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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鸡肋的现在

【1】肯接受现实了?

接下来的几天,简宁西似乎过得比过去更加清闲,除了偶尔看酒吧街的账目和报表,夕照也很少去,大多数时间在家里陪爷爷奶奶散步下棋。在家人的精心调理下,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情绪也看不出什么异样,简淮南摸不准她的心思,但也乖觉地没有多问。

“我们这批人的实习期马上结束了,他们说想出去玩两天,你和我们一起去吗?”简淮南看着下楼吃早饭的简宁西问道。

简淮南今天刚下夜班回来,一脸倦色。最近因为简宁西在这边住,所以尽管她在医院每天都忙得人仰马翻,还是一起住在了爷爷家。

这个时候,孙姨正把早饭陆续端出来,盛了一碗莲子粥递给简淮南,心疼地说道:“吃了早饭赶紧上楼去睡觉吧,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简宁西在简淮南对面坐下来,拒绝道:“不了,你们去吧。”

爷爷简安国坐在主位,闻言看过去,问:“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长辈们对她和纪司青之间的事情始终看在眼里,对最近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虽然简家向来民主,从不粗暴地干涉小辈的生活,但简安国的心里始终不大痛快。他活了大半辈子,始终讲究“事无不可对人言”,无论工作还是治家,从来坦荡直接,也看不得简宁西当断不断——优柔寡断不是简家人的风格,更何况这是他最宠爱的孙女。

简宁西自然知道爷爷问的是什么,所以她很认真地想了会儿,才回道:“也没什么打算,我圈子就这么大,认识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实在不行……相个亲吧。”

简宁西话音落下之后,一时之间餐桌上没有人说话。她抬头环视一圈,发现大家看着她的眼神或多或少都有些复杂。她有些没忍住,无奈地笑道:“怎么都这么看着我,我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儿吗?”

简淮南所有的睡意顿时烟消云散,心里忐忑不安,她偷偷地打量着简宁西,无声地问自己,简宁西这几天是吃错药了吗?

过了会儿,连奶奶都忍不住轻声问道:“要不……和南南一起出去玩几天散散心,回来再说?”

简宁西默默叹了口气。

该怎么解释呢?那些最初的伤心和委屈沉淀下去之后,浮上来的是再也不需要克制和忍耐后的轻松。归家后门前悬着的灯盏,亲人的欢笑和餐桌上冒着热气的一粥一饭……有些疼惜和关切并不需要说出口,只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能成为她最坚实的避风港。

“李副部长家的小儿子你有印象吗?”就在饭桌上的众人都沉默的时候,始终没有说话的小婶苏云突然说道。

“哪个李副部长?”简宁西问完之后想了想,就把人和职务对上了号,“哦,连城他爸的副手?”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她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大概的轮廓,然后就摇了摇头,笑道:“那种又高又壮的肌肉男不是我的菜。”

苏云点头表示知道了,思索片刻,又说:“刚退下来的那个顾书记,他小孙子前一阵子刚从国外回来,我记得你们小时候还在一起玩过。”

一个是苦恋多年刚失恋不久的简宁西,一个是家里最有教导主任气质的小婶,两个人此时认真讨论着相亲对象的问题,简淮南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玄幻”,她试图说点儿什么,却发现自己实在有些词穷。

简宁西并没有注意到简淮南古怪的脸色,她知道顾书记,但对他这位小孙子就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了。看着她有些茫然的神色,奶奶倒是想起来了,笑道:“也难怪你没印象,那孩子挺小就跟着他父母一起出国了。不过我记得他小时候挺喜欢你的,他爷爷花园里的花刚开,就被他摘了拿来送你了,然后你住了三天院。”

虽然简宁西依然没有印象,但还是因为这段“渊源”一下子笑了起来,不过她对相亲这件事本身又有了新的疑问,说:“不过这亲到底怎么相,双方长辈带着出去吃个饭?还是让我们交换联系方式自己约着见面?我可都受不了,傻不傻呀。”

一直听着的简安国清了清嗓子:“过两天我叫老顾过来下棋。”

“怎么,您还能让人家来下棋的时候带着孙子啊?”简宁西低低笑出声来。

苏云接过话头说道:“如果你真想好了,这些就不用操心了。跟我打听你的人多着呢,顾家的伯母前一阵子也侧面提过,现在专门请人家到家里来下棋,根本不用刻意说什么,人家便懂了。”

“哦。”简宁西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吃饭。

简淮南本来十分好奇为什么这些事从没听小婶提过,但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她猛地反应过来——还能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简宁西一直没从死胡同里绕出来吗!

想到这儿,简淮南又觉得,相相亲认识一下新人,扩大一下交友圈子,就算不成也能转换下心情。再说,万一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存在,简宁西遇见了真命天子,那不就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简直百益而无一害。

最好到时候悔死纪司青。简淮南咬牙切齿地想着,然后十分期待地看向爷爷,问道:“您想哪天下棋啊?”

简安国见简宁西没有提要求的意思,于是直接拍板决定:“那就后天。”说完之后又不忘嘱咐简淮南道,“这事儿八字没一撇之前,不许往外传,知道了吗?”

直接被点破心思的简淮南嘴硬道:“您还是提醒顾家那边口风紧一点儿吧。”

两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简宁西因为前一晚上吃了安眠药,所以一觉睡到了中午,而她起床之后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简淮南发的朋友圈:今天是个好日子。

这次简淮南倒没分组,除了向来热衷和简淮南互掐的连城第一时间问什么事,包括夏如暄在内的很多人都在底下问怎么了,就连池砚都回了个问号。她直接在底下回复了所有人一个看起来特别灿烂的笑脸:有好事儿呗。

简宁西被那个欠揍的笑脸逗笑了,但她下楼之后才知道,在简淮南所谓的这个好日子里,家里的气氛已经被孙姨一手炒热了——据说她不仅一大早就开始带着警卫员打扫卫生,还把晚上的菜单跟奶奶、小婶她们仔细确认了好几遍。一家人明明身体力行着“格外重视”四个字,却力求做到不显刻意。

简宁西有些哭笑不得,但她也知道,爷爷奶奶虽然嘴上不说,但对于晚上的事也是重视的……不是重视顾家,这件事儿和对方是顾家还是张家、王家没有任何关系,而是她的决定就好像是选择了一条新的人生道路。只要是她选择的,他们就永远支持而且期待。

“要出去吗?”午饭后,奶奶见她收拾停当下楼,问道,“你小婶的车在家,要不要开她的?还是让司机送你?”

简宁西笑道:“不用,我就出去随便转转。”

“他们过会儿也就该到了,你记得早点儿回来。”

简宁西点点头:“知道了。”

天气不太好,有些阴沉沉的,人行道旁树的树叶早已变黄了,被萧瑟的北风卷起来,落了一地。

简宁西把风衣裹紧了些,但刚走出去不远,迎面一辆黑色辉腾开过来,停到了路对面,随后降下的车窗里露出池砚的脸。她朝他笑了笑,走过去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没上班吗?”

“上次的事儿还没处理完,先休息两天。”池砚打开中控锁,说,“去夕照吗?我送你。”

简宁西上了车,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不去夕照。我想换辆车,正好,你如果有空的话一起帮我去看看吧。”

池砚一边打方向盘掉头一边问:“你那辆怎么不开了?”

简宁西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坏了。”

池砚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问道:“去哪个4S店?”

简宁西习惯性地想去摸戒指,可随后便意识到手上早就空了,她低头看着手指上清晰的戒痕,随意问道:“有推荐吗?”

池砚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随后目视前方,朝大门口敬礼的哨兵点了点头,然后答道:“主要看你喜欢什么样的。”

简宁西对车不了解,只看外观,而各种参数有池砚把关,所以挑得很快。因为定下来的那款没有现车,所以她交了定金之后,又被他原路送了回去,前前后后也就两个小时。

走到半路,简淮南的电话打过来,问:“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

“已经在路上了,你小砚哥送我,刚才我……”简宁西的话还没说完,就断线了。她看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才想起自己昨晚忘了充电。她正要问池砚车里有没有充电器,简淮南的电话就直接打到了他的手机上。

池砚把手机递给简宁西,她接通之后,刚说了个“喂”字,由于池砚的手机自动连接了车载蓝牙,简淮南一连串的话顿时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顾爷爷他们已经到了。我发现那个顾同予长得很帅啊,姐,你这运气真不错,盲婚哑嫁的质量都这么高。”

池砚:“……”

简宁西:“……”

除了在纪司青面前,简宁西在其他人面前永远都有一种长辈的心态,更何况相亲本身也不过是件平常事儿,所以除了最初的无语之外,她倒也并没有觉得有多尴尬。而池砚很容易就从这通电话里猜到了她和纪司青之间的来龙去脉,问道:“肯接受现实了?”

这句话里莫名带着些审视,就好像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上,以一个长辈的口吻点评一个撞得头破血流的孩子。简宁西有些好笑地看向他,说:“没大没小是吧?真当我脾气好呢?”

正好遇到红灯,池砚停了车,抬手推了推眼镜,想起简淮南提到的人,问道:“顾同予?小时候总来咱们院玩那个?我记得他不是一直在美国吗?”

“前一阵儿回来了,你还记得?”简宁西不得不感叹学霸的记忆力果然出众,笑道,“我已经没有印象了,不过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你先别和他们说。”

池砚难得开玩笑,问她:“回头直接通知婚礼吗?”

简宁西不置可否,只是笑道:“好歹等我先回去看看再说。”

【2】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简宁西下车前朝池砚笑道:“今天谢了,有时间来家里吃饭,爷爷昨天还念叨说你已经好几天没去找他下棋了。”

池砚点点头,目送她进门之后,拿起手机随意地翻了翻,没什么重要消息,出问题的助手已经接受完了审查,相关处理决定今天正式下发,之前他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并没有多看。置顶的群里,连城还在问简淮南今天到底是什么好日子。他看了会儿两个人斗嘴,笑了笑,正要开车,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就被人打开了。

见池砚有些意外的模样,纪司青咳了两声,哑着嗓子说道:“本来今天想来看看西姐气消了没有,正好看到你的车停在这儿。”

纪司青在池砚面前没什么好避讳的,反正他们这几个人之间也没什么秘密可言,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彼此心里都有成算,更何况他自己也知道这次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吵架”。

“她要买车,正好我碰见了,陪她去了一趟。”池砚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俩之间本来也不是什么气消不消的事儿,而且今天你就别去了,她相亲。”

纪司青一愣。

等了半晌没见纪司青有什么其他反应,池砚说不上这算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轻笑着叹了口气,问他:“真不去了?”

从最初的错愕和惊讶中回过神来,纪司青仰头轻轻呼出一口气,沙哑的声音里听不出真正的情绪,他说:“挺好的。”过了会儿,思路才清晰起来,他再次打破了车里的沉寂问道,“跟谁啊?”

“顾同予,顾云生的孙子。但八字还没一撇,她不让说。”池砚答道。彼此太了解,池砚见纪司青眉头微皱,很容易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说,“本来也都算是世交,而且既然能有今天这事儿,对方的实际情况和脾气秉性肯定提前摸清楚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些纪司青心里自然有数,但还是放不下心。半晌,他似乎在对池砚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我再找人问问吧,还是查清楚点儿好。”

简宁西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杂志的陌生男人。

她原以为进门后会见到一个宾主尽欢的热闹场面,但实际上家里甚至比平时更安静一些。沙发上的男人应该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两个人短暂对视之后,他合上杂志站起身来,朝她笑了笑,问:“简宁西?”

虽然是问句,但他语气笃定,简宁西看着他清俊的五官和英挺的身姿,承认简淮南的“线报”并不算太夸张。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简宁西把大衣挂好之后走了过去,有些奇怪地问道。

顾同予放下杂志,笑道:“两位棋友在书房下棋,女士们在楼上喝茶闲聊,我哪边都掺和不了,自己在这儿看杂志挺好。”

简宁西在他对面坐下来,随口问道:“你不会下棋?”

“是减分项吗?我还以为小时候一束花害你进医院那时候起,我的分数就已经扣光了呢。”顾同予笑意盈盈,不等她回答,又说道,“不过从零开始也没什么不好,轻装上阵,没有心理负担,一切随缘。”

简宁西挑了挑眉,问:“你是本身记忆力够好呢,还是回来后重新被家里长辈们‘科普’了一遍?”

顾同予摇了摇头,笑道:“是心理阴影面积太大。”

简宁西心内默默嗤笑一声,只听顾同予继续说道:“你进医院之后我被我爸直接揍了一顿。还有就是,当时送你的那束花是我从我爷爷的花园摘的,我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精心养了很久的一个什么名贵品种,所以当天晚上回去我又被爷爷揍了。我以为这就够惨了,结果第二天上学的路上,又被你大哥堵着揍了一顿。”

简宁西沉默片刻,认真问道:“……我现在笑是不是有点儿不太合适?”

顾同予既然已经选择了对自己的童年糗事毫无保留,自然也就无所谓是否会进一步被简宁西笑,所以他一边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一边十分配合地给了她一个“您请自便”的眼神。

氤氲的茶香里,顾同予面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意。简宁西的目光落在茶杯的边缘:“需要给你换咖啡吗?”

即使顾同予品茶的姿态再标准不过,但说实话,他自小去国离乡,和茶相比,他还是更习惯喝咖啡。所以他闻言第一时间就从善如流地放下了茶杯,随后又想起什么,笑道:“说到咖啡,我回来还没多久,就已经听不止一个朋友提起过夕照了,都说那里的咖啡尤其正宗。以后我去的话,是不是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贵宾待遇了?”

不十分疏离,也不过分热络,姿态随意地消弭初见的陌生,似乎早已是成年人之间必备的技能了。眼下的气氛简宁西不排斥,眼前的人她也不讨厌,所以她在对方的注视下笑了笑,说:“如果你想去,现在也可以。”

顾同予想了想,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来,笑道:“也好,不然咱们两个苦心孤诣地不让场面尴尬,到了晚上和长辈们往餐桌前一坐,也肯定功亏一篑。”

简宁西正要去厨房那边和孙姨打招呼,闻言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听不出算不算夸奖,说:“难得你出去这么多年,还能精准使用成语。”

顾同予还没有完全熟悉故乡的街道,所以一路上由简宁西指挥,他一面认路一面和她忆童年。一直到了夕照,两个人谈笑风生,连半分钟的冷场都没有过。

两人进了夕照的大门,顾同予四下打量着里面的设计布局和装饰风格。简宁西问:“感觉怎么样?”

“很……”顾同予在脑海中努力搜刮许久,才找到了一个相对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很独特。”

简宁西挑了挑眉,权当他是被眼前四不像的混搭风格所折服之后,发自肺腑的夸奖。

小服务生见到简宁西,有些惊讶:“西姐?”

简宁西点了点头,对方正要说什么,林璐已经迎面走了过来,她也难掩眼底的错愕,皱眉看着简宁西脱口问道:“你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简宁西见她们一个两个都这副模样,心里多少有了点儿头绪,但面上笑意未变:“这个时候有什么不能来的吗?”

林璐见她不以为意,而且和身边的男人都是一副坦然模样,于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纪司青和池砚在楼上。”即使早就有了猜测,但纪司青的名字被林璐说出口的时候,还是让简宁西有了一瞬间的怔忡。

几天没有见面也没有任何联系,以前这在她和纪司青之间是从来没有过的。而虽然她已经想清楚了一切,也做好了准备,下定了决心,但原来当他毫无预警地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不得不承认,她的新生活、她的新感情和那些她已经决定告别的过去,中间似乎永远横亘着“纪司青”三个字。

总是要跨过去的,简宁西默默地想着。

顾同予对纪司青和池砚这两个名字并不算完全陌生,就像他们也一定清楚他的来历一样——他们在外人眼里大概属于一个圈子,只不过每个大圈子里也总会有无数小圈子,相互之间有亲密有疏远,有些人不过点头之交平时井水不犯河水,也有些人钩心斗角誓要争个你死我活。

简宁西和顾同予此刻有一种极为奇妙的默契——良好的初始印象让他们知道,这次相亲也许并不会有长辈们期待的结果,但他们也一定会成为不错的朋友。这种认知让两个人并不排斥在刚刚认识的时候,就介绍和被介绍给一方的朋友认识。

林璐看着简宁西带着那个陌生男人朝楼梯口走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简宁西带着顾同予沿着台阶上楼,朝里面的小厅走去的时候,顾同予看到沿路装饰的绿萝、文竹等各种绿植,想起自家爷爷姹紫嫣红的花园,对比之下,同样喜爱花草的简爷爷家里则是和这里如出一辙的青葱翠绿。他不由得有些想笑,但想到那些绿植透着的呵护和关爱,那点儿笑意转瞬即逝,很快便被几分唏嘘取代了。

“笑什么?”简宁西看了他一眼,问道。

“没什么。”顾同予摇了摇头,笑着说,“我只是很好奇,不知道简老板会拿什么招牌特饮来招待我。”

简宁西嘴角轻扬,回道:“好喝的太多了,我想想。”

小厅和阳光房之间被造型简约的镂空隔断分开,简宁西远远看得见隔断后的身影,她和顾同予朝那边走去。走得近了,隐约的声响也变成了十分分明的字句,清晰地传入了他们耳中:“对,就是他,顾同予,顾云生的孙子。”

简宁西一愣,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人,顾同予显然也听见了,两个人的脚步都在一瞬间停滞下来。紧接着,她意识到了什么,可她还没来得及上前,隔断后,背对着来人方向打电话的纪司青已经自顾自继续说道:“他的生意和我没关系,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他的性格和人品。对了,还有这几年的情史……交过几个女朋友,每个在一起多长时间,因为什么分手,都打听得仔细点儿。”

简宁西察觉到一旁顾同予看过来的视线,但是她实在有些不知道该用一种什么表情来和他对视。

她突然想起简淮南那条朋友圈——今天是不是好日子她说不好,但似乎注定了是个尴尬的日子。

【3】不动心的人最矜持

纪司青一时没有再开口,大概在听着电话那头的人回话。简宁西和顾同予默默地站在远处,和整个二楼呈现着的异样静默几乎融为一体。

当纪司青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的时候,简宁西微笑着看向顾同予,无声的笑容里带着无法言说的歉意。两个人正要离开,仰头靠在沙发里的池砚恰好睁开了眼睛。他撞上她的视线,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脸上的困倦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

“对,这些你不用管,我只是……”纪司青一面说着,一面沿着池砚的视线看了过去,迎着最后一丝余晖,他看着比肩而立的两个人,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随后和电话那头的人继续说道,“先这样,我等你电话,挂了。”

挂了电话之后,纪司青若无其事地朝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你不是今天相亲吗?怎么突然来这儿了?”

池砚在简宁西意味深长的目光下收回了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掩住了唇边几分无奈的笑意。

顾同予走过去,没有等简宁西介绍,就已经率先朝纪司青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顾同予。”

“纪司青。”纪司青伸过手去握了握。他收回手的时候,顾同予继续笑道:“我目前为止只交过两个女朋友,一个是性格不合和平分手,一个是对方毕业之后选择回国,主动和我分了手。我没有家暴史,也没有什么其他不良嗜好,你们亲友团的担心我也懂,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纪司青脸上丝毫没有被撞破的尴尬,连半分心虚也不见。他迎上顾同予的视线,笑容诚挚疏朗,说:“好说。话说回来,大家彼此知根知底,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别怪我小题大做就行。”

顾同予面上的笑意未变,正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池砚已经过来打招呼了。顾同予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和池砚握了握手。这时候林璐也已经带着服务生上楼,把端上来的咖啡和甜点放到了茶几上。

“在这边吃晚饭吗?我通知后厨去准备。”林璐问简宁西。

一直没出声的简宁西点了点头,问顾同予:“有什么喜欢或者忌口的吗?”

“都好,客随主便,”顾同予笑道,“听你安排。”

纪司青认为自己的担心极有必要,更何况他从来不把外人的看法放在眼里,所以即使刚刚被顾同予撞个正着,也丝毫不以为意。但等顾同予出去接电话的时候,他察觉到简宁西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却破天荒有了一丝想要别开眼的心虚。

纪司青觑着简宁西的脸色,看她一言不发地坐到躺椅上,脸上没什么表情,显然心情并不算多么愉快,于是他跟过去坐到了她身旁,压低声音解释道:“好歹是你第一次相亲,总得知道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才好放心不是?只是我怎么知道你们会突然过来……”

他多少有些臊眉耷眼,简宁西低头看了看他,一时不知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但那些复杂的情绪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眼底的笑意里,显而易见的一抹冷嘲:“何必呢?纪司青,我有哥哥,也有弟弟,但简渝北和简临东可不会自作主张去调查我的相亲对象。既然你说拿我当亲人,那我们倒不如把各自的位置摆得再清楚一些。”

纪司青动了动唇,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其实有一万个理由能反驳简宁西,但是就连他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一种他在她面前独有的、自说自话的任性。

既然简宁西是他最重要的亲人,那他必须要杜绝外界可能对她造成的一切伤害。

沉默许久后,纪司青终于开口,他低声说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像渝北哥和临东有他们自己关心和保护一个人的方式,我不和他们比。我知道你不高兴,但如果以后你有其他相亲对象,我还是要查清楚才放心。”

简宁西看着纪司青,夕阳最后一丝余光映在他眼底,那个记忆里的少年如今依然俊美英朗,却又似乎哪里不同了。她微微别开眼,心中所有亟待发泄的情绪,都没有了宣泄的出口,她突然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晚饭快准备好的时候,由于简淮南得知两个人的相亲变成了几个人的聚餐,她自然不会允许自己错过这种场面,并且乐得叫上连城和夏如暄一起凑热闹。夕照的二楼,再次变成了过去她深恶痛绝的“团建”场地。

简宁西对顾同予多少感到有些抱歉——眼下的情景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原本是想要摆脱在长辈面前的尴尬,结果却好像拉着他一起陷入了更加莫名其妙的尴尬。即使他在众人面前依然幽默随和,一群人言笑晏晏,推杯换盏,气氛甚至比往常更好一些。

酒足饭饱之后,简淮南极力鼓吹大家一起参加她和同事的邻市自驾游,简宁西和顾同予一起离席,站在落地窗边看夜景,她也终于有机会为纪司青先前的失礼道歉。

“之前那个……电话的事儿,实在抱歉。”

顾同予笑了笑,回道:“没什么,纪司青也是关心你,可以理解。”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道,“其实没几个人在感情面前是什么天生的高手,有时候一个人想要看明白自己的心,也是需要时间的,只不过有人用的时间短,有人则要久一些。”

简宁西闻言抬头看他,对上他略带笑意的眸子,不由得皱眉问道:“你指什么?”

顾同予勾唇笑道:“你和纪司青。”

简宁西迟疑片刻,才苦笑着问他:“到底是我掩饰得不够好,还是这件事的传播度远比我知道的要广?”答案显而易见,顾同予明智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她了然,也不再追问,只是挑了挑眉,笑道,“这种对话发生在相亲对象之间……是不是有些奇怪?”

“基本上大家会默认,接受相亲的人,是已经做好了准备告别上一段感情的。”顾同予看着窗外璀璨的灯火,虽然依旧笑着,但声音格外平静坦率,“至于一段婚姻的双方,心里是不是还放着什么人,又何必深究呢?”

简宁西站在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朝远方看去,说:“这要看对两个人来说,究竟是感情重要,还是体面重要。”

顾同予收回视线,低头看着简宁西精致的侧脸。在他看来,她是个即使抛开家庭背景因素也足够优秀的结婚对象,他自认为识人能力尚可。虽然他们对彼此了解并不多,但他仍能察觉到她清冷外表下藏着的那座火山,她的感情是炙热的岩浆,喷薄而出的时候只怕连她自己是否会覆灭都全然不顾。

顾同予并不知道纪司青是不是简宁西最终的感情归宿,但他至少知道,于他而言,她作为一个投契的朋友会可爱得多。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顾同予脸上的笑意不变,继续说道,“一个人拥有多少,相应的也要舍弃多少。对我来说,爱情是奢侈品,而不是必需品。我的前半生享受了家庭给予的一切便利,那后半生必然也要担负起相应的责任,在家里看好的对象里选一个还算喜欢的人结婚,只是这份责任中很小的一部分。”

大概过于通透的人总会显得格外残忍,简宁西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顾同予这个人,但她并不反感他的直接,他对婚姻的态度和看法对她来说也并不算陌生——顾同予和她,还有她身边的很多人,他们过着优渥的生活,掌握着许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资源,同时也就少了许多任性的权利。即使这种“任性”,很多时候是他人再正常不过的选择。

连城不知道说了句什么,不远处的餐厅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畅的笑声。简宁西不由得回头看过去,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脸色还是柔和了许多。

简宁西、简淮南还有夏如暄,其实在很多人看来,已经足够“任性”了。夏如暄虽然在时尚圈赫赫有名,但她的自由也是经过了许多抗争换来的,而且直到今天也仍被家里的长辈视为不务正业。简宁西和简淮南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除了简宁西自小身体不好、家长相对开明的缘故,更多的则是因为在他们这一辈里,简渝北已经足够出色,渐渐成长的简临东也帮她们分担了足够多的责任。

简宁西察觉到身旁顾同予的视线,朝他看过去,短暂的沉默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两个人对视片刻,简宁西率先笑道:“我以后相亲,是不是应该找一个相对来说不那么聪明的人?”

“当然不,容忍一个聪明人比容忍一个蠢货简单多了。”顾同予说着,朝众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重新看向简宁西,笑道,“不过如果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刺激一下纪司青让他快点儿开窍,我其实不介意延长一点儿做你相亲对象的时间。比如现在,他就在看着我们,需要我做点儿什么亲密的举动吗?”

从刚开始见面起,简宁西从没有哪一刻觉得顾同予像现在这么有趣,她几乎要笑出声来,很辛苦才忍住了,拒绝道:“不用了,我决定相亲并不是想去刺激什么人。”

顾同予从善如流地笑道:“女孩子总是要矜持一些的。”

简宁西摇了摇头,朝纪司青所坐的位置看过去,不出意料地对上了他的视线——他并未移开视线,他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对他们的关注需要做什么掩饰,姿态和神情依然大方坦荡。她的神色不变,依然带着笑意的声音却隐约透着苦涩:“你看,感情的事儿跟性别可没有关系。不动心的人最矜贵。”

【4】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你和那个顾同予相处得好像还不错?”几个人集合的时候,天才刚亮不久,夏如暄一见到简宁西,就忍不住把她拉到身边,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已经毫无芥蒂地成了好朋友。”简宁西笑了笑,“他有几个同学这两天来中国,他忙着接待,实在是抽不开身,不然今天就一起来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就已经到了约定好的出发时间——在简淮南不厌其烦的邀请下,他们终于还是准备了东西一起参加了她筹划的自驾游。因为有山路,所以开了几辆越野出来,几个人分配车的时候,夏如暄习惯性地拉着简宁西上了纪司青的车,等反应过来之后,才开始后悔。

简宁西倒是无所谓,等纪司青上了车,车队上路之后,就闭目靠在了夏如暄身旁开始补觉。

夏如暄清了清嗓子,百无聊赖地看了会儿窗外的行人,想起什么似的问简宁西,说:“你那个顾同予怎么没来啊?”

简宁西愣了愣,几乎以为前一刻自己和夏如暄的谈话是发生在梦里的,下一刻反应了过来,但并没有接话。夏如暄动了动肩膀催促道:“问你话呢。”

“要接待几个美国来的同学。”简宁西眼都没睁,声音平铺直叙,听不出任何情绪。

夏如暄一直看着车内后视镜,却没有从纪司青的表情里得到自己期盼的结果——他始终专注开车,对刚刚发生的对话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在夏如暄以为他不会参与这个话题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道:“前两天我出席公司的一个活动,正好遇到了顾同予。我们私下聊了很久,他倒是有很多方面都让我刮目相看。”

原本准备了许多话的夏如暄一时语塞。

纪司青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始终闭着眼睛的简宁西,笑道:“下次聚会带他一起来吧,目前来看,作为家属,这个顾同予的各项分数还是非常合格的。”

“我会尽量记得把你的夸奖转述给他的。”简宁西语气平静地说道,随后又反问他,“你怎么没把陈冉带来?”

纪司青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悦,也是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在他正沉默的时候,简宁西再次开口:“问你话呢。”

“……她有事儿。”纪司青言简意赅地答道。

简宁西用一个音节结束了这段对话:“哦。”

随后车内便是一阵诡异而又漫长的死寂。纪司青担心简宁西的心情的同时,也后知后觉地有了一个模糊的认识:大概这世界上谁都可以夸奖顾同予,甚至谁都可以提及顾同予,除了自己。

副驾驶座上的池砚默默地打开了车载音响,下一秒,车里顿时充斥着巨大的、几乎能震裂人耳膜的死亡重金属乐。所有人都被猝不及防地吓了一跳,夏如暄更是吓得一哆嗦,一边捂耳朵一边叫道:“什么情况!”

池砚迅速地关掉音乐,夏如暄揉着被震痛的耳朵没好气地看向纪司青,说:“真没看出来,您还有这么叛逆的爱好。”

纪司青显然也吓了一跳,当时险些握不住方向盘,此时面对夏如暄的指控,一脸无辜地辩解道:“这车自从前一阵子借给小砚之后,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开音乐。”

简宁西猛然失序的心跳也随着车内恢复安静而开始平复,池砚回过头,见她看着自己,解释道:“我没想到他没换过音乐。刚才我只是想放一首轻音乐听的。”

心头最初的那点儿沉郁,此时都随着被关闭的音乐一扫而空了,简宁西的笑容明朗了许多,看着池砚调侃道:“我们是不是对你的了解太少了,小神童?”

一旁的夏如暄十分赞同,附和着点了点头。池砚抬手推了推眼镜,轻笑了一声:“有可能啊。”

简淮南和同事们选中的宿营地是邻市一片刚开发不久的风景区。沿着盘山道开到山顶,那里有为游客提供食宿的农家乐庄园。再往上走不远,有大一片广阔而又静谧的自然湖泊,一眼望不到头,湖边是高耸入云的林地,松树苍劲嶙峋,有着说不尽的韵味。

此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天边的红云也渐渐散开了,湖面倒映着碧蓝如洗的天空,但秋风忽而掠过,水里的天空也就随之被吹皱,再不复前一刻的宁静安然。

一行人直接把车开到了湖边,下车之后,大家都对这里的环境表示满意。简宁西觉得自己好像突然踏入了一个美得近乎虚妄的幻境,但是她下了车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一件厚厚的大衣裹住了。身后是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她回过头,纪司青帮她把大衣拢了拢,然后才松开手:“再多穿一件,山里的风太凉了。一会儿先去住的地方安顿一下,等中午暖和一点儿了再上来玩。”

准备的大衣没有被拒绝,啰唆的叮嘱也没有被嫌弃,简宁西一言不发地离开之后,被留在原地的纪司青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不习惯这么疏离的她。因为是他们自己想要的南辕北辙,所以眼下的局面他似乎也没资格抱怨什么。

农家乐的老板和老板娘热情爽利,笑容里也透着淳朴憨实。因为提前订好了房间和行程,所以等他们从山上下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早饭已经摆上了餐桌。

老板娘给他们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早餐用到的各种食材,然后笑呵呵地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新闻说今晚有什么‘荧惑守心’,几十年才一次,山顶那边有观景平台,晚上看星星正好!”

“观景平台有什么意思,”连城停下筷子,“老板娘,您倒不如给我们准备几顶扎实点的帐篷,我们去湖边点一堆篝火,晚上边玩边等。”

老板娘答应得也痛快:“好,我这就去安排!”

晚上的时候,众人到了湖边,他们对老板和老板娘的行动力不由得叹服——周围的照明灯已经接好了,几顶三层帐篷也早就支了起来,里面细心地铺了双层防潮垫,羽绒睡袋也干燥整洁。另外老板还贴心地留了两顶没搭好的帐篷,让他们能享受自己动手的乐趣。

几顶帐篷之间的大片空地上,烧烤架上已经开始有食物的香气蔓延开来。空地中心的篝火彻底驱散了山林中的最后一丝寒冷。

简宁西裹了大衣坐在帐篷外,看着远处的简淮南和夏如暄跟在连城身边,围着个初具雏形的帐篷忙前忙后。不远处的纪司青脱了外套,穿着黑色的毛衣站在烧烤架前低头认真地忙碌着。他穿黑色很好看,衬得他愈加长身玉立,白皙俊秀。简宁西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有些出神。

纪司青的母亲去世很早,这些年他对自己的衣食住行其实很不上心,衣物大多是简宁西帮忙购置打理的,包括这件毛衣,也是她去年陪他一起买的。

大概这就是青梅竹马的劣势,只要看着他,从小到大一点一滴都会不自觉地从脑海中闪过,剪不断理还乱,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自讨苦吃。

这个时候老板娘又送来了一些食材,其中还有几坛自酿的桂花酒。池砚接过其中一坛,倒了一小杯出来,简宁西离得近,他刚打开就闻到了桂花香气浓郁的清冽酒香。不知道是不是她垂涎欲滴的眼神太过明显,他朝她的方向看过来,之后就忍不住笑了:“要尝尝吗?”

简宁西点点头,起身走过去,接过池砚递过来的杯子,慢慢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

池砚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问她。她点了点头,又把杯子递了过去,示意他再倒一点,点评道:“还可以。”

这种土法自酿的桂花酒入口十分清甜,虽然不比以前喝过的桂花酒制作考究,口感也有失醇厚绵软,但因为眼下身在山林,略有些粗糙的口感反而更有味道。

“还是吃点儿东西再喝比较好。”池砚虽然依言又倒了一杯,但还是忍不住劝道。简宁西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已经有人过来,在她伸手之前先一步中途拦截,把池砚手里的酒杯接过去,一饮而尽之后,才斜睨了她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对池砚说:“她这种人,好声好气地商量是永远行不通的。”

简宁西眉头皱起来之后,纪司青才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身处“食物链”最底层的现实,于是在她发作前,连忙把另一只手里的餐盘递了过去,说:“我刚烤好的,老板说这些菌子都是他们早上从山里采来的,特别新鲜。西姐你先吃一点儿,待会儿我去给你烤鸡翅。”

简宁西的脸色仍是冷冷的,但她注意到纪司青拿餐盘的手上有两处明显的烫伤之后,心里又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餐盘里的野山菌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而对面是纪司青有些期待的眼神,简宁西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把餐盘接了过来。

纪司青和池砚一边烤东西一边闲聊,纪司青始终知道,自己和简宁西之间的所谓矛盾或者芥蒂不可能在一两天之内就消除,但他实在不愿意和她这么疏远下去,于是绞尽脑汁地找话题。池砚也适时帮腔,但是他们一个不注意,她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四下张望着找了半天,纪司青始终没看到简宁西的身影,他看着手里几只还没有烤好的鸡翅,朝身旁的池砚无奈笑道:“看见没有,惹谁都不要惹女人。”

池砚烤蔬菜的姿势都认真得像是在做实验,此时听到纪司青的话,抬头看向他,说:“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还是孔圣人最明智?”纪司青把手里的鸡翅又翻了个面儿。

池砚轻声笑道:“你确定这种状态的人……不是你吗?”

纪司青手一滑,冷不防又被烫了一下,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后才去想池砚的话,然后笑着骂道:“你给我滚蛋!”

【5】别再生我的气了,行吗?

纪司青把烤好的鸡翅和其他几样食物放在餐盘里,又拿了一坛桂花酒,找了半天仍是没有找到简宁西。他看着聚在篝火旁吃喝笑闹的人群,实在觉得有些兴味索然,于是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打开酒坛自斟自饮起来。片刻工夫之后,他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人群旁。

纪司青看着燃得极旺的篝火映红了她的脸,她不知道问了简淮南什么,简淮南朝着他所在的位置指了指。在她看过来的那一瞬间,他第一次发现,她的眼里也像是燃了一团火,似乎要朝着不知名的地方肆意蔓延。

简宁西走到纪司青身旁,两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看他。站了有一会儿,她才发现他不知在因为什么事情出神,终于忍不住冷着脸出声说道:“让一让。”

纪司青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依言往旁边挪了挪,但随后又反应了过来,拦住要坐下的简宁西:“你先等等。”

他起身走到最近的帐篷里,抽出一个厚厚的防潮垫,拿过来铺好之后才朝她示意:“坐吧。”简宁西坐下之后,他又把餐盘递了过去,笑道,“赶快趁热吃一点儿,一会儿凉了我再去热。”

餐盘里烤好的东西都是简宁西喜欢吃的,纪司青在她身旁坐下来,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以为她还是不开心,问:“没胃口?”

简宁西摇了摇头,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默默递给了身旁的人。

“什么?”纪司青一边随口问着一边接了过去,拿到手里才发现是一管烫伤膏。他这才意识到,刚刚简宁西离开是因为去找药膏了,而这还是两个人在停车场大吵一架之后,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释放和解信号。他心里高兴,嘴上却说,“只是有点儿发红,不严重,估计明天就好了。”

简宁西冷笑:“也行,那你把药膏还给我。”说着,她伸手去拿。纪司青连忙把药膏举得高高的:“你想得美!”

纪司青抹完药膏,和简宁西一起把餐盘里的东西消灭了大半,一坛桂花酒也见了底。

酒足饭饱,简宁西觉得呼吸间都是清甜的桂花香气。她躺下来静静地看着夜空,大概因为在山顶的缘故,所以觉得离满天星河也格外近些。

纪司青坐在她身旁,也仰头看着星空,笑道:“真的要等着看‘荧惑守心’吗?”

简宁西摇摇头:“就是随便看看星星。”

她对即将出现的天象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或许因为她始终是缺少浪漫细胞的人——无论几十年一遇还是几百年一遇,她唯一能想到的永远只是人类的渺小。

纪司青在简宁西身旁躺了下来,两个人并肩看着星空。彼时夜色渐浓,篝火依旧烧着,远处的人们似乎酒兴不减,欢闹声被风吹散到四处,传到这边的时候,只剩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声响。秋风刮过山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有鱼儿跃起,在湖面敲打出哗啦的水声。但耳边无数细碎的声响里,她仍然听得见身旁人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纪司青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怎么样,我的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

简宁西依旧看着星空,并没有收回视线,口里不咸不淡地回道:“还行吧。”

“只是还行吗?”对得到的评价不甚满意,纪司青故作不满地说,“你记不记得,以前咱们去户外烧烤,我烤焦多少东西,才烤成功了一对鸡翅给你吃?”

“你那所谓的成功,也有一半是外焦里生的。”简宁西也想到了他说的事,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纪司青笑道:“好歹另一半是好的,我记得你当时还夸我烤得好吃,怎么现在有一种翻脸不认人的感觉?”

简宁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当然还记得,他把能吃的部分仔细地拆下来给她,眼神和动作认真而又专注,即使现在想起来,她心里也还是一片酸软。

笑过之后,她侧过头,看着身旁纪司青精致的侧脸,有些无奈地问道:“只是……纪司青,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纪司青也转过头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他看着简宁西因为桂花酒而微红的双颊,终于选择放弃了东拉西扯,压低了些声音,直接问道:“别再生我的气了,行吗?”

在简宁西还没有给出回答之前,他已经继续低声问道:“你是不是已经下了什么决心,以后都这么不冷不热地对我了?然后等你慢慢习惯了这种心情,再彻底退出我的生活?”

她的沉默让纪司青的眼神愈加晦暗起来,他接着说:“但是西姐,就算没有血缘,有些人之间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

简宁西的喉头有些发堵,眼底泛起一丝水光,但下一秒,又把想要流泪的冲动强行压了回去。她的声音听起来依旧轻松,只是低到几不可闻:“都会慢慢习惯的。”这个世界上从没有哪一片不能告别的土地,也没有不能离开的人。

片刻之后,纪司青的声音让她心头一颤:“不这样行吗?”

简宁西下意识地想要去摸手上的戒指,可手指上空空荡荡。她当然不能也不敢忘记当初自己摘下它时的坚决,可她发现,自己竟然可悲到因为贪恋这星空下短暂的温馨,而舍不得硬下心肠去面对这个时候的纪司青。

她讨厌自己的心软,可她总是忍不住对纪司青心软。

“嗯。”

过了许久,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回答来自简宁西。一切都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只要一个人请求,另一个人就答应。只是这一次,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的人,心情不但轻松不起来,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都没有人再说话。但此时的沉默和先前的不同,两人之间温馨到近乎旖旎的气氛,再也没有了。

也许从来没有过。

又过了一会儿,简宁西坐起身子,捋头发的时候手背飞快地擦过眼角:“外面还是太冷,我想回去了。”

纪司青跟着起来,却被她制止了:“你留下和他们玩吧,离得很近,我自己回去没问题的。”

纪司青知道自己此时无论说什么,都只会换来更加坚定的拒绝,于是也不多话,只是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向前走去。

简淮南见两个人之前还挺浪漫地并肩看星星,下一秒就表情凝重地一前一后下山,于是一面起身想要跟过去,一面皱眉说道:“怎么了这是?”

旁边的连城拽了她一把,不容分说地把她按回了座位上:“歇了吧你,这两个人的事儿你管得来吗?”

夏如暄也不顾身旁的小帅哥朝她献殷勤,忍不住骂道:“也不知道这俩冤家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湖边到农家乐还有一段路要走,沿途的树枝上挂了五颜六色的彩灯,虽然是晚上,但视野也还算清晰。

简宁西渐渐加快了脚步,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始终听得到清晰的脚步声。她知道纪司青在身后,但这丝毫不能让她开心一些。她急于摆脱眼下的处境,所以想要走得更快些,但是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被什么一绊,她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前跌去。

纪司青一个箭步冲上来,在她跌倒之前及时拉住了她。因为他太过用力,她一头撞进他怀里,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耳边已经传来了他一连串有些焦急的问题:“怎么回事?是不是绊着了?脚怎么样,有没有崴到?”

半天没听见简宁西的回答,纪司青把她拉开了一些,想要弯腰查看她有没有受伤,却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她脸上的一片水光。

纪司青呼吸一顿:“西姐……”

简宁西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维持最后的体面,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勉强笑道:“没事儿,就是脚有点儿疼。”

像是争相比较着谁更能压抑心中的情绪,纪司青抿着唇转过身去,蹲下身子,声音喑哑地说道:“我背你。”

简宁西站在原地没动,纪司青也始终一动不动地在等。眼前的画面因着泪眼而有些模糊,她突然觉得累,而这种从心底最深处泛起的疲惫,似乎没有任何可以宣泄的途径。

山路有些曲折,但路面宽敞平坦,纪司青背着简宁西,缓步朝山下走去。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直到不知过了多久,有温热的液体掉落下来,越来越多,尽数打在了他的颈间。

一滴,两滴……纪司青心口憋闷,他觉得那些眼泪里像是裹着细针,沿着他的皮肤用力扎进去,不见血,却疼得厉害。

在简宁西无声哭泣的时候,他突然出声,轻声问:“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那时候我妈刚走不久,有一次我爸打我,我大半夜一个人跑出来,你为了找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膝盖磕破了,那天最后也是我这么背你回家的。”

没有得到简宁西的回应,事实上纪司青也并不想等她回应,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个子还没你高,你虽然瘦,但我还是一路走得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儿把你摔下去。”

“其实我一直没跟你说过,那段路走得真的好累啊,累得我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种精疲力竭的感觉。”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纪司青说到这里,声音里似乎有无数怀念的意味,“但那还是我妈走之后,我第一次觉得开心。”

“那个时候我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我。小伙伴们天天在一起玩,但是谁能懂我呢?他们都有妈妈,他们的爸爸也和纪平原完全不一样——这种想法是不是特别幼稚好笑?明明还是个没几岁的小毛孩子……”感觉到环在他颈间的手臂似乎收紧了一些,纪司青笑叹了一声,“但你那时候也是奇怪的小孩,明明什么都有,身边每个人都把你宠上了天,但你还是每天面无表情地一个人待着,好像全世界都欠你的。你可能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其实都不太敢接近你。直到……直到有一次,你看到我爸打我。”

【6】不管你之前下过什么决心,我都不会答应的。

纪平原简单粗暴惯了,这辈子唯一的那点儿温柔,都给了纪司青的妈妈。直到爱妻骤然生病离世,他才发现,自己过去大多数时间扑在工作上,让他引以为傲的家庭和事业,都是因为妻子一直以来的辛苦操持才能维系的。而失去她之后,他面对着比其他同龄孩子更早进入叛逆期的纪司青,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怎样和儿子和平共处。

纪司青一直记得,那天简宁西帮爷爷去他家里送东西,当时他和纪平原刚刚大吵了一架,而纪平原面对他屡教不改的顽劣,向来是要以动手做终结的。他当然疼,但是因为和纪平原有着如出一辙的顽固,还有少年莫名其妙却又自认重要过一切的自尊心,他不仅从来不躲,甚至还要逼自己用最轻蔑、最不屑的眼神死死地盯着纪平原。

就在他脸上和胳膊上都因为巴掌而红肿起来的时候,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房门进来的小姑娘,随手从旁边的桌上抄起一个青瓷镇纸狠狠地摔在地上。

瓷器落地,发出的声响异常清脆,让房间里用自己的方式和对方对抗的父子俩一时都愣住了。

纪平原回过头,发现简家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而他举起的手还没有放下。

与前一刻的喧嚣对比鲜明的,此时,满地狼藉的书房里死一般沉寂。

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纪平原放下手,但胸口的浊气依然让他呼吸不畅。而始终冷眼看着他的小姑娘动了动唇,说出口的话是和纤弱外表完全不符的冷淡嘲讽:“养不教,父之过,你打他有什么用?”

纪平原只觉得怒火更盛了几分,可他到底不可能和一个邻家孩子计较,而那个孩子也丝毫不把他铁青的脸色放在眼里。她走进来直接拉起纪司青的手,一边向外走去,一边用没什么起伏的平静语气跟纪司青说:“再挨打就去我家住,这种家有什么好回的。”

向来倔得十头牛都拉不住的纪司青,就这么任她拉着出了门,一直跟着她回了她的家,然后任她不太熟练地帮他擦药,像是被海妖轻易蛊惑的水手,又像是从狼崽子突然变成了小白兔,前所未有地乖顺配合。

“从那个时候起,一直到现在,我们好像大多数时间在一起。”纪司青从短暂的回忆中抽离出来,声音听起来有着前所未有的感伤意味,“咱们两个人里,一直离不开的那个人,其实是我。”

他是被爱的那一个,但多年来两个人看似彼此陪伴,实际上却是他一直在追随她,看她游刃有余地对抗纪平原,却不知为什么又能和纪平原和平相处;看她目不斜视地走过那些献殷勤的男孩子身旁,下一秒还是忍不住露出厌烦的神情;也看着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耀眼,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拉着他的手,一路迎着纪平原的巴掌……她带他逃离惨淡的童年,从时间的罅隙里穿行而过。

直到某一天,她看着他的眼神里,开始有了不同以往的情愫。

两个人的感情不对等,但是他离不开她。

背上的人似乎不再哭了,但纪司青的回忆越清晰,他堵在心口的那块石头就越沉重。沉默良久,他轻轻地说:“西姐,对不起。”

简宁西低头伏在他颈间,因为刚刚哭过,声音闷闷的,说:“自私。”

“嗯。”纪司青不反驳,甚至附和着应道,“不管你之前下过什么决心,我都不会答应的。不过我以后……会努力不让你这么辛苦了。”

他的声音低缓但又坚定,简宁西心里的郁气似乎都随着眼泪流尽了,但大概是桂花酒的后劲开始显现,她感觉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不似平时清明,对于他的这句话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个头绪。就在她想问清楚的时候,他脚下突然一绊,她的身子也随着一偏,差点儿跌下去,吓得她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脖子。

“喀喀……”纪司青上一秒还憋着笑,下一秒马上就开始咳嗽着求饶,“快勒死了!”

简宁西这才反应过来:“你故意的?”

纪司青清越的笑声从喉间溢出来:“谁让你一直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睡着了。胆子怎么越来越小,你这么轻,我背着你跑马拉松都没问题,再说,有我在,怎么可能摔到你!”说着,就好像要验证自己的话一样,背着简宁西姿态十分轻松地转了两圈。

简宁西一只手搂着他防止自己掉下去,另一只手在纪司青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他当即倒吸一口凉气,作势要把她扔下去。她下意识地搂紧他的脖子,努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恨恨地骂道:“王八蛋!”

纪司青却笑得更厉害了,背着她一路向前跑去。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纪司青拿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还有些滴水的头发,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找到陈冉的号码打了过去。

响过几声之后,电话那头很快有人接了起来,纪司青拿着电话走到窗前:“还没睡吧?”

陈冉笑着问:“怎么,想我了吗?”

纪司青看着窗外的星空,嗓音低沉:“我有点儿事儿和你说。”

好一会儿,陈冉那边才再次有声音传过来,她声音和先前相比,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异样:“我今天有点儿头疼,想早点儿睡了,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好不……”

“陈冉。”纪司青打断她的话,开诚布公地直奔主题,“咱俩的事儿……算了吧。”

“我说了我想早点儿休息,纪司青你一定要这样吗?”陈冉的声音大了一些,“算了吧是什么意思?”

纪司青在有了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就预见了陈冉的反应,所以对于她有些质问的语气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他的沉默让她的心情更加糟糕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说:“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纪司青揉了揉眉心,“是我的问题。”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你出去玩了一趟就突然这样了?”陈冉停顿片刻,直接问道,“是因为简宁西吗?”

纪司青不自觉地皱眉,回道:“和别人没有关系。咱们认识那天我就说过,合则来,不合则散。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以前那种日子过起来没有什么意思,想换个活法。也幸好咱们认识没多久,还不是正式的男女朋友,所以现在也谈不上什么分手,我只是觉得应该早点儿把话和你说开,也免得浪费了你的时间。”

陈冉突然冷笑起来,语气里是纪司青全然陌生的刻薄:“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说,咱俩还没睡过,所以你不需要对我负责!那简宁西呢?你和她睡过了吗?”

“陈冉!”纪司青被触到逆鳞,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声音也像是凌厉得能伤人的冰刃,“我再说最后一次,这件事和西姐没有任何关系,别试图挑战我的底线,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陈冉似乎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纪司青没有再听她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并随手把手机扔到一旁的沙发里。

落地窗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身影,他发现,因为陈冉对于他和简宁西之间关系的龌龊揣测,让他直到现在脸色仍然阴沉得可怕。

他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后颈,突然想起纪平原平时经常责骂他是不学无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然后想了想眼下的情况,不由得苦笑——纨绔子弟混到他这份儿上,那也实在是少见。

虽然他骨子里不算多么良善的人,但始终自认还不坏。而且这几年大了之后,除了偶尔在面对纪平原的时候还是控制不住情绪,他其实已经很少生这么大的气了——能牵动他情绪的人和事本来就不多,更何况有简宁西在,他鲜少冒头的戾气和阴郁都能迅速而又自然地消解。

想到简宁西,之前两个人在山上的对话还言犹在耳,无论过程怎样,至少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恢复如初了,所以纪司青的心情总算是轻松了许多。虽然这种轻松里,依然还夹杂着几分对于未来的茫然。

而住在隔壁房间的简宁西,因为一大早就出门,在外面玩了一天,晚上又哭了一场,心情像是坐过山车般七上八下,所以当她洗完澡躺到床上的时候,有一种精疲力竭的感觉。

她摩挲着手指上的戒痕,纪司青的每句话、每个表情,都成了清晰的画面,在她脑海中一帧帧循环播放。

纪司青说会努力让她不再那么辛苦了,这句话她依然不甚明了,不过她已经失望过太多次,所以早已经习惯了说服自己不要再轻易对他抱什么希望。她的理智始终在,知道今天最后所谓的“和好”,是两个人各自妥协退让了的结果,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开心的。

只有纪司青才拥有让她上一秒还掉着眼泪,下一秒就笑出声的能力。即使她也知道,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超能力,只是因为她爱他。

不知过了多久,桂花酒的后劲儿终于彻底阻断了她凌乱的思绪,她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是因为头一天晚上的酒喝得太开心,还是熬夜等着夜观天象睡得太晚,所以大多数人睡到了临近中午才起床。吃过午饭之后他们又休息了一会儿,一行人才收拾了东西,踏上归程。

简宁西依然坐在纪司青的车里,夏如暄坐在她身旁,还记得上车前简淮南朝自己不断使的眼色——每个人都默契地对昨晚的事保持了沉默,但到底还是好奇,好奇他们两人之间现在是个什么情况,至少要知道简宁西并没有更难过才能放心。

但是夏如暄看了看简宁西,她上车之后就靠在自己身旁闭目养神,和来的时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

直到几辆车开出山,车里都没有人说话。夏如暄直来直去惯了,实在没有耐心一来二去地前后打量,随便找了个话题对简宁西说:“那个桂花酒有那么好喝吗?我喝着也没觉得比外面的好到哪里,怎么好像你们都挺喜欢?”

简宁西还专门从老板娘那里买了几坛带回来,导致下山的路上每一次颠簸,夏如暄都担心后备厢里的酒坛破了——她可不想一路都被桂花酒的味道包围。

简宁西动了动身子,正要开口,纪司青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7】如果你是我,你生气吗,西姐?

纪司青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接起来之后,电话那头是陈冉带着哭腔的声音:“我们好好聊聊,对不起,昨天是我错了,我道歉。我不该昏了头胡说八道的,但是你知道的纪司青,我只是因为太喜欢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找你,我们见个面好吗?”

纪司青的眉头微微皱起,冷淡地回答说:“对不起,我想没这个必要,你不用再打过来了。”

夏如暄很久没有听到过纪司青这种冷淡得要死的语气了,本来想问问来电话的人是谁,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铃声就再次响了起来。

纪司青没有再接,但陈冉似乎并不打算就此放弃,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前面的路况有些复杂,他认真地开着车,实在没有心思分神,连拉黑号码的机会都没有,于是干脆朝副驾驶座位上的池砚示意:“帮我关一下手机。”

池砚拿过手机,彼时陈冉的名字还在手机屏幕上不断地闪烁着,他迟疑了一秒:“真的不接吗?”

夏如暄好奇地问道:“到底是谁啊?”

池砚回过头,关掉手机的时候,正好对上简宁西的视线:“陈冉。”

夏如暄从最初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一句话说得让人听不出到底是欣慰还是遗憾:“怎么,这才几天啊,就散了?”

“嗯。”纪司青也不管她是不是讽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简宁西。

她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开始打盹儿。夏如暄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拿手悄悄地戳了戳她的手臂,许多“你我都懂”的心思,最后概括提炼成了两声非常逼真的咳嗽。

纪司青又朝后视镜看了一眼,说道:“你这是打算一路睡到家?白天睡太多晚上怎么办?”

简宁西难得没骂他啰唆,睁开眼睛,勉强坐直了身子,说道:“我也不想睡,但昨天的酒劲儿还没过去,困得厉害。”

“这酒我没怎么喝,后劲儿这么大吗?你喝了多少?”夏如暄毫不留情地嘲笑她,“就你这点儿酒量还喝什么酒?你看池教授现在这精神状态,完全看不出他昨天喝过酒是不是?这才是酒界楷模。”

池砚仰头靠在座位上,闭着眼睛笑道:“被你这么一说,楷模现在想睡也睡不成了。”

纪司青问:“喝了多少?和连城比谁输谁赢?”

夏如暄想了想当时的“战况”,笑道:“这么说吧,咱们池教授昨天真是……”她想了很多的词,才找到一个最能精准形容昨晚的情景,“大杀四方。”

简宁西一时想象不出池砚“大杀四方”的情景,而她和纪司青的视线在后视镜里相撞,从对方的眼角眉梢都看出了几近相同的好奇和疑惑,于是不由得一起笑了起来。

不需要亲眼看到简宁西和纪司青如今相处的状态再加以判断,简淮南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收到了夏如暄的微信。她伸了个懒腰,觉得简直通体舒畅:“我姐和纪司青这么多年一直很神奇。很多次我都觉得他们可能马上就要在一起了,结果没多久反而疏远了。再拿这次来说,我感觉他们下一秒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但你看——莫名其妙又和好了。”

连城看她一个人碎碎念得十分有趣,明显心情不错,但还是不得不戳破她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两个人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的可能性基本上是没有的,但你最好也不要盲目乐观。”

简淮南闻言朝他看过去,问:“怎么了?”

连城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你不了解纪司青,也不了解男人。”

简淮南还以为他会有什么金玉良言要说,听完之后对此嗤之以鼻,说:“我了解你不就得了?”连城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说:“老子也是男人!”

第二天上午,纪司青把简宁西送到夕照,亲自帮她把桂花酒都搬到了酒窖才离开。正巧这个时候来上班的余今目睹了整个过程,笑道:“哟,这男人,简直‘二十四孝’标准男朋友啊。”

简宁西本来想说他把“二十四孝”的标准定得太低了,但这似乎不是重点,于是只是瞟了他一眼:“那个‘男’字去掉。”

“哦。”余今从善如流地改口重说了一遍,“哟,这人,简直‘二十四孝’标准男朋友啊。”

简宁西难得有翻白眼的冲动。她嘱咐了林璐别让人动那几坛酒,之后抱着电脑准备上楼,余今还是没忍住嘴欠,说:“你的健康状况那么‘奇葩’,倒是难得对酒精不过敏啊?”

话痨,嘴欠,精力过剩……这是这几天熟悉之后,简宁西对余今的全部印象。她本来不想和他贫嘴,但鉴于她突然对当代大学生的普遍素质产生了些质疑,正要“反击”回去,门口挂着的风铃就已经响了几声。

今天是工作日,平时这个时间都没什么客人,所以简宁西不由得回头看过去,来人的身影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陈冉。

简宁西并没有打算把陈冉带上二楼。她把电脑随手递给余今,然后等陈冉走近了,指了指窗边的位置说:“去那边坐吧。”

陈冉今天衣衫精致妆容完整,除了隐约还能看出一点儿黑眼圈,整体看起来精神和气色都还不错,丝毫看不出昨天电话里轰炸纪司青时那份不依不饶的气势。虽然简宁西对于她找上自己这件事儿并不算意外,但其实她们两个人之间完全谈不上熟稔,所以面对面坐下之后,等服务生直接送了简宁西喜欢的饮料过来,简宁西才开口:“喝点儿什么?”

“你不怕我像电视里的人一样直接把咖啡还是什么的直接泼你脸上吗?”陈冉打量着她,笑道。

看来并没有什么寒暄客套的必要,简宁西有些好笑地任她打量,微微下垂的眼尾使得她笑容里的嘲弄都显得十分无辜:“你觉得你有这么做的资格吗?”

“也对,我是没什么资格,和你比起来,纪司青一开始给我的定位就像是正房面前的姨太太,”陈冉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轻嗤一声,“更何况……我现在还被扫地出门了。”

简宁西的心情没有因为陈冉的讽刺有任何起伏,她轻轻靠在座位里,神情不变:“我喜欢纪司青这件事,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而你和纪司青怎么相处,他有没有怠慢你,你因此有什么情绪,也都是你们两个之间的事。大家都只能对自己的事负责,所以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来找我说的必要。”

陈冉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突然问道:“你知道我多喜欢纪司青吗?”

见对方对此只是微哂,陈冉知道简宁西对自己的“心路历程”并不感兴趣,所以一点儿耐心都欠奉,但她也没有唱苦情戏的心思,径自说道:“我确实是挺喜欢他的,但是……”她顿了顿,抬头轻笑,“也没那么喜欢。”

简宁西挑了挑眉。

“第一眼我的确是被纪司青的五官吸引了,他长得实在是好看,即使我现在这么生气,想想他的脸,也忍不住心软。”陈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里浮现出几分笑意,“不过他也并不只是长得好看。气质也是独特的,高傲又矜贵,好像把一切都不看在眼里,可眼角眉梢又透着几分放纵。对这种人一见钟情太正常了,不是吗?”

好像话匣子一旦打开,倾诉欲就不再受控制一般,陈冉回过神来,重新看向简宁西的眼神里有着一览无余的轻蔑:“但是他带我去吃饭,看着他在你面前的样子,我就有点儿不服气了,觉得凭什么啊?凭什么他在你面前就那么不一样?你也不过就是脸长得好看了一点儿,还有什么?”

简宁西原本眉头还有些微皱,听到这里倒是忍不住笑起来:“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一种夸奖。不过陈冉,你倒是和我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陈冉并不在乎是不是被讽刺了,继续说道:“不过我又想了想,你看样子也没掩饰过对他的喜欢,但他还是带我去了,那你也不过如此。可你知道那天晚上纪司青送我回去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她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直接笑出声来,“他说可以和我在一起,但他虽然不喜欢你,你却是他最重要的人,让我不能招惹你,而你如果主动招惹我,我也得和他一样无限度地忍让。”

简宁西原本眼角眉梢始终带着的那点儿懒散渐渐消失了。

陈冉歪了歪头看她:“如果你是我,你生气吗,西姐?”她原本清秀的眉眼此刻突然染上了几分戾气,“他如果直接说不喜欢我也就算了,可他纪司青到底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我好好的一个人,只不过因为喜欢他,就必须在你面前矮一头?你不就是因为会装出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所以才能让一群人都围着你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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