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将落，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提着裙摆，在深山老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身后是几个五大三粗的黑皮大汉，穷追不舍。
小女孩松散着发髻，呼呼喘着气，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跌跌撞撞地，却仍不肯放弃。
突然一个踉跄，小女孩一下子扑倒在地。几个大汉一拥而上，拿麻绳的拿麻绳，找麻袋的找麻袋，眼看就要将小女孩捆了。
千钧一发之际，小女孩突然惊喜地出声大喊道：“爹爹你来了！”又向几个大汉身后眸色闪亮地挥着小手，“女儿在这儿！爹爹！”
几个大汉吓了一跳，急急地调转方向，忙不迭地丢了凶器与物件，一并跪倒在地。将头埋得深深的，可着劲儿叩头：“大将军饶命啊，小的们都是受人指使，小的们上有老下有小，是为了谋口饭吃这才迫不得已，小的们鬼迷了心窍了，求大将军饶命啊！”
半晌，一丝动静也没有。
几个大汉以为小女孩的父亲护国大将军是真的动怒了，一个个连大气儿也不敢出，颤抖着听候发落。
许久之后，耳边还是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领头的大汉满脸胡子，壮着胆子悄悄抬眼看了看，随即破口大骂道：
“他娘的，跑了！”又迅速拾起地上的大刀，“追！”
彼时，五百米开外，小女孩继续飞奔着，脑子也半刻不敢停。
纵然已经甩了那几个大汉好远，但也并不是脱离危险了。这日头已经将落，山中又草木丛生，虫兽遍布，更何况昨夜又下了大雨，林中湿漉漉的，泥地比冰面还滑。天一黑，就别想找到会将军府的路了，说不定还会碰上什么可怖的东西。
当务之急，是要找个地方落脚，等过了夜再做筹划。
许是想事情想得太过专注，小女孩忘记了看路，只听见哗哗的水声愈来愈近，却未曾留意到，自己已然跑到了悬崖边。
一脚踩滑。
慌张地去抓什么东西，却被崖边一株枯權枝划伤了手。她再怎么聪明，也不过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罢了，巨大的恐惧一瞬间便控制了她小小的头脑。但她使劲咬着自己的唇，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突然想起母亲教她射出的白羽箭。
灵光乍现，她猛然绷直了自己小小的身体，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哧——”
几乎是在入水的那一瞬，她一把攥住了挂在胸前的一双玉铃。
因为人小，形体也瘦，加之她是绷直入水，阻力减了大半，只是她不会水。在水中挣扎了片刻也没能靠岸，她果断放弃了。
此处水流太急，她显然不能与其抗衡。于是便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努力让自己的脸浮在水上面，蹬着水，顺着流向前漂。
她想着，这样再漂一漂，也许就能顺着这水漂到城边了。城边有农户，她大可以投宿一晚。再不济，也能找着个柴垛将就一晚。
这时。
岸边突然有一条蛇发现了她。那蛇有手腕般粗细，白唇青皮，一条极毒的白唇竹叶青。小女孩心中暗叫不好。
她此时已从山顶漂到半山腰，因着半山腰有一方小潭，水流缓些，她便也漂得慢些。这蛇多是会水的，在水中一窜三四米，她若说不怕，必不可能。
难道……今日便要命绝于此了？
小女孩终是不甘心，尽力向岸边游去。那蛇在潭另一端，也紧追了她来。眼见着还有八九米就要追上她了，岸上却来了人。
那人身量也小，提着一盏明灯。四下已经暮色低垂，长明灯光火掩映，她看不清来人的脸。这蛇虫野兽最怕明火，见着长明灯，便是生生停住，一掉方向就不见了。
小女孩体力也是有限的，这么上上下下地折腾了许久，方才又被吓了一回，早已撑不住了。左右配合着那人上了岸，她便再也熬不下去，眼一黑就沉沉入睡。
那小孩提上长明灯，背着小女孩，微微晃了晃，往寺观去了。
次日清晨。
昨个夜里又是一场雨，今晨残余的雨水顺着屋檐滑落，滴在院内铺地的青石板上，声音轻柔。
细细几声莺啼，婉转清越。庭外花落多少，点点粉红散在地上洇开了来。
屋内新铺的蒲草团上睡了一个小女孩儿，一只手不安地紧紧捏住了团垫一边，另一只手则握住了那双玉铃。
一处静室在其前，昨日救人的小孩儿正是这眉清目秀的小僧童，左不过八岁。盘腿坐在旧蒲团上，双眼闭着，长明灯就摆在案前，与木鱼一并静静的。
又是一阵莺歌。
小女孩终于被吵醒，定了好一会儿神才将所有事情记起来，然后赶紧摸了摸胸前那双玉铃，长舒了一口气。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推开了门。
江南阴雨天气，空气微微有些湿润。她看见案后那凝神养气的小僧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那长明灯。
正欲唤他，那小僧童却忽地睁开了眼睛：“女施主醒了。”罢了又站起来，躬身施礼道：“小僧招待不周，怠慢了。”
小女孩也不介意，她惊喜道：“是你救了我？”
小僧童微微笑着答道：“师父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昨日小僧只是将女施主背回了寺观，女施主不怪小僧越礼背了施主，小僧便已是极其感谢了。”
小女孩却是开心极了，她连忙抓住小僧童的衣袖：“我娘说了，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救了我，我……”
她脸微微红了红，“我自然是要嫁给你的。”
“啊？”小僧童着实吃了一惊，脸红得像水煮了一般，“可、可是，小僧、小僧是出家人，师父说出家人……”
小女孩将他打断，甜笑着说：“没关系，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做你的妻子，来嫁给你的！”
小僧童哑然失笑，竟是浅浅应了她：“嗯，好。”
“那好，我……我这就送你一个东西。”小女孩笑得更甜了，从颈后将红绳解开，取下了那一双玉铃，“这是凤凰玉铃，一只叫玉凤，一只叫玉凰。你看，我们是要结为夫妻的，好歹留个信物，你想要哪个？”
“唔……玉凤铃罢。”
“好，那你就佩玉凰。”小女孩说着就将玉凰铃塞进了小僧童手中，见他一脸疑惑，她又道，“就是因为你想要玉凤我才把玉凤拿走，其实我也更喜欢玉凰的。只是你喜欢的玉凤在我这儿，我喜欢的玉凰在你那儿，你想玉凤必然会想我，我想玉凰必然会想你，如此这般，你才不会轻易忘了我，我更是不会忘了你。”
小女孩眨眨眼，又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玄净。小僧法名玄净。”
“嗯，好名字。”小女孩望了望玄净手中的玉凰，又笑了，“我叫芜清，是你的，唔，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