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走苦竹的一群人沿水路返回，其间苦竹多次试图逃跑，都被抓回来痛打一顿，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等到苦竹回到由鹿镇已是奄奄一息。由鹿镇是古南的边陲小镇，背靠入樊山，身躺隐练河，是由鹿一族的聚集地，人少但是资源丰富。由鹿人敬畏神灵，在入樊山断山处用岩壁刻出山神凡像用以祭祀，保佑由鹿子民平安健康、生生不息。
苦竹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从记事起，苦竹就生活在石像后面，是一个山洞，很大很黑，每到夜晚从里面都会传出渗人的声音，苦竹不敢往里走，只敢缩在入口的小型露天台上，族里有人会定时上山祭拜，苦竹就是依靠祭品顽强的活着，族人不会让她死，因为需要她的血祭祀山神，更不会让她好过，因为她是妖女是恶魔会诅咒人。
把祭品送上山后，由鹿族群在镇子开阔处跳起了祭神舞，从早到晚一连三天。苦竹缩在壁岩旁静静的看着山下，白天热闹非凡，晚上烛火通明，好似这世间独独多出来一个自己。
山风刮过山雨转瞬即来，朦胧淅沥继而倾盆而下，苦竹不得已躲到石像后面。由鹿的祭祀并未完全结束，不得已退回屋子里。
由鹿熊是族里的二把手，也是祭祀舞的领舞，眼见祭祀被打断十分着急。
“族长，要不我们先给山神大人供奉点血？”
“是啊，这风雨来势凶猛，怕是山神大人在责怪我们怠慢了它老人家。”
“山神大人发怒，我们要遭殃的。”
族里不少人也认为先跳过大神舞，献上祭品以慰神灵。
由鹿二曲块头很是高大，虽年过五旬，一身肌肉还是很让人害怕。年轻时由鹿二曲是个响当当的人物，他在群狼攻击下还是生擒了一匹恶狼，为此一战成名，也成为下一任族长的人选。
对于族人的请求，由鹿二曲没有立马同意也没有完全拒绝，他的心里在打着小九九。
“雨小些再去吧。”
石像后
苦竹害怕的缩成一团，因为她在风声中听到一丝异样，尽管以前每晚都能听到相似的声音，但是今晚特别明显，连雨声也盖不住。苦竹死死的盯着黑黢黢的洞里，直到有些困意还是什么也没有，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等到她从梦里惊醒，外面的雨早就停了，洞外传出嘻嘻嗦嗦的声音，苦竹透过石像的缝隙看见一群人举着火把从山底而上，为首的举着一根长竹篙，竹篙上绑着一柄砍刀，砍刀被磨得很亮，能映出火光。
苦竹一眼就看到那把刀，那把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令她夜不能寐的刀，那把挖肉锥心的放血刀。苦竹吓得瘫坐在地上，若是五年前，她还会麻木的坐在那里，五年一切都变了，千辛万苦忘掉的痛楚再次袭上心头。
她不想死！也不可以死！
山洞里的声音不曾减弱，山外的人已在接近，苦竹双眼紧闭双手紧紧握拳，一鼓作气，拿着一个点燃的烛台头也不回的走入山洞。
长长的通道，苦竹不知走了多久，没有蜘蛛、没有蛇、没有蝙蝠，似乎没有活物一般。细细听墙壁里竟有摩擦的声音，起初苦竹也很害怕，总感觉有什么东西会从前面黑黑的通道里出来，回头是不可能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可是……依旧什么也没有。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圆形洞穴，苦竹点燃了墙壁上的火把才看清洞里的情况。几个半人高的坛子，都积了灰尘，其中一个用泥封口保存完好，一个已经被打开里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一个坛体破裂碎片下似有黑色的骨头。四处摸索，没能找到任何开关，鬼使神差的她想看看完好的坛子里有什么，因为从进来这里总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
小心翼翼打开，香味更浓了些，借助火把的亮光看见坛子里的东西，手一哆嗦差点吓死，连连后退，突然间干呕起来。
坛子里竟是一个婴儿尸体，皮肤透明内脏清晰可见，若不是那层透明的皮肤当真是像活着那般安静的熟睡。
没等苦竹缓过来，圆形的山洞开始慢慢转动，山外的那群人刚到石像处，明显感觉山的震动。
“熊哥，怎么回事？”族人不明所以，被震到在地。
由鹿熊跟着由鹿二曲曾见过这样的变化，知道接下来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四下看看没有找到苦竹的身影。
“妖女呢？谁看到了？”
族人晃得七倒八歪，谁都顾不上注意一个小姑娘。
不一会儿，山停止晃动，听见洞里的声音，由鹿熊心道一声“不好。”
“快，找些石头，把洞口堵上，快！”
族人不问为什么，赶忙去洞外找石头，山上刚下过雨很滑，石头很重，好几个族人失足滚下山去。
由鹿熊多点了几个火把，很是焦急。
“你赶紧下山通知族长生火、撤退，快去！”
眼睁睁看着不断逼近的黑影，由鹿熊心下一凉，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快，每人拿一个火把，不管里面出来什么，都给我烧。”
族人面面相觑，大家都猜到里面会出来危险的东西，有人早已被骇人的声音吓得尿裤子，有人准备好逃跑。前来祭祀的是族中青壮年男子，这天梯似的断山妇孺可上不来，他们还有妻儿父母，他们不想死，所以逃跑占了大多数。
黝黑的山洞里突然伸出深青色的人手骨，骨头上的指甲又长又黑，一点一点暴露在众人面前，深青色的头颅，空空的眼眶中穿着一根黑色布条滴着水，沿着同样深青色的椎骨流到地上，这是……鬼尸。
一具、两具、三具……足足十二具鬼尸，有的还挂着衣物，有的滴着腐肉，在没有任何帮助下自己动了。
离得近的人大叫一声连连后退，坐在地上害怕的直哭。众人顿时大叫着四散往外跑，有的人想跑却是腿一软，坐在地上想起也起不来，眼睁睁看着鬼尸撞开石头向自己走来。
“啊……”
手里的火把一通乱挥，点燃了鬼尸，却还是被扑上来的鬼尸一起活活烧死。没有火把的人直接被鬼尸刺穿胸膛，一命呜呼。
由鹿熊一边甩动火把一边解救族人。
“大家不要怕，用火烧他们。”
任凭由鹿熊嗓子喊哑都没能阻止他们逃跑，很多鬼尸追着他们下了山。
“爹，快走吧。”
由鹿熊的儿子选择与父亲一起守护族人，但是眼下形式逼迫，不得不退。
“要走你走。”
“爹，这些脏东西追到山下去了，我们不能耗在这里。”
由鹿熊拼命的将燃着的鬼尸怼到墙边，却忽略后边的鬼尸。
“爹，小心。”
待到由鹿熊回过头，他的儿子早被鬼尸尸爪插进心脏，死在自己的面前。由鹿熊顿时像发疯一般用火把对鬼尸猛砸，火把被打断，掉在地上缓缓熄灭，由鹿熊一把抱起儿子的尸体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天空突然闪过明亮的闪电，照亮不眠的夜晚，不多时雷声轰隆隆从天上压下来。
苦竹趴在墙壁上勉强听到外面的声音，刚刚圆洞转动将原来的门封上，墙壁的另一边出现一个新门。一道闪电而下，短暂的光亮透过缝隙照在刚刚被打开的坛子里，坛子散发的香味愈发浓郁，上空悬着一个似有若无的白影，没等苦竹仔细看，白影又消失不见，原本透明的婴儿瞬间干瘪，苦竹只瞥了一眼便扭头不再看。
不知圆洞何时再转，也不知转回去后有没有危险，总不能在这等死，苦竹举着火把探入新洞。
一道闪电劈入树木，星星点点的火苗越窜越大，烈火之势已不可挡，山体徒然再次变动，走在通道里的苦竹摇晃的跌倒在地，火把在地上翻滚几圈只剩一丝黑烟。
山动再次停止，苦竹贴着墙壁小心起身，朝前望望，朝后看看，黑，危险的黑，苦竹似乎听到那诡异的声音又回来了。她摸着墙壁慢慢往前走，眼泪早就撒不住的往下流，一边抹眼泪一边走，苦竹从没有如此绝望，害怕的绝望。
山火乍起，吞噬了半边山，忽而瓢泼大雨将山火一一熄灭。
“哗啦。”
苦竹一惊，有水声，好似有许多人在水里扑腾，苦竹犹豫要不要继续向前。
可是。
迟了。
苦竹没有回头，直觉告诉她后面有东西。但是很奇怪，她走一步，后面跟一步，总是与她保持一段距离，苦竹几乎是扶着墙走完了通道。
通道的尽头依然是个圆洞，呈太极状，一半平地，一半悬崖，水声就是从悬崖底发出的，等苦竹来到这里，水声也戛然而止。圆洞有一方天井，从天井上悬挂一条铁链，雨水顺着铁链流进悬崖。借着天井透进的光，苦竹能看到崖底幽幽的密密麻麻的黑影，一道闪电，让苦竹看到真实的样子。
骷髅，站在水里的骷髅，它们……它们都在……望着自己！
苦竹害怕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腿脚发软的跪在地上，不难想象，后面是个什么东西了。
雨越下越大，悬崖里的水越涨越高，随着时间流逝，那些骷髅仿佛又活过来一般。苦竹察觉到身后的异样，那个东西在慢慢地靠近自己，如果再不想办法，自己会死在这儿或者变得跟它们一样。看到那根铁链，苦竹决定，拼一把。
可是现在她想起，腿一直哆嗦发麻，要跳过去，腿却使不上力，身后的东西貌似又近了一些。
不！不……
苦竹紧咬嘴唇，几乎是用生命完成这一跳。抓住了！可是铁链太滑，苦竹又下滑了几米，荡在悬崖上，水里的骷髅纷纷举起骨爪，似要把她拉下来。
爬，拼命地爬，没力气也要爬。
只要出了天井就能活着，对，活着。
不能哭，会没有力气，会看不到希望。
我要活着！我要报仇！
苦竹挂不住自己，把手指扣进铁链的圆环里，水涨得太快，水里的一只鬼爪抓住苦竹的脚往下扥，苦竹害怕的用另一只脚死命踢，鬼爪没有把她拽下来，却在她的脚踝处抓了三条血印。清晰的痛楚瞬间激发苦竹的求生欲，憋着一口气爬了很久，离天井还有两米的距离，雨很大，打在身上很疼，苦竹感到极度疲惫。水早已漫过地面，鬼尸拍打水面晃动铁链。
苦竹像一片落叶一般飘在空中。
就这样了吗？好不甘心啊。
过去的种种像跑马灯似的出现在苦竹的脑海，痛苦的，麻木的，害怕的……温柔的……
师傅！
我还没有告诉你香粉卖了几钱呢！等我！等我……
苦竹一点一点往上蹭，用尽最后力气爬出天井，可以说，几乎是滚出来的。但是，还没结束，随后将栓有铁链的镇山石挪到天井口将天井封的死死的。
“一切……结束了。”
下一秒苦竹晕倒在地，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山被山火烧的秃秃的，又被雨刷的干干净净，这该是十足的幸运，否则苦竹早就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阿婆，阿婆。”
似乎有人。
“阿婆。”
这声音……越来越清晰。
“阿婆……”
苦竹猛地睁开眼，吓得小童一屁股坐在地上。
“阿婆，你醒了。”言语间似有害怕。
这太阳……好刺眼。
“虎子，虎子。”远处有妇人在呼唤。
“哎，娘。”小童兴冲冲跑到妇人身边。
“一会看不住你就到处乱跑。”
“娘，我看到有个婆婆躺在那里。”
妇人探头去瞧，哪有什么人。她怀疑虎子是看到不该看的，连忙拽着他回家。
“别闹，你爹还等着我们回去呢，赶紧走。”
小童也很是奇怪，刚刚那人还躺在那里，怎么突然就没了。
苦竹等到人走才一瘸一拐的出来，太阳莫名的有些晒，很渴，艰难的来到小溪旁，苦竹顿时有些傻眼，溪水中倒映的还是原来的那张脸，有些泥垢却很是苍白，令人生畏的胎记愈发明显，一头乌丝却变成银白色，难怪小童叫自己阿婆。
苦竹紧紧抓着银白色的头发，很久很久。
这大概……就是活着的代价吧。
手颤抖的松开，那么，接下来，复仇吧！
苦竹杵着一根木头艰难行走，一路上她听了太多由鹿镇的事。两天前的晚上，由鹿镇突然火光冲天，整个镇子烧成了灰烬，由鹿一族一夜之间人间蒸发，说是山神降罪株灭全族，这事搅得隔壁村子和镇子人心惶惶，恐遭牵连。苦竹淡然的从旁走过，在外人看来她就是脏兮兮的瘸腿老婆婆。
但愿你们没有死，不然这笔账，我该找谁讨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