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竹芒推开门,看见自己的义父在躺在床上,紧蹙着眉,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病还是没好转。方晨盯着床上的人,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义父已经休息了,我们不要打扰到他,你饿吗?我给你拿个馒头。”苏竹芒压低了声音。
方晨瞬间两眼放光,“要要要!今儿可饿死我了,从早上到现在,米粒未进,我太难了……呜呜﹏”
“……”
苏竹芒来到一道竹屏后,这道竹屏已经很破旧了,是他五岁那年义父带着自己去砍竹子削的。后来就用来做“厨房”和“卧室”之间的屏风。当时小孩子笨手笨脚的能帮上什么忙呢,还不小心划破了手,是义父找了一点草药给自己敷上的。虽说苏竹芒从小没有父亲,母亲也走的早,但是有义父,过得也算和平幸福,就是义父老是不服水土,经常搬家,在五年前才定居在这偏僻的小村落里。
揭开第一个木锅盖,没有任何东西,揭开第二个木锅盖,里面只有两个长了霉的馒头……苏竹芒心中一惊,转过头看见方晨就坐在床的不远处,突的喊到:“方晨!过来!”
方晨似乎有点懵,愣了一下:“?”可是还没给他完全反应的机会,床上的人已经动了起来。嘴角邪魅的往上扬,越扬越高,已经完全到了一个正常人达不到的弧度。
方晨明白了,不过他身手还不错,一个后空翻到了苏竹芒的身后,让从床上起来的‘义父’扑了个空。
‘义父’手脚并用,在地上活像只疯狗,时不时还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见一扑不成,又向着他们再来一扑。苏竹芒想都不想抓起方晨的手就往屋外跑,嘴里还停不住吐槽。“我靠!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要命,房子都快被他拆了!”
里面的东西叫栖人尸,他们靠附在别人身上汲取养分为生。说白了就是寄生虫,早些时期是有些世家为了惩罚犯罪的人,把他们炼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设一个结界,供大家围观,起到威慑的作用,后来有人发现他们没有心性,却可以乘人不注意附在他们身上,最主要的是它们对炼制者言听计从,便有人把它们用来作为武器攻击别人,虽然每一个都弱到连个成年人就能解决他们,但是如果大量炼制,有时候遇到高手打不过,简直就是争取逃命时间的好家伙!他们附身后见到目标任务就又扑又咬的,而且不容易被打出来,只有用桎梏水,才可以在不对人体造成伤害的情况下逼出来。
苏竹芒的义父怕就是因为身体太虚弱了,才让这只栖人尸有了空子付了身。
到了院子里,顿时开阔了许多。‘义父’也爬了过来,虽说是用爬,可这速度常人绝对办不到,它见停了下来,又朝他们扑去!
苏竹芒早已准备好钦紧绳,就等他扑过来。所谓钦紧绳,就是一旦被套住就会越来越紧。其实原理很简单,就是创始人在里面加入了磁紫晶,磁紫晶会吸收法力,法力吸收得越多,自然他的性能就会提高,所以要是被捆住,一般就不敢再用法力了,否则只会使它收缩得更快。但是钦紧绳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如果遇到法力强的人会直接被撑破。不过对付这只栖人尸已经绰绰有余。
可谁知那栖人尸根本没来得及冲过来。方晨一个转身,一个虚影立马就到了它的身后。苏竹芒看方晨提手就要劈下去,慌得忙叫到:“不要!”虽然体内的是栖人尸,但是身体还是义父,只需要捆起来,用桎梏水逼出来就行了,如果对它直接出手,肯定会对原身也造成相同的伤害!一个凡人哪里吃得住神仙的一击,更何况义父已经病成这样。
方晨动作很快,但是苏竹芒知道对他而言肯定可以收回来。也不知道他是没听见还是故意没听见。对着他义父的背打了三掌。苏竹芒心中一震,大喊:“方晨!那是我义父!”刚喊完,那栖人尸却突然从身体里弹出,倒在地上,颤抖着,仿佛是被强行逼出来损到了它的身体,又仿佛是被身旁的人吓得动弹不得。方晨脸色极差,踩了一脚,那栖人尸瞬间化为灰烬。苏竹芒也不管,跑过去接住他的义父,让他靠着旁边的草堆,给他吃了一颗丹药。苏竹芒很诧异,义父居然没有被刚刚方晨的三掌所伤到。
大树缓缓睁开眼,脸色很苍白,不过也比刚才好的多。他将手放下,似乎是想撑着站起来,但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又伸回手,苦笑了一下。“芒儿,你回来了?义父给你添麻烦了,这位是?”大树看向方晨。
方晨立马鞠了一躬,“在下方晨。”
大树喃喃道,“方……”随之有些震惊,道:“你……可是永珏方家的人?”除了永珏方家,大树也想不起来哪方知名人士姓方,说到底其实是看方晨一表人才,才出口一问。没想到方晨却答到:
“是。”
大树若有所思。“芒儿,你现在是神仙了,世人都道人间险恶,神仙好。可是我知道,神仙也是会变的,即使飞升时是一颗赤诚之心,日子久了也不一定。你虽是到了高人一等的地界,可是芒儿,千万记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要坚强的面对眼前之事……我……哈哈,虽然知道你都明白,可还是忍不住在最后多唠叨两句啊……”说毕又转过头看着方晨:“听闻方家世代公正,祖师爷更是有千岁之龄而不死不灭。望小兄弟照顾照顾一下我这小儿了……”大树每说一个字,仿佛都是在消耗生命,还有隐藏不住的喘息声。大树闭上了眼,不说话了。苏竹芒把他背到床上,一语不发。方晨跟在他身后,也不说话。苏竹芒表情平静,打了水给大树擦脸擦手……
然后又坐在床前,紧紧握住大树的手,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大树。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终于,大树没有了人的气息。苏竹芒站起来,有些心神不灵。方晨就一直守着他,看着他忙着给大树换衣服,剃头发……想帮忙,又被他拒绝了。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一切都准备好了,就差一楼棺材,苏竹芒总算是开口说话了,语气很平和:“方兄,劳烦你帮我守着义父了,我去置办一口棺材。”方晨答应。
苏竹芒太平静了,平静到方晨害怕。他知道这人就是这样,对他打击越大,他看上去就越无事,只是强行压迫自己罢了。他还没来得及和他的义父多说几句话,怕是打击真的不小,那可是他唯一的亲人呐……
没有盛大的葬礼,没有守孝。入棺,下葬……
苏竹芒在土墓前,放上一壶酒,是酒馆必备的‘草临江’这种酒容易酿制,成本也低,是招待一般客人必备的酒。
“义父说,以前他喜欢一个女孩,和那个女孩第一次见面是在酒馆,他们一起喝了酒,就是这种‘草临江’,那是父亲第一次喝酒,当真认为那是人间极品,后来再喝,才发现美的不是酒,而是人,他说人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是在感叹物是人非,一定要珍惜现在的。我一直记得要珍惜,可是,现在,他也走了……”
“师哥……”
苏竹芒正念叨着,突然听到方晨看着墓碑,叫了一声师兄,当他是想起他自己的师兄了,怕是也已不在人世,也不好说什么。
方晨道:“以前我师哥和我说,‘不要误入他人之道,要在道德上做自己最喜欢的人。’他说,性本善者,不用刻意抑制,但是,性不善者,随心而欲,必天下大乱。我也一直记得他的话,最后他还是走了,不过他最后告诉我,世间万物都是永恒的,只要我有信念,定会再遇。所以……我一直等再遇……”
“呼……”苏竹芒深吸一口气,嘴角又自然的上扬,似乎刚刚那个感叹物是人非的人不是他,也没有听到方晨说得这段话。笑着说道:“方兄不是来见妻子的嘛?现在酉时已过,方兄还是早些见着也心安。”
“额……哈哈,苏小道长就不要再戏弄我了。”这个时候还说苏竹芒还没发现他鬼扯的事,是真的没人回信了。“苏小道长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哎,义父已去世,我在这村子里也没什么牵挂,既然飞升做了神,那就履行自己的职责吧,天帝既说江南一带有小妖作祟,那我便去看看吧。方兄你呢?”
方晨道:“我也履行履行自己的职责,和苏小道长同去看看吧。”
苏竹芒不知道这个方晨是什么原因跟着自己,不过左右也不会糟糕到哪里去,跟着便跟着吧。
两人御剑飞行,大概天黑之前能到。于是三言两语说着话。
苏竹芒道:“方兄今天是进门就发现了有栖人尸的吧?”
“感觉到了一点气息,苏小道长莫要怪我,只是……想抓一下蛛丝马迹,看看主人是否在附近。”
苏竹芒摇头道:“无碍。”接着又问到:“方兄今日把栖人尸逼出来的招式叫什么?”苏竹芒确实好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除了用桎梏水外的第二种居然可以把栖人尸直接逼出来的招数。
“哦,那个啊,叫……我也不知道,哈哈哈。”
“嗯?因为是从未见过,我便以为那是方兄自创的,难道不是?”
方晨道:“不瞒苏小道长,这是我妻子所创,还未曾起名字。”
……
“苏小道长莫要误会,这绝非假话,只是我妻走的早……”
苏竹芒感慨:‘这方晨怕是真心喜欢他的妻子喜欢得打紧,三句不离‘我妻’可是……又为什么不去找她……难不成,已经……’。“哪里,只是方兄的妻子当真是个才人。”已经到了能自创咒术之人,能不厉害嘛。
方晨道:“哈哈,那是,我也懒得给他取名字,不如苏小道长给取一个?”
苏竹芒一惊:“即是你妻子所创,就不要开玩笑罢。”
方晨笑笑,不答。
亥时一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二人到了江南,在城镇附近的一个山上点火休息。一是太晚了,没有找到客栈,二是山上地势较高,容易观察城中动向。
星星灯火弥漫黑暗。
“苏小道长,你觉得凉吗?”方晨望向苏竹芒。
苏竹芒有些惊讶,也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方兄,可是觉得我长的像你的哪位故人?”
方晨脱下自己的外套,笑着说:“苏小道长倒是有些敏锐。你长的确实很像以前我的一个师哥。他对我很好,我很小的时候因为一些事失去了父母,是他救了我,他带我回了家,教我武功,和我一起过每一个夜晚……我所学之物,皆是他所授。”
方晨把外套披在苏竹芒的肩上,苏竹芒惊愕着准备把衣服送回去,却被方晨按住,他笑了笑,摇了摇头。苏竹芒也就没在推脱,也不知道为什么确实挺凉,但其实这种事情只要略施法力就可以……
苏竹芒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并不讨厌这种感受。便不说话,埋下头,闻到了淡淡桃花的清香……“然后呢?”
“嗯?哦,你说我师哥啊,后来有一次,我们和歹徒打斗的时候他为了保护我……就离开了。”方晨说的很轻巧,似乎这件事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但是眉间流露出隐隐的悲痛。
方晨靠在树上,盯着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义……义……义父……”方晨转过头看着说梦话的苏竹芒,挪了过去,轻轻的把苏竹芒的头放到自己的腿上,抬手轻轻的施了一倒道法,顿时四周围满了层层暖气。
苏竹芒真的没变,外表看起来几分镇静,心里就几分难过,以前是,现在是,自己的都付出给别人,一句话不说,也不管别人知不知道。
方晨看着苏竹芒,以前的记忆又涌入脑海,竟是看不清了他的脸,方晨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眼泪就快掉下来,这才转过头。
“师哥,你说你为什么要那么好,你不那么好,就不会发生这些事,就不会死,你……不值得……不值得……”
良久,方晨又喃喃道:“对不起……”
苏竹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天已经明了,只是还有些露珠,夏天这种时候的气温是苏竹芒最喜欢的,没有夜晚的凉气,也没有正午的聒噪,还有温柔的阳光抚媚。看来昨晚是风平浪静的一夜。
苏竹芒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滑下,睡了一晚上,竟是忘了这件事,不过方晨却不在。想了一下,把方晨的衣服折好,等方晨回来就去镇上打听打听。
苏竹芒靠着树,想起方晨的样子,太熟悉了,真的是在哪里见过,又完全想不起来。
“苏小道长醒了?呐,镇上买的,听说是这一带最有名的饼,我尝了一个,确实不错,油而不腻,主要是吃了过后还有舌尖会有回甜。”方晨笑着道。
苏竹芒接过饼,咬了一口,确实很好吃:“方兄应该叫醒我我的,还麻烦你回来。”
方晨笑笑:“这不是看苏小道长昨晚一夜仿佛没睡好,今天早上好不容易安定点,就想着不打扰你。”
苏竹芒盯着他。昨晚确实做了一些不好的梦,不会是说梦话了吧?
方晨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道:“苏小道长你也太好容易被骗了,难道我都不睡觉的吗?怎么会知道你睡得安稳不安稳呢。哈哈哈,别多想了,吃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