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小巷内有位白发苍苍佝偻身子的老人家,正杵着木仗踽踽独行在道中央。
眼见夜越来越浓便四下瞧了瞧周遭,布满皱纹衰老的脸上双目无神。
待行至一座府邸前停下脚步,府外守着的侍卫凶恶伸手将人拦住。
老人仍旧巍然不动站着,并无想离去之心。
侍卫试图驱赶老人时,老人摇摇头缓慢转动身子,悠悠然向远方走去。
只听得他道,“女床之山,有鸟焉,其状如翟而五采文,名曰鸾鸟,见则天下安宁。”
众人皆面面相觑不明所以,那声音虽渐远却回响在耳畔挥之不去。
杜清在距离杜府不远处,细细瞅了眼恭恭敬敬站一排的守卫,狡黠的笑了笑,轻踮脚尖似猫般悄悄潜入杜府后门。
这点小事儿还能难倒她杜清?
若是后门锁上了,大不了再爬次狗洞,她就不信还进不去区区府邸。
“站住。”
身后突然飘出这句话,杜清忽地楞了几秒心一沉,额头上沁出冷汗。
闭上眼深呼吸后视死如归般转过头,扯了扯嘴角硬生生憋出僵硬的笑容。
“爹爹,您不是和刘将军...”
她还没说完,杜显荣无情的让护卫扛着她回杜府。
......
杜清顺利回到了杜府,不是爬狗洞也不是走后门,而是被人扛回杜府,现在她还心惊胆战的。
“爹爹,您不是现在正和刘将军畅谈人生?”
杜显荣眼皮跳了跳,不由得叹出一口气,“清儿啊,这黑灯瞎火的跑外头去作甚?要你都没了,那老爹还如何活下去啊!”
杜清无语凝噎,又是老样子,话是这么说,看样子爹爹也是外出才瞧见了她。
那姓刘的将军也是个老实性子,果真信守承诺未将她偷溜去别处说与爹爹听。
待会儿见着他,还得道声谢。
“爹爹,您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她撒娇晃着人的手哄道。
“你啊,怎么就不让爹省点心!”
她见爹爹嘴上这么说,却未让她松开手。
思考着该如何向他说想离开江月城,内心波涛汹涌然而却不能表露出来。
若直接同爹爹说她要离开江月城,以他的脾性,定会训斥她一顿再去跪祠堂。
要是不直说,爹爹还是会猜出她有心事,非得逼她说不可,为今之计,只能先向爹爹挑明。
“爹爹,女儿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
“女儿想走出这江月城,去见识更辽阔的世间。”
“...”
话完,只见人沉默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杜显荣才低沉的叹息道,
“当初,皇上赐她与我时,你爹我才清楚,皇上是看出来有人意图谋反,爹爹为了自证清白,这才不得已娶了她。看得出来,皇上还是对她心存一念,不然,她连如何死的都不知。”
他说出这些话时,轻描淡写似是在谈论与他不相干的事。
“你也该到及笄之年了。”
“爹爹...”
“她曾说过,若有一日,你要离开这江月城,让我无需过问太多,且让你去罢。”
如今,是时候了。
纵使他想百般阻拦,该走的还是留不住。
杜清看到那人眼底只余深深的寂寥,只能无言相对。
娘亲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人,爹爹又何尝不是呢?
她从前为了寻父母,执意要报考古专业,就算死也要掘地三尺把他们的骨头挖出来买座坟安放好,足以见得她有多病态。
她要是能有个健全的家庭,也就不会有如此疯狂至极的想法。
能在父母的爱中成长,本该是美好的,但老天爷又何曾怜悯过她?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与从前不一样的世界,她定是要好好把握住机会,重新再活一遍。
唯有珍惜眼前的人,不会再让生命白白流逝。
离别,或许是更好的开始,不变强大如何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明日,刘将军启程前往其他城,你且同他去罢,此事爹会和刘将军知会一声。”
“爹爹...”
“不必再多说了。”
他自知若再多说,只会徒增感伤,便拂袖而去。
杜清看着爹爹离去的背影,掩下眸中的不舍,她深知爹爹不想让她瞧见他脆弱的模样,不希望她再为他担忧。
望着头顶漆黑如深渊般的苍穹,心想,今夜,该以何种心情入眠。
夜凉如水,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惊的鸟儿四散,一名女子颤抖着手抱住怀中孩儿。
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已是一具辨不清性别冰冷的尸体。
府中的护卫不过一刻间,竟被杀了个精光血流成河。
阴风阵阵拂过女子的脸庞,那女子笔直的栽倒下去,襁褓中的婴孩闭着眼还在睡梦中。
杜清准备就寝时,正是这个声音让她汗毛直竖,凭她多年来考古的经验以及灵敏的耳朵得出,此人应是在距离杜府不远处的老宅里传出来的。
不知为何,只有她一人能听见,其他人仿佛都听不见。
那处老宅据官府说,五年前有户人家不知中了什么邪,一夜之间相互残杀残忍至极。
当时爹爹不让她踏进那鬼地方半步,怕惹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她相信那不是邪祟作怪,而是人为。
她趁爹爹不注意的时候,上前凑过去看了眼里面,尸体脖颈处伤口平整且统一是同一时间被杀死。
损伤都集中在一个地方,被害人在这期间都是站在原地并无移动迹象。
这些人都是病理性死亡,不是自杀也不是意外死,那么只有他杀。
首先排除是钝器和锐器,坊间传闻有杀人者善用极细的丝线将人绞杀,从前她考古摸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头骨和躯体,带回去后仔细的观察过不同的伤口会造成什么效果,恐怕也就只有丝线这种东西能一时间杀那么多人。
但前提是此人轻功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杀人毫不留情,头脑甚为聪慧狡猾,不留下一丁点线索。
可那人,传闻早已消失在这世间,有人说它归隐山林不问世事,有人说他只不过藏起来了,一藏就是数十年之久。
一个喜好杀人的人总归会找到猎物,在暗中将其杀害。
杜清现在头脑异常清醒,没有半分想入睡的心思,她想再去那个地方看看,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何不放过那间宅邸的人。
万一被爹爹知道她又偷偷溜出去,还是那种阴森森的鬼地方,怕是明早得气死。
就算不是她去,迟早有一日也会有人去。
何况,她曾经也是生活在科技高速发达时代的人,恐怕没人能比她做的更好。
换上一袭黑袍将长发用玉钗束起,梳妆台的上好胭脂旁,泛起冷光的银面具,面具上方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昙花,她拿起这张面具遮住半张脸。
镜中,半边脸上秀美的娥眉淡蹙,杏眸中似有一泓清水,挺翘的鼻下粉色樱唇,现下还未及笄。
若是日后好生养着,不知会有多美。
打理好屋中的一切,她便翻窗拿了根绳子栓腰上跳下去。
在离地面还有点距离时,松开绳子把上面一截顺势拉了下来藏在狗洞里。
任是杜显荣有天大的能耐,都想不到她会将作案工具放狗洞里.
而且还是只有她一人知晓的狗洞。
思及此,杜清觉得她太对不起自家爹爹了。
夜半三更,寂静无声的街巷上多了一抹不易看清的人影在飞速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