这才发现,是装在摄影服里的电池救了他一命。
电池快被打穿了,一棵子弹头就镶在里面,朗图看着,他拿起摄像机,电池已报警,可他还是用最后一点电把这个中弹的电池拍了下来。当他抬起头时,他看到一双很亮的眼闪过,他站起来喊几声大爷,一群飞鸟惊飞了,朗图什么也没有找到,他不明白这个神秘的白老头为什么不愿让他看到。
朗图进村了,村长知道朗图进了林子,自然天马一家也就知道了,晚上天马家里就来人请朗图吃顿便饭,朗图理也没理走了。
朗图走了,回去他只是把天马横行那部分素材编出一个片子,片名就叫《打你就是个玩》,而拍到的其余素材他没有动,关于他中枪的事儿也没有对任何人说,他知道,他现在手里没有任何能证明什么的证据,这个什么到底里面到底包藏多大的罪恶?这罪恶中涉及着一些什么人?朗图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他不想把这些马上告诉别人,那怕是最亲密的人。
部里头看了这个片子觉得不错,准备播出,朗图当时故意没讲这天马的叔叔是过去本省一个付省长,可就在这当口,台里头就知道这天马的背影了,于是片子就给毙了。
朗图什么也没讲,连台里人想象的愤怒都没有,他给台长写了一封信塞进台长的桌子里就走人了。谁也不知这信的内容是什么。甚至就没有人知道朗图给台长留过一封信,台长对朗图部里人的解释是,朗图要出国不干了,走了,谁也留不住。
朗图是蒙古族,他的血液中有一种狼的品性。这世上人们都认为狼很凶残,其时大错特错了,狼的凶残体现在它们与对手的搏斗中,它们一旦受到攻击或决定攻击对方,狼――不论是独狼还是群狼,它们都会拚死一搏,绝不会在任何对手面前表现在任何的畏惧,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狼群体间亲和力之强,相互合作之诚,对幼狼关爱之深,都是自然界中其他动物无法相比的,包括两条腿的高级动物。
朗图离开电视台第三天,他的住处就被盗了,室里两百多现金没了,一个镀金的成吉思汗铜像被砸成几块,朗图房里所有拍摄的数字带都被顺走了。接到报案,当地派出所来人看了,最后核实确实只丢了二百来块钱,片警苦笑对朗图讲,这案子我们肯定记着,看样子是个过路小贼干的,不知哪天抓住一个一审,搂草打兔子就带出来了。朗图听了也笑笑讲算了,能抓住更好,抓不住就认倒霉了。
片警走后,朗图就笑不出来了,凭着他当记者的敏感,他一下就意识到,进他室里偷东西的绝不是一般的小贼,顺走那二百块钱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冲他拍的带子来的,朗图默默地坐在室里发呆,他不想把这些告诉这个片警,他知道在这件事上,不要说这个片警就是分局也未必能帮了他。朗图很清楚,他拍到的这此东西包括他挨的那一枪,可能触动了某个人或一群人。
朗图就那样一个人坐到了天黑,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在这个城市里消失掉,他现在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会有危险了,因为那个贼偷走的带子中没有对他们有价值的东西。朗图相信,只要这些带子不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就不敢对他下毒手,虽然他并不清楚这个他们是谁?可直觉告诉他,这一切一定都和那个天马有关。
一种面临危险的兴奋感在朗图心里升起,在大学就以冒险出名的朗图,选择当记者在记者里又选择拍记录片本身就有这一个巨大的梦想在里面,他一直想拍出一个让全国乃至全世界都震惊的记录片,现在自己竟然无意中触到了这样的富于挑战和危险的题材,想到“题材”两字朗图笑了,他知道也许这个题材他就是把命搭上也拍不出来,此时,一个大胆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害怕的计划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