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看年木杨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当鬼这么多年,遇到的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什么时候,一个不是人的“人”不会放过吞噬自己的机会才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傻的。男子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问道:“那你能让我吃掉吗?”他在恳求,恳求年木杨让他吃掉。
年木杨道:“为什么?”
男子道:“我想活下去。”他现在还算活着吗?靠着不断吞噬生命活着。算吧,只要活着就要不断地吞噬,众生的命比起自己的命总是显得没那么重要。
年木杨道:“你要活下去关我什么事?凭什么我要牺牲自己成全你?”
男子道:“佛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佛不是割肉喂鹰吗?你为什么……”
年木杨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的说道:“我不是佛。”
男子道:“但你看上去是个人,就应该有一个人的怜悯之心,我不想死。”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他活不了多久了,如果不能吞噬眼前这个人,他就要魂飞魄散了,他还不想死,他还不能死,他还要等,等她一起死。
年木杨道:“我不是人,也早就放弃了做人,心里的情感我可以想要就要,想抛弃就抛弃,我没理由帮你,你没有我想要的东西。”
男子眼角划过泪痕,只有一滴,滴落在琴上,砸的粉碎,就如同他的心,他不想死,但已经很久没有人经过这里了,他只是想要活着,想要再看她一眼,他恨她,但他更爱他,这是人类的通病,总是将有两种情感对立着,不停地折磨着自己。
年木杨突然道:“我可以帮你。”
男子道:“你知道我现在的状况吗?我快死了!”
年木杨道:“你本来就已经死了。”
男子挽起了袖子,露出了一双苍白的手,那是双怎样的手,满是伤痕,留着鲜血,他起身,走到年木杨身边,指着伤痕疯狂的吼道:“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我能感觉到痛,我能感受到每一寸伤口带来的痛苦,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痛!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啊!”
他还活着吗?鬼魂还能算活着吗?活着的定义又是什么呢?是呼吸吗?还是脉搏的跳动呢?对他来说,痛苦,是他活着的唯一证明,只要他还能感受到痛,他就还活着。但最近的痛苦,心里的痛越来越小了,他快要忘了她了,他不想忘,哪怕是痛苦,哪怕是她带给自己的痛苦,他都想留下来。
年木杨道:“你活着就是为了她吗?”
男子愣住了,他很久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鬼一般都不会想这个问题,他们通常执着一件事,每个鬼都不同,但这件事对他们来说,是活着的证明,不论是痛苦还是欢笑,他们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他一直没有想过,自己活着是为了她吗?是为了她吗?自己是为了她吧,就是为了她吧,她带来的痛苦已经是自己的一切了。
年木杨道:“那我带你去找她不就好了吗?”
找她?真的要去找她吗?自己真的还能再见到她吗?她是谁?为什么我会一直在意她。男子的灵魂透明了一点,他快要忘记自己活着的理由了,他真的快要死了,所以他要吞噬年木杨,让自己能再次想起她,想起她的名字。
年木杨道:“傅行,交易吗?”现在他可以和自己交易了,他身上已经具备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傅行?”男子神情恍惚,这个名字他第一次听到,为什么感觉有些熟悉呢?啊!原来是自己的名字啊!都过了多久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吗?连她的名字都能忘,为什么自己的名字不能忘呢,傅行抓着年木杨的衣袖,抓的紧紧的,问道:“交易什么?”似乎这个交易对他很重要,交易什么呢?
年木杨道:“找到于雪。”
“于雪……于雪……啊!是她,是她的名字!”傅行脸上挂起了笑容,像孩子般天真的笑容,他想起了她的名字,他没有忘记她的名字,太好了,太好了!傅行高兴的叫道,“我答应你,交易,我要再见到她!”他很高兴,他要见到她了,他现在只剩下他和她之间的欢乐了。
年木杨点了点头,伸出手,食指点在了傅行的头上,光芒闪过,年木杨食指上已经出现了一个戒指。风吹过,凉亭随着风消散,琴也随着风消散,凉亭下,一副枯骨在昏暗的月光下闪烁着光芒。年木杨一挥手,枯骨化作灰烬,飘向夜空,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老者打开了棺材,年木杨走了进去,闭上了眼睛。老者背上了棺材,继续慢吞吞的走着,走向未知的地方,走向未知的黑暗之中。
黑暗会让人恐惧吗?可能让人恐惧的,只是黑暗之中藏着的东西,那一双双惨绿色的眼睛,充满了贪婪,充满了欲望。那是什么?可能是人吧,也可能不是。像人,但每一个都骨瘦如柴,赤身裸体,喉咙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留着唾液,舔着嘴边干涸的血液。
它们不约而同的望着一个人,一个背着青铜棺材的老人,但它们不敢靠近,尽管眼神贪婪,但恐惧,盖过了一切,来自本能的恐惧,让他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只能看着近在咫尺的食物从眼前走过。
“喂,老吴,你背上背着的是谁啊?”
声音传到老者耳中,稚嫩,动听,声音分不清男女,仅能听出声音主人的好奇。
漆黑的夜,连树也看不清,但野兽的眼睛能够看得见。惨绿色的眼睛全都盯着一棵树,那颗处于它们中间的那棵树,声音正是从那棵树后面发出来的,树很普通,但树后面的东西不普通。它们眼睛里的不是欲望,而是畏惧,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它们连嘶吼的声音也不敢发出。
老者没有停下脚步,但他走的很慢,他不能停下,除非年木杨叫停下,不然他不敢停,停了,也许主人会知道,知道了他就会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能冒这个险。规矩就是规矩,主人手下,不论是谁,都要遵守规矩。所以他也没有回答,回答了就违背规矩了。
突然,年木杨的声音从棺材里传出。
“停下。”
老者停下了,打开了棺材,年木杨走了出来,打量了一下四周,最终将目光落在它们那惨绿色的眼睛,它们中间的那棵树,他看的不是那棵树,而是树后面的人,声音的主人走了出来。
那是个七八岁的孩童,身上血腥味很浓,头发乌黑,和它们一样赤身裸体,猩红色的眼睛在惨绿色的眼睛中很是显眼。手上一根鱼竿,鱼钩锋利,尖端一点血红。但他眼睛里没有欲望,没有恐惧,有的只是如孩童般好奇的目光,他好奇的打量着年木杨,年木杨也好奇的打量着他。
孩童问道:“你是他请来的?”
他是谁?年木杨也不知道,也许师父知道,但师父现在找不到,所以也问不到,既然问不到,所以只能年木杨自己来问,年木杨问道:“他是谁?”
孩童看了一眼老者,老者低着头,身体仿佛融入一草一木,没有一点声响发出,完全像个透明人,他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或者说只是不想引起孩童的注意。
还好,孩童没打算为难他,只是对年木杨问道:“他请你来却不告诉他的名字,你俩甚至都不认识,你怎么还敢来?”
年木杨道:“为什么不敢,他会吃了我吗?”
孩童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一定。”
年木杨问道:“为什么?”
孩童说道:“老吴背着青铜古棺来接你,你应该算是他的客人,但客人把他惹怒被他吃了也不是第一次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