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和愁云遮天蔽日,阳光再也带来不了任何温度,就连掌心淌着的血也只有冰冷。
大师兄躺在她的怀里,让她不要怪阿靡,让她好好活下去,然后闭上了再也睁不开的眼睛。
父亲死的时候她没哭,四川死的时候她也没哭,而今大师兄也死了,藏了多年的情绪在那一刻爆发。
泪水决堤,再之后泪尽血出。
好半天荀靡才说:“我带你下去,这里对孩子不好。”
婚后的日子他总是对她很温柔很体贴,说话也从不会大声一如现在,可是这是讲孩子的时候吗?
解释呢?她亲眼看到他杀了朔衡。他呢,一个解释都没有?!
可笑的是他的解释最终没等来,却等来了另一个“最新消息”:仙魔大战的源头竟然是荀靡?
她和他成婚了近十年才知道荀靡竟然是魔种?
荀靡是魔种?呵。
别家仙门笑她嫁给了一个魔种,还怀了魔种的孩子。
“你的父亲之所以会变成嗜血的怪物还不是因为你那个丈夫?他是天生的魔种,恶念深重,云岩仙尊好心抑制住他的恶念却反被侵蚀,最后还死于他的剑下,你呢,陪着杀父仇人度过十个年头,还真是‘孝顺’啊。”
还有。
“当年云岚仙宗被屠,也是你那夫君的手笔,若不是他控制不了恶念也招不来那么多魔族人,就连上次的仙魔大战也是如此,你以为为什么一直势弱的魔族会突然举族来袭,还不是因为荀靡他供养了魔族命脉。”
魔族和人族不同,人族中每个人是独立的个体,而每个魔物却依赖于他们的始祖。
血脉是魔物延续的关键,始祖强,魔族就强,这样带来的麻烦固然很多,但是好处也很明显,只要被培养出来的始祖千年强盛,魔族就能繁盛千年。
而近百年来,被培养的那位“始祖”就是荀靡。
这个事实于她还真是意外而可笑。
那些自诩正义的仙门道府,逼迫她去手刃他。
他们说:“魔族妖孽祸世,杀之后快,替天行道。”
话说的没错,理也是这个理,灾祸也确实发生了,但是……她下不了手。
手刃了她父亲,杀了师兄,还害的四川以及千千万万的修士死在仙魔战场。
杀戮是真的,可温情就是假的了吗?
偏偏温情是真的,体贴是真的,在乎是真的,爱是真的,让她去杀一个自己爱、也爱自己的人,如何能做到?
她也曾翻遍唱兰阁的古籍,才终于在一些只言片语中找到微不足道的慰藉,比如魔种嗜血本性的不可控制。
她清楚荀靡的挣扎与克制,也相信那些都不是他的本意。
或许他给了天下至邪的恶意,可是在她面前却是独独保留了那一份至善,而漫长的陪伴中两个人也早已成了彼此的救赎。
怎能下得去手?全天下只有她没有资格。
所以,“魔种又如何?”
而她既没有帮助所谓的正义,正义便要来杀她。
……
云岫躺在瓦片上,泪花晕开了鬓角。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也是真的。
一批又一批要杀她的仙家全被他拦了下来,他们的手上沾满了鲜血,而这些鲜血最终都报应在他们的孩子身上……孩子没了,云岚仙宗也为世人所唾弃。
问:为全天下所背离,则何如?
便是心念俱灰了。
午夜梦回,是不似人样的父亲和师兄缠着她、怨她为什么不帮他们报仇,亡者的血液淹将她淹没让她无法呼吸。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你还要他杀多少人!”
“魔族该死,魔族该死!岫儿,我死的好冤啊,我死的好冤啊。”
那些凄厉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却只能回应他们一句苍白的解释:“阿靡他不是故意的。”
难道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不用承担了吗?显然不是。
即使他们不断地弥补,黑暗的日子依旧往复,她好像再也看不到光明。
后来,她累了。
所有都过于沉重了,不管是天下人的恨还是荀靡的爱,她都无力承受。
她废了全部的修为站在崖边,回顾这苍凉的一生只能感叹自己的愚蠢。
本来一切都不该是这样的,若她机警些发现他的异常,在那些魔族之前找到他,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若是一切能重来……呵,若是一切能重来那该有多好。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时光也不会倒流,跳崖前的那一刻她想着,这一辈子就这样吧,只能这样了,最后就让她以死谢罪吧……
云岫抬手遮住了眼,伴着晕开衣袖的泪渍,嘴角的弧度在不断扩大。
她没有想到老天爷竟还肯垂怜她,让一切重新来过,还好还好这一辈子一切都还有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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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
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一闪而过的异色沉淀后,男人起身扫了一眼周身的环境,蹙起了眉。
沉吟一会儿后他走到了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院落敛下眸。
踱步来到东墙旁的一块空地,脚步流连走出一个圆。
是这个位置。
阿岫嫁给他的第六年,他们曾一起在这里种下过一棵枇杷树。
脚下踩着的感觉那么真实,平整的地面也没有被她糟蹋过的痕迹,一声轻笑自薄唇溢出。
良久,他摊开手前后翻看,眼底划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天,这双手没能抓住她,但是现在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