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小子,这家里龙不吟、虎不啸,天天只有你最跳!上次你烤了大长老的月兔,你爹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只还回去。你可倒好,转眼又把它弄出来烤了。
有长老求情,老娘便一时心软,放你一马。转眼今天你就闯下大祸,老娘看你是真的皮痒了!”
夕阳斜照,清风送爽的傍晚。天阳部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吼,然后便看到一个胖墩墩的身影左右飞窜。身手之矫健,动作之敏捷,让人目瞪口呆。
在他的身后,是一个姿色娇美,如花似玉的女子。本是温婉贤淑的美女,此刻却是怒气冲天,皓腕握棍,紧追着眼前狼奔兔脱的身影。
一同惹祸的慕辰风,却仿佛置身事外,与周围的小伙伴们一起,安静的做一个吃瓜群众。看着小胖墩被虎婶追的抱头鼠窜,心中却满是苦涩。
从小到大,因为慕莫言的关系,无论他闯出多大的祸,都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哪怕是跟陈玉郎一起,成天捣蛋。但最终被打的那个人,只会是陈玉郎。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虎婶每次打陈玉郎,是不是把自己的那一份,也打在了小胖墩身上。甚至是羡慕,希望有人能够这样,管教自己。
今天的事情,完全是个意外。昨天那根没有派上用场的紫玉萝卜,慕辰风把它碾碎之后,用布过滤出了汁水。
然后找了一个空酒坛子,密封好之后,放在了酒窖里。部落酒窖阴凉,里面不仅仅存着酒,还有部落里储备的食物。
原本慕辰风只是想用酒窖,存放汁水,说不准啥时候,又派上“用场”。毕竟紫玉萝卜不宜存放,超过三天便会腐烂。
却没有想到,今天部落里有客人来访。族长陈忠虎便在家里宴客,那存放着紫玉萝卜汁水的酒坛,误以为是酒,便把它从酒窖里取了出来。
结果可想而知……
紫玉萝卜是月兔的最爱,毕竟月兔嗜睡,却又睡的很浅。紫玉萝卜强大的麻醉属性,能够让它们进入更深度的睡眠。
紫玉萝卜的汁水,不仅把来访的客人麻翻了,连大长老青衣、大祭司驭风、族长陈忠虎都未能幸免。
幸亏这东西不是毒药,否则天阳部高层直接一波团灭了。
折腾了一下午,被麻翻的众人才缓过劲来。如此强麻醉力量,让众人心有余悸。来访的客人更是差点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忌讳,要被灭口。
大长老却是摇头苦笑不已,这种独特的麻醉属性,他瞬间便想到了紫玉萝卜。
原以为慕辰风和陈玉郎两个坏胚,是看到月兔被小莫邪吓晕,才趁机出手。没想到他们却是早有预谋,不知道从哪,又弄到了紫玉萝卜,就是准备着对月兔下手。
昨天紫玉萝卜没有麻翻月兔,今天却让自己老马失蹄。
再后来,便是虎婶发怒,小胖墩逃窜,才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这件事其实跟陈玉郎没有任何关系,但是虎婶却毫不犹豫那着棍子,朝陈玉郎冲了过去。
小胖墩也知道这件事跟自己没有关系,但是他却没有任何辩解。
从前,慕辰风只是隐隐有种感觉,小胖墩每一次挨打,都有自己的一份。但如今,他却是替自己背锅。
慕辰风甚至希望,那个被虎婶追着打的人,是自己。
“我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每个人都能看见,每个人却都不在意。”
很多人对慕莫言怀着一份歉疚,但这份歉疚表现在慕辰风的身上,却更像是一种无视。
慕辰风的心里,充满了一种孤寂和落寞。他知道自己是个孤儿,部落里每个人对他都是笑脸相迎。
从小到大,无论他做错什么事情,挨打的那个人只会是陈玉郎。哪怕是他做错之后,去主动承认。别人也只是笑眯眯的摸着他的头,说上一句:“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
有时候,甚至觉得大人们的面孔,有些虚假。
慕辰风心里明白,哪怕他找到族长,主动说那个酒坛是他的。族长也只会宽慰他,说这是他的无心之过。
看着天边的夕阳,慕辰风心里居然有一种离开这里的欲望。他想去青龙峡看一看,看看那条被慕莫言射杀的腾蛇还在不在,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看一看自己究竟是谁,究竟属于什么地方。
“唉,这样的场景,再过一个月,就再也见不到了。”
“闭嘴!”
突然一阵清风,伴随着这样一段对话,传到了慕辰风的耳边。
慕辰风回身看去,却没有任何发现。每个人都是乐呵呵的看着,小胖墩在虎婶的追赶下,狼狈的仓皇逃窜。孩子们甚至高兴的手舞足蹈,大声喊着胖胖加油,别被虎婶追上了。
夕阳照在每个人的脸庞上,是金灿灿的喜悦,慕辰风却感觉是那样的虚假。
“刚才的那两句话,绝对不是幻听。”慕辰风对自己的听力,很有信心。敏感的直觉告诉他,这段话背后,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他忍不住想要探寻。
夏天就像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白天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夜晚却是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一闪而过的电光,不时划破黑夜,照亮漆黑的房间。房间的床上,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每一道雷声,都会让他跟着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风停雨歇。河滩的方向,渐渐地响起蛙声一片。
床上的身影,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蛙声,终于陷入了沉睡。
朦胧的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一个个幽暗的渔灯,沿着神庙的方向,一直延伸到了河滩。随着河岸曲折蜿蜒,进入了神秘莫测的黑夜。
河滩之上,一群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围着一个木制祭坛。祭坛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却怎么也无法看清。
睁大了眼睛,努力的向祭坛看去,却只是一团模糊。可就在他努力看向祭坛的时候,耳边熟悉的青蛙叫声,却瞬间变了。
变成了哭声,变成了孩子的哭声。好多好多的孩子,好多好多的孩子在哭。
终于,他看清了了祭坛……
祭坛上拥挤着无数的孩子,他们在挣扎,他们在哭泣,他们在渴望。渴望有人能够救他们,渴望着那个看着他们的人,能够救他们。
突然,祭坛进入了河水之中。永清河的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旋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很快便把祭坛吞噬了进去。
被旋涡一起吞噬进去的,还有那祭坛上,无数挣扎着的孩子。
“不要!”
“怎么了?”慕莫言一把推开房门,看着正坐在床上,满头大汗的慕辰风:“做噩梦了?”
慕辰风一把抱住了他,哭着说道:“莫言叔叔,好多孩子,好多孩子。我看到一个祭坛,祭坛上面有好多孩子,它……”
慕莫言闻言面色一变,随后摸着慕辰风的头,安慰道:“没事没事,只是个噩梦,只是个噩梦而已。不要怕,不要怕,叔在这里,叔在这里陪着你。”
随着慕莫言的安抚,慕辰风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呼吸逐渐平稳。居然就这么抱着慕莫言,睡着了。
黑暗之中,慕莫言一边轻轻拍着慕辰风的后背,一边听着窗外的青蛙叫声,思绪逐渐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莫言,今年的祭品,部落选择的是你们家的宝儿丫头。”
“什么?宝儿?”正端着热茶进来的玉娘,一时失神,手中的杯子掉落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
玉娘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上前紧紧抓住陈忠虎的手:“大哥,你说什么?”
陈忠虎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妹妹,沉默不语。玉娘死死的盯着他,渴望他能说一句讲错了。可是她失望了,渐渐地开始绝望。
“为什么?凭什么?宝儿她才七岁,她还那么小,她……。”玉娘甩开了陈忠虎的手,一把扑进慕莫言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慕莫言紧紧地抱住玉娘,眼睛死死的盯着陈忠虎,他需要一个解释。
有人用“洛川之地,尽九黎之民”描述洛川,这句话并不正确。他们已经忘了,什么是氏族部落,什么是图腾部落。
这里的大大小小的部落,多如繁星。有些部族传承久远,甚至可以追溯到太古时期。
有些部落以人为根,以血脉为宗。有些部落以地为根,以天为宗。前者是氏族部族,后者是图腾部族。
氏族部落,传承血脉,供奉的是祖先。比如有着重明鸟血脉的重名部,有着巫族血脉九黎部,甚至是炎黄血脉的华夏种族。只要有相同的血脉,便是可以是一个氏族部落的人。
图腾部落,传承信仰,供奉的是天地万物。他们的图腾可以是山川,可以是河流,可以是鸟兽虫鱼,也可以是花草树木。图腾部落的人,他们不需要有相同的血脉,却必须有相同的信仰。这个信仰,便是部落的图腾。
天阳部,正是一个图腾部落,它的图腾正是永清河。
无论是氏族部落,还是图腾部落。在这洛川之地,都需要祭祀蚩尤。因为蚩尤,才是此地真正的主人。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供奉它的主人。
正因如此,每个部落除了祭祀蚩尤的时间,都在同一天之外,祭祀的方法却是迥然不同。
天阳部的祭祀,与众不同的地方便在于,每十年一场的大祭,祭品必须是一名童男,或者童女。
“古老的历史,告诉现在的我们。部落想要延续下去,就必须遵照祭祀的仪轨进行。
我天阳部曾经煌煌大族,长驻永清河的第九曲。如今,却只能在第三曲,苟延残喘。莫言兄弟是外来人,玉娘你却应该知道,我们部落已经没有了退路!
当年,我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你以死相逼。如今,这便是恶果啊。”陈忠虎一声长叹,满是无奈与悲哀。
慕莫言浑身颤抖,看着怀里的女人。玉娘停止了哭泣,都不敢抬头看自己的丈夫。
陈忠虎步履沉重的走向门外,玉娘冲着他的背影大吼:“为什么不是你的儿子!”
门外的身影一顿,随后渐行渐远。
慕莫言和玉娘的耳边,传来了低沉的声音:“下一个十年,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