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
轻声的话语中带着几分缅怀与追忆，顾安生看着实验室内陈列的一排排不知名物种，又望向一旁念出这句话的男人，表情木讷的问道：“你刚刚念的诗句，和我们面前这副场景有半毛钱关系吗？”
言瑾瑜没理会他，跨步来到一个摆放活人心脏的器皿前说道：“估计艾森博士也是想把我们俩弄成这副形状，好好研究一下。”
顾安生跟着走了过来，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到，“用得着估计？那疯子肯定得把你切成片，再放到显微镜下顺藤摸瓜，把你祖祖辈辈都研究个透！”
说着顾安生又跟着问道：“对了，你今年多少岁了？”
言瑾瑜回头反问道，“怎么现在都流行不问女人，改问男人了？”
顾安生耸了耸肩，“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看着少年平淡的脸色，言瑾瑜抚摸着一旁发出墨绿色光芒的培养器材问到，“不是因为想起看到的那副画面了？”
“画面？”顾安生神情疑惑的看向男人，“什么画面？”
言瑾瑜轻笑一声，跟着向前走去说道：“我的记忆力还不算差，你觉得在你从阵眼内昏迷的那一刻，我是没听见什么？还是漏掉了什么？”
见男人没有上当，顾安生索性打量起周遭奇形怪状的生物，细看了一会后顾安生也是被这里主人的品味弄的有些反胃。
只见在这些圆柱形的玻璃器皿中，净是些生物器官，像什么人脑、心脏都算是开胃菜，在某些角落里还摆放着迷之生物的蠕动腹脏，上面除了有手术刀的切痕，还有一根根细密的针管不断运送着营养液维持生机。
这时前方的言瑾瑜突然开口，“我的年龄不算什么秘密，你要是想知道，那不如来猜一下？”
“吼吼，”顾安生怪笑道：“怎么？经历了不能问男人年龄的过程后，我们又要开始搭讪般的尬聊？”
言瑾瑜将额前碎发捋至脑后，回头说道：“这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吗？”
顾安生不由翻了个白眼，但大脑却是十分诚实的进行了检索，记忆中在力量被封印的一刻，顾安生的的确确看到某种闪回一般的画面。
只不过那些画面的速度都太快，他也仅仅记着点片段，尤其是最后那个形似言瑾瑜的少年跟着一位女人的画面。
顾安生下意识像往常般用双手抵着自己的额头，右手不断敲击眉梢，片刻功夫后他回想着那些一闪而逝的街景，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问道：“一百多岁？”
远处的言瑾瑜摸着下巴一边看着身前正撞击剥离的巨型昆虫，一边应到，“理由呢？”
顾安生顺势说道：“从画面的场景来看，你当时的穿着带着点十八世纪末的风格，街边的建筑物乃至街道也和现在路面的陈设相去甚远，最主要的是你面前女人的穿着有些繁复，单是那蕾丝缎带组成的蝴蝶结，都快落到地面上了！”
听到这话言瑾瑜慢慢翘起嘴角，和往常不同，这次他的脸上带着浓浓的暖意，“其实她也不是很喜欢那些衣服的。”
略带温柔的话语是男人从未向别人说出的语调，这一瞬间顾安生发现在面前这副疯狂的躯体中似是有人性的光辉一闪而逝。
可这片刻的温柔来的快，去的也快，下一秒言瑾瑜又恢复往常的样子，仿佛刚刚的笑容只是某人出现的幻觉，紧跟着男人说道：“不过很可惜，你答错了。”
顾安生虚眼看着男人，“那请问，您老到底芳龄几何？”
言瑾瑜轻声应道：“也不算很长，你把自己的年纪加上一两岁在乘以十就和我的年纪差不多了。”
简单的乘除过后，顾安生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两百多岁啊，要是按三十年为一代人来计算的话，你这比我爷爷的爷爷还年纪大啊！”
言瑾瑜走到前方巨大的显示屏前，不咸不淡地说到，“你要是想这么论辈的话，那我也不介意你喊我一声祖爷爷。”
顾安生摆手到，“不能这么说，老话还说忘年交呢！咱两就按平辈算得了。”
言瑾瑜跟着来到显示器前的办公桌上，敲打着键盘应了句，“那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要各论各的，你管我叫大哥，我管你叫曾孙？”
顾安生上前说道：“那不至于，对你我倒是有个很好的称呼。”
言瑾瑜抬头问道：“怎么说？”
顾安生摸着下巴应到，“嗯，你名字里不是有瑾瑜两个字吗，俗称也就是美玉，所以咱们简化一下，叫你老芋头，咋样？”
三个字出口后，周围只剩下男人敲击键盘所发出的声响，顾安生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样子，你也对这个称呼没啥意见啊！那就定下来了。”
言瑾瑜头也不回的说道：“你以为把玉石的玉，换成山芋的芋我就猜不出来了？”
顾安生立马靠在桌旁，随意的答到，“这有什么，芋头的芋不也挺好？好歹还能裹腹，不像玉石只能看不能吃。”
言瑾瑜偏头瞥了他一眼，接着忙活起手中的工作说道：“那这样我也给你想个称呼怎么样？”
未等顾安生拒绝，言瑾瑜就说道：“艾森不是称呼你为小跟班吗，咱们也简化一下，把跟班两个字去了，从你名字里取一个安字，就叫小安子吧！”
这三个字像是烫着了顾安生的手，他立马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什么小安子，咋不叫小桂子呢！还有这根本不是简化吧？你这完完全全就是换了两个字啊！”
言瑾瑜抬头看着他说道：“怎么？不满意？”
顾安生连连点头，见状言瑾瑜直接拍板到，“那就这么定了！”
顾安生立马大吼道：“什么叫就这么定了！咱们定了什么啊！”
见顾安生如同炸了毛的孔雀一般，言瑾瑜先是皱眉随即眉头渐渐舒展，嘴角也多了丝莫名的笑意，“这个称呼，应该有人叫过吧？”
话语一出口，顾安生跟着停下了动作，下一秒他又摆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问道：“哈？有人叫过？你到大街试试随便找个人叫他小安子，你看人家不给你来一套素质三连，外加烧掉满户口本的问候！”
“啧！啧！”言瑾瑜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边摇头一边咋舌，紧跟着就说出一句一槌定音的话，“满户口本的问候，那还真是了不得啊！不过这称呼，应该是某个女孩给你起的吧？”
虽是疑问的话，可男人脸上的笑意却明显带着笃定地意味。
一时间两人死死看着对方，一个笑，一个怒，像是结了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半晌后还是顾安生败下阵来，佝着腰长叹了一声，“唉！年纪大的人，都和你一样这么鬼精鬼精的吗？”
言瑾瑜含笑不答，少年却是少见的有了几分告饶的语气说道：“算我求你了，咱们能换个称呼吗？”
“不能！”男人果断回绝。
下一秒顾安生张牙舞爪的扑向言瑾瑜，可男人却是单手抓住他的脑袋将他挡在身后，一边敲着键盘，一边盯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字符。
过了好久，浑身折腾的没力气的顾安生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嘴里还不忘碎碎念到，“好你个老芋头，想当年人家刘皇叔还不忘为关二爷报仇，到你这就如此对待同甘共苦之人，如此昏君我大清何能不亡！”
言瑾瑜听着后方有些神经质的话，顺势敲下最后几个字符说道：“行了，你的大清早就亡了一百年了，有这着功夫不如过来看看里面的实验档案！”
听到这话顾安生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身来，和男人共同研究起里面的内容。
电脑上的画面不断闪烁，顾安生与言瑾瑜快速浏览着，对其中一些过于详实的记录二人也没细看，毕竟与其了解这些人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玩死的，他们更关心的是某种源头性的东西。
翻阅了半晌后，顾安生摇头起身说道：“就这长篇大论的，等我们看完怕不是得猴年马月了！”
言瑾瑜头也不抬的说到，“那你在旁边站着，我来看。”说着他手中的鼠标飞快点击，显示屏上的方格也不断变换，一时间顾安生都不清楚上面播放的到底是什么鬼玩意！
也得亏这里的硬件设施是花了大价钱构造的，不然就这么个看法，顾安生都不确定这的电脑能不能挺得住。
数分钟后，言瑾瑜已经将档案中的内容翻了个差不多，男人随即调出一份被列为机密的文件放在桌面上说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面了。”
跟着两人开始仔细阅读其中的内容，里面的前半部分都是些被抹去的信息，大体上是说这家公司在某个遗迹发现了一块化石。
至于是在哪又是被如何发现的，档案并未给出答案。
翻阅了几页后，显示屏上突然出现一张张大小不一的照片。
看着照片里约莫有数人合抱粗的骨架，顾安生摸着下巴说道：“这是什么玩意？恐龙化石都没这么夸张吧！”
言瑾瑜目光深沉，并未应答，同时两人也看到了最后一张图。
只见在一个约莫有数千米宽广的场地中，一面形似九龙缠绕的骨骼组成了画面中的内容，而在九条龙首的汇聚出，是一条延伸至画面外的粗壮躯干！
顾安生顿时就想起笔记中那副九头蛇的插画，语气游移不定地说到，“这东西，不会就是艾森博士身体里的玩意吧？”
言瑾瑜点头道：“应该没错了。”
说着两人对视一眼，立马阅读起档案的后续内容，半个小时后顾安生揉捏着有些肿胀的眉梢说到，“这帮人还真是些鬼才啊！这种东西都能乱研究的吗？有点常识好好不啊！”
言瑾瑜将双手抵在唇间说道：“如果你是一个生物学家，在见到这种只在神话中露面的生物，你能放下好奇心？”
顾安生顿时闭口不言，男人则继续浏览起另外几分档案，片刻后男人以他特有的磁性嗓音说道：“你说的还真没错，这帮人的确是不要命了！”
顾安生偏头问道：“怎么说？”
言瑾瑜解释到，“刚才的第一份档案是记录了事情的起因，后面几分则是详细罗列了研究计划。”
说着言瑾瑜将自己刻意圈起来的部分，放在显示屏上让顾安生继续阅读，顺着内容顾安生渐渐发现言瑾瑜说那话的理由了！
原来，这家称呼不详的公司，竟是为了这具化石列出了数不胜数的计划，其中最关键的一份就是基因重组与细胞再生！
这两方面都是由艾森博士做为领军人物参与其中，大概没过几年第二项研究有了突破性的进展，他们借助从化石中取得的研究数据培养出干细胞，并和自身的制药产业相结合，推出了一款名为Reset的药剂。
药一经问世就掀起了巨大的轰动，不论是人类现有的疑难杂症，还是身体衰竭，患者在长期服用这种药后都能稳定病情，从而达到治愈的效果，甚至于还能延长个体的寿命。
于是乎，这家公司在本身旁大的规模上进一步发展，直至彻底垄断了全球各项的经济产业，他们甚至还贴心的为资助贫困人士免费进行治疗，也算是为社会进了点义务。
看到这顾安生有些头疼的皱眉说道：“这帮人是真的不怕死啊！吃了怪物的肉，还能有好？”
说着他又继续看了下去。
接下来的内容便是公司开始以自身世界巨头的身份，致力于复活化石中的生物，理由也是因为现有的干细胞还是存在着太多缺陷，不能让个体进一步有质的飞跃！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如这帮人所想的那样，公司也开始察觉到某些东西在发生异变，不得不终止研究！
但艾森博士早已对这项事业，又或者说对这个怪物陷入了痴迷之中，他以自身卓越的才干和能力让反对的人一一闭上了嘴，也是在这一段时间内服用Reset的个体出现了病变的状况。
看到这顾安生瞥了眼记录中的日期，又和显示屏下方的时间进行了对比，“前后也就仅仅半年多的功夫，这么说来，丧尸是在艾森博士执行复活计划的过程中出现的？”
言瑾瑜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你再看看这份自白。”说着男人又调出一份有些潦草的手稿。
手稿中的字迹凌乱不堪，英文字母都是一笔写成，好在顾安生常年接收自家老爹的灌输勉强认出了里面的内容：
……
天啊，谁能想到在这个生物的脑干中竟然还有细胞存活着！
那群白痴究竟是怎么检查的，连这样重要的信息都能遗漏！不过也多亏了他们我才能得到如此珍贵的样品！
时间！时间！留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是再这样下去公司一定会冻结项目的。好在我的研究已经有了突破性的进展，而欧洲的那帮蠢货还在致力于什么基因重组，但他们哪知道人类根本无法承受这种恩赐，还不如直接从那头生物下手！
……
顾安生眉头一挑，眯眼说道：“这混球明明知道药剂会让人发生病变，还敢继续研究？呵，倒是真没有辱没疯子的名头！”说完他继续看了下去：
……
现在幼小的胚芽已经逐渐发育，基因药剂的研制也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再次让我先恭贺自己。
人类的全新篇章，即将由我拉开序幕！
数万年来困扰个体的生死疑问，也将由我解答！
我将成为时代的浪潮，带领新的人类驶出这片晦暗不明的大海，直至真理的尽头！！！
神明也将不再称为人们口口相传的怪诞幻想，全新的个体将继承世间一切的伟力，塑造传说！
……
艾森.D.华尔
看完这份手稿，顾安生许久后才说了句，“撇开内容不说，里面的话倒是挺鼓舞人心的，可这疯子完全没想到失败会是什么后果啊！”
言瑾瑜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说道：“假如在你面前有一扇门，门的背后很可能是人类数千年来苦苦追寻的终极答案，你会怎么做？”
顾安生想到没想答到，“怎么做？那当然是开门了！”说着少年看向言瑾瑜，“所以，你是认同这个疯子的做法了？”
言瑾瑜拿起怀中的酒壶灌了一口说道：“认同？这和认同与否并没有什么关系，人类诞生至今，每一次文化的碰撞都少不了鲜血流淌。侵略、融合，再侵略、再融合，生命的繁衍之道就是如此，如果人类选择和外面待宰的牛羊一样放弃思考，也就不用考虑这些了。”
顾安生低头念了句，“驶出晦暗不明的大海吗？”跟着他又抬头问了句，“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杀了艾森呢？”
言瑾瑜侧着身子斜视少年说道：“我说过了，因为它挡住了我的路，假如艾森能心平气和的跟我好好交流一番，自然也不会发展成眼下的局面！”
顾安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跟着感慨道，“还真是个地地道道的恶棍啊！”
言瑾瑜仰头灌酒应了句，“我又何曾说过我不是了？”
之后男人走到屏幕前，再次输入一长串字符补充到，“还有，我并没有杀它，就生物的本质来说名为艾森的个体已经死亡，留下的只是他体内寄生着的臭虫罢了。”
听到这话顾安生试探性的问道：“所以，艾森博士是在清道夫来之前被那个胚胎寄生了？”紧跟着他又想起什么，一脸不可置信的问道：“喂！喂！你说你没杀它，这个它究竟指的是哪个它？”
言瑾瑜继续着头手敲击的动作说道：“你心里不已经有数了吗？”
顾安生顿时汗毛也根根竖起，似是感受到有一股凉意在周围蔓延！
“你是疯了吗！那种怪物你还绕它一命！！”
听着后方传来的质问，言瑾瑜头也不回的反问道：“那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呢？”
简单的话让少年僵在了原地，有好几次他准备吐出脑海中反驳的语言，可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气氛变得寂静，两人的身影也被屏幕中的亮光拉长似是缠在了一起，终于少年还是说出了心底的答案。
“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言瑾瑜并未感到意外，至少这四个字的选择已经和他的做法不谋而合了。
少年有些恼怒的坐在地上撕扯着头发，言瑾瑜跟着说道：“别想太多，我们不是警察，也不是什么热心市民，说到底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和我们并没有直接的关系，既然那怪物没能死在我的脚下，那么做为这个世界生命的一部分，它有权利活下去。”
“再者，有因必有果，这一切的一切本就该有这个世界的人来买单，至于你我只不过是两个过客罢了！”
顾安生嗡声嗡气的说道：“我可没为这种事苦恼！”
“呵！”言瑾瑜勾起嘴角，“那么你是因为自己的想法和我相同，还是因为刚刚一瞬间产生的某种主观意念所带来的冲动？”
“都有！”顾安生低头答道，神情中的恼怒也转变为恼羞成怒。
“啊！！！”
一声嘶吼过后，顾安生一边捶打地面一边喊到，“没道理啊！为什么我能和你这怪胎想的一样啊！！！”
言瑾瑜斜睨了一眼少年，带着少见的温润语气说到，“小安子，你忘了你说过的话了？神经病人和神经病人之间总是有共通点的。”
说完这话言瑾瑜脸上的愉悦像是春日的花朵，一朵接一朵，少年人则面色懊恼，烦闷一茬接一茬！
自暴自弃式的发泄过后，顾安生低着头坐在办公桌的一旁，指尖还不断在地上画着奇怪的圆圈。
言瑾瑜则起身说道：“好了，接下来就让我们去瞧瞧那位人类的引路人，到底研究出了什么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