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两个年幼的身影奔跑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这里离聚集地不算很远，可也还是隔着几座土丘。
对男孩而言体力不是他的强项，甚至于比起后方的女孩还有点不如，但一路上小男孩竟是一次也没有停下来过，直到抵达了目的地，他才松开女孩的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叶子就静静的站在一旁，等着他的下文。
没过一会，小洛扬起头甩下几滴汗水说道：“叶……叶子，你不能再……再和他们待在一起了！”
叶子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只不过那份疑惑并源自于男孩的话。
跟着小洛长长呼出一口气，抓住叶子的双臂说道：“叶子，张老马上就会对那两个人下手！你也会有危险的！”
叶子平静地应到，“我知道。”
小洛瞪大眼看着她，“你知道还和他们待在一起？你不要命了吗！”
叶子缓步走到前方，盯着那片有过翻动痕迹的土地说道：“所以呢？就像你们一样活着？”
小洛用力挥手喊到，“活着有什么不好的？再过几年我也可以加入野狗，到时候我们就能过的更好！”
“我们？”
叶子轻声问道：“哪里有我们？你难道看不见这片地下埋的是什么吗？”
“也对。”
叶子又点头自言自语着，“现在的确是看不出埋的什么。”
说完她便打算原路返回，可小洛却是猛地拉住了她，“叶子！你不能再回去了，他们一个瘸子，一个女人，你觉得他们能从张老手里活下来吗？”
跟着他又补充到，“就算他们活下来了，可还有野狗的人呢！”
叶子转过头盯着他问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等你成为野狗的一员？还是等你哪天在这下面找到我？”
小洛立马愣在原地，年幼的他终究说不出什么大道理，活着就已经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了，可执拗的本性让他不曾松手，小脸也像赌气似的涨红起来。
也只有这一刻，这个年仅十一岁的幼童，才有了几分孩子的模样，就像是商店里见到心爱玩具迟迟不肯离去的稚子。
可叶子却是一下下扳开他的指节，随着每一根手指失去触感，小洛眼中的泪水就往外溢出几分，等到他彻底松开女孩后，整张脸早就被鼻涕和眼泪糊住。
叶子习以为常的看着他说道：“我说过的，我们原本就不是什么同伴，所以你也不用太伤心，就算我死了也会有下一个人和你组队的。”
这份不算安慰的安慰，让小洛忍不住大哭起来，眼看叶子就要转身离去，男孩像是抓住根救命稻草般大喊道：“可你忘了那个姓顾的说的话吗！他们根本就不是这里的人，总会离开的！！！”
话音落下，叶子停下了脚步，这两天的耳融目染让她所知道的远比小洛想到的要多得多，她并非没有深层次的考虑过，只是人总是会刻意避免想起什么，也会努力遗忘一些不该遗忘的事情。
见叶子止步，小洛擦着泪水含糊的不轻的喊到，“叶子，听我的，别和他们待在一起了！”
就在小洛以为叶子回心转意的时候，女孩却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只留下站小洛兀自大喊道：“叶子！我还会去找你的！一定会的！”
————
到了中午，小女孩缓缓回到了小屋门口。
此刻，这块偏僻的角落内并没有人影，聚集地内的人不是忙着犁地，就是在处理从河流引流来的水源。
日子对他们而言就是这般枯燥无味，能活着便已知足。
这时屋门打开，顾安生盯着叶子疑惑的问道：“都到门口了，还愣着干什么？我还等着你回来开饭呢！”说着他已经拿着一块面包啃了起来。
身后的程薇燕拧着他的腰间的软肉不高兴的说道：“不是说了等叶子回来的吗？你怎么就吃上了？”
顾安生龇着牙回头说道：“喂！你这是上瘾了吗？再掐下去，我可要叫了啊！”
程薇燕也被挑起兴趣，加大力度说道：“你叫啊，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来的！”
顾安生立马瞪着死鱼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面包塞到程薇燕的嘴里，躲进了屋内。
程薇燕则吐着含糊不清地话追了进去，一时间少年与少女打闹的身影仿佛沾染了几抹银辉充斥在叶子眼中，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最终，事情还是以顾安生的告饶做为了收尾，程薇燕也拍着手不再搭理角落的某人，温柔的对叶子喊到，“叶子，快进来，饭都已经做好了。”
回过神后，小女孩就小跑着进了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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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叶子有些无神的抱住膝盖坐在地上，顾安生一边用矿泉水漱口，一边问道：“怎么？不高兴？”
叶子没有应声，顾安生便挪到了她的身旁。
过了好一会叶子才问道：“那个药剂真的能让人变得很强吗？”
顾安生咂吧着嘴说道：“不清楚，但用某个伟大科学家的话说，那东西已经触碰到造物的边缘了，应该能让你我这样的凡人多点活命的机会。”
叶子点了点头。
顾安生转身问道：“怎么？打算用那个东西了？”
叶子又摇摇头。
这时程薇燕对两人头以好奇的目光，顾安生跟着说道：“但可能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别用那东西了，人啊总归还是得做人，哪天要是不当人了，难免会怀念做人的时候。”
叶子又点了点头，跟着她便起身向屋外走去，等到了门口她回头对俩人说到，“我想带你们去个地方。”
顾安生与程薇燕对视一眼，起身跟了上去。
大约半小时后，三人来到刚才叶子与小洛交谈的地方。
盯着面前的土地，顾安生思索了一会，蹲下身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才回头向叶子问道：“这地方是用来埋人的？”
叶子点头说了句，“埋死人的。”
程薇燕下意识搂紧了女孩，顾安生倒是看着面前望不到尽头的土地感慨道：“真是可惜了啊，要是拿把火烧了，还能用来做化肥呢！”
程薇燕皱眉不语，可顾安生又说到，“不过倒也长不出什么好玩意来。”
说完这句话，少年摇着头找了快坚硬的地表坐下，右手更是不自觉的拿出早就被他遗忘的手机划开了屏幕。
亮光顺着破碎弯曲的缝隙渗出，顾安生注视着一块块不完整的图案，习惯性地点开了播放器。
伴着一声舒缓的前奏，断断续续的钢琴声被播放出来，曲子弹的并不流畅，时不时还会有几句细小的呢喃打断弹奏声，但其中平和的意境倒是不算差。
听着听着，程薇燕突然发现曲子里的交谈声源自一男一女，女的时常发出含蓄的笑声，男的则常常会小声对她说些什么。
程薇燕立马就想到夕阳中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坐在钢琴前的画面。
等到一曲终了，顾安生已经注视着屏幕上那张破碎的脸庞愣神了很久，注意到的他表情，程薇燕像是恍然大悟般有些心跳骤缓。
似是过了许久，顾安生轻声问道：“叶子，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叶子直愣愣的看着他，仿佛没有理解话中的含义。
顾安生补充到，“你应该知道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吧？所以，你愿意跟我们离开吗？”
少年回头看向她，目光中多了几分柔和，“当然，选择权还是在你，我也不能保证你真的能离开，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你很有可能会送了性命。”
接着少年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地重复到，“所以，你愿意跟我们离开吗？”
叶子几乎想都没想就要做出回答，顾安生却摆手说道：“这是一件赌命的事，相对而言你若是用了药剂，也能在这里活的更好，所以你得好好考虑考虑，知道吗？”
面对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柔，叶子默默吞下了答案走到远处，似是正通过这片土地在凝望着什么。
一侧的程薇燕缓步上前问道：“你一向都对别人这么体贴吗？”
顾安生住着下巴说道：“谁知道呢？没准是某种自以为是的心理在作祟呢？”
然后两人都沉默起来，程薇燕瞥了眼渐渐熄灭的待机画面，平静的问道：“她一定很漂亮吧？”
顾安生愣神片刻，低下头轻笑到，“没觉得，估计是从小到大了看习惯了吧。”说着少年又点开了手机，画面中的温葛还是那般活泼烂漫，他的语气也跟着多了几暖意，“不过，这张脸总是看不厌的，硬要说的话，那应该是很漂亮吧。”
程薇燕默默低下头，踢开脚边的石子应到，“是吗。”
少年抬头笑着说道：“薇燕，我们以后就算是朋友了吧。”
程薇燕没有吱声，只是转过身握紧双手愉快地说道：“那当然了！”
话语显得无比爽利，可回过头的少年不曾发现那极力克制的身躯终究是有了一丝颤抖，原本迎着阳光的面颊也被长发遮挡让人看不清少女的表情。
…………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地氛围中度过，期间小洛不知道找过叶子多少次，屋内的墙壁也被顾安生用柴火画了一排圆圈计算着时间，而每当夜幕降临后，顾安生总会消失半个小时的时间才出现在屋内。
对这件事程薇燕和叶子同样不曾过问，可某些东西却从那个下午起开始悄然滋生，平日里时常粘着他的两人也很少会去打扰他了。
当然张硕倒是第二天就又出现在了他们面前，顾安生还是担负起作陪的任务，与他谈天说地、畅所欲言。
若非张硕还坐在轮椅上，估计顾安生会拉着他拜个把子，学着评书演义的故事来个烧黄纸，斩红薯。
你说为什么是红薯？
那当然是因为这里没鸡了。
…………
今夜，月色不像往日那般明亮，顾安生还是准时离开了小屋，摸清他作息规律的小洛后脚也来到屋前。
几分钟后屋外远处的空地上，两个年幼的身影迎着月光交谈起来。
“叶子，你听听我的劝吧！跟着他们没有好处的！”
面对小洛满心的善意，叶子却觉得有点讽刺，眼前这个不断编排顾安生的男孩前不久才因为他而获救，要知道在下水被堵住的情况下俩人根本没可能穿过城市回到这里，更别说还能否活着了。
想到这叶子突然发现，出卖与被出卖似是已成了常态，很多时候你甚至都无法选择自己的角色。
思绪不断牵动心弦，叶子又下意识摸到了胸口。
感受到试管所发出的点点温热，她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我不会离开的，但是我能给你提供一些情报，你可以将这些告诉张老，也可以选择不说，决定权在你。”
小洛脸色立马转晴，拉着叶子的手说道：“你终于想通了啊！就是嘛，跟着那帮人有什么好的！那个姓顾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叶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似乎是不太懂这个同龄人为何总能曲解别人的意思，但她还是凭着记忆将那天顾安生所标注的一处地点告诉了小洛。
听完消息后，小洛几乎快要蹦起来，整个人也焕发出莫名的神彩说道：“叶子！叶子！你可真是太聪明了！只要我把藏匿武器的地点告诉张老，他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说着小洛就转身向聚集地的中心跑去，走到一半还不忘对身后的叶子挥手道，“你放心叶子，我一定会把消息告诉张老的。”
看着那兴高采烈的人影，叶子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可话已出口她也不会有几分纠结，毕竟在某些程度上她和顾安生实在是太相似了。
正当小女孩准备回屋时，顾安生却早就站在了她的身后。
目光交织，顾安生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道：“早点回去休息吧。”
接着俩人一个不作询问，一个也没有解释，就那样回到了小屋内。
————
凌晨时分，躺在草席上的程薇燕翻来覆去始终没有睡着，就在她起身的一瞬，靠在门上的顾安生闭眼问道：“怎么？有事要说？”
少女有些迷茫的环住了膝盖，身子也跟着矮了几分。
大概酝酿了许久，她才答非所问的说到，“安生，你觉得我们还回的去吗？”
这个“回去”自然不是单指离开这个世界，顾安生明白她的意思跟着说道：“老林他们应该已经给你说过些什么了吧？”
程薇燕点了点头。
顾安生却不曾睁眼，依旧假寐着说道：“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了，否则的话这一切也未免太儿戏了。”
程薇燕诧异的看着他，似乎并不明白少年话中的意思。
顾安生继续说到，“现在你我处在不同的世界中，按照客观的认知来说，原本的世界即使与这里有快慢的差异，时间也应该同时进行，所以我们很有可能会被打上失踪的标签。就算按照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为量度进行计算，这十四天内那边也该过了些时日，可如果正好相反呢？如果我们不止要待上十四天呢？”
连番的询问让程薇燕想起老林的话，顾安生也睁开了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屋顶，“按照老林的话说，他和冯辉经历过数十次这样的传送，去过数个不同的世界，假如每次被传送过来的只有五人，针对不同世界又会发生多少次传送呢？要是拟订这个数是一百，就有五百人同时离开了原本的世界。”
顾安生一边说一边拿起一根木柴在地上计算起来，“再让我们把这一过程中递推到时间的序列中，如果这样的传送每隔几天会发生一次，半年内世界各地会有多少人离奇失踪？”
程薇燕不确定的答道：“数万人？”
顾安生点头道，“嗯，差不多了。”说着他看向女孩问道：“那么，再将这些被称为老鼠的人排出在外，每个世界又会有多少只猫到访呢？”
程薇燕迷茫的摇摇头，她未曾见过天选者一众，自然也不清楚该如何估量。
顾安生自答到，“就按照相同的数量来计算，也就是说有还几万人也消失在了原本的世界。”
接着顾安生将木棍扔在一旁枕着胳膊说道：“时间的法则不可能因为不同的世界而停止，所以原本的地球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可能会消失，又在很长一段时间后出现，如果你是这场游戏的管理者，你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吗？”
不等程薇燕回答，顾安生已经摇头道：“不会，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将这些人的存在全数抹除，这样原本的世界也会少一点纠纷，正常生活的人们也不会碰见些奇离古怪的事情，更何况无尽的时间、无尽的空间本就代表着无限啊！”
听到这程薇燕低声重复到，“存在被抹除吗？”
尽管顾安生的话和老林有些许出入，可得到的结论却是相同的，程薇燕也越发读不懂眼前的少年，似乎刚才平淡叙述就像是再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一般。
程薇燕也终于有点懂老林话中的“异常”指的是什么了，少年自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异常！
“你总是这么冷静？”少女突然询问到。
“冷静？”顾安生自嘲一笑，“这可不是冷静，若要说的话这只是一种心理扭曲所带来的产物，直白的说就是神经病了。”
说完这话两人沉默起来，又过了半个小时程薇燕才低声问道：“那你还会去找她吗？”
顾安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想了半晌才不确定的说道：“应该是不会了，如果我剩下的推论正确的话，也就没有找她的必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