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人潮如一道混浊的泥流闯进满是腐臭的堤岸上,这群肤色各异、服装各异的流民,脚踩一片片不明的瓦屑飞奔在浪潮之中。
顾安生瞥了眼远处正围聚而来的人影,随口问道:“白兄啊,这些是?”
白狗赶忙拉起他朝一侧奔跑,喊了句,“别废话了!逃命要紧!”
等到俩人涌入海岸线的另一头,白狗才气喘吁吁地说道:“这……这些是岛上的执法者,专门负……负责清理我们这种人的!”
顾安生眯眼望向远处,视线中几个服装笔挺的汉子正在仔细检查过往之人的行囊,还有些干脆用网布将流民包裹起来,那架势和圈羊没什么区别。
顾安生抿唇说道:“你带的东西应该上不了岸,对吧?”
话音落下,同船有过一面之缘的几个混血男人也跑到了他们身侧,当中那个凶狠的吉卜赛男人还朝顾安生吐了点口水。
顾安生微微侧身,随即夹杂黄白之物的腥痰落在白狗的身上,可白狗却恍然不觉,带着份讨好的笑意弯腰道:“大……大哥,您也过来了?”
男人一把拎起白狗的脖颈说道:“小子,别用你那结结巴巴的英语和我套近乎!你这只黄皮猴子也配和我说话!”
顾安生不太懂对方的优越感源自何处,正当他打算出手相助时,一道冷冽地嗓音从前方响起!
“他不配,那我够资格吗?”
顺着海岸线望去,一位身着漆黑制服的亚裔男子正缓步而来。
仅仅第一眼,顾安生就觉得对方似曾相识,可在他的脑海中并没有这类人物的存在,毕竟男人刻板的面容,以及全身散发出的凶猛气息很难让人忘记。
这时男人走到近处,高大的身躯撒下几片阴影遮挡住众人的视线,吉卜赛男人不快的说道:“哪里来的杂种,管的还挺宽的,不想挨打的话就给我滚一边去!”
对词句中的“son of bich”以及“fuck off”,男人混不在意,顾安生却由衷的感叹到英语词汇量的贫瘠。
原来骂人也是个技术活,如果不用汉语来骂就很难翻着花样将对方喷个狗血淋头,甚至很多时候我们常常将其当做语气助词,来表达心中的感情。
交涉不成,男人不再多言,反手就将对方摔倒在地,周围的几人也在这时带着惊悚的语气大声道:“教士!!!!”
这个词汇一出口,众人顿时以鸟兽散的姿态朝四处狂奔,顾安生却饶有兴致的看着男人,目光中多了几思索。
另一侧躺倒在地的吉卜赛男人仰头望向对方,似乎发觉自己刚刚究竟说了什么胡话,若是面前的男人有意取他性命,那简直是易如反掌!
慌乱之中,他四肢极不规律的拨拉着沙粒,几块残缺的骸骨也被扬到远处。
正是亚瑟的男人微微皱眉,对侮辱死者的举动,他向来不喜,可自身的戒条又让他不能出手。
顾安生却顺势接住一块飞来的肋骨,甩向男人的裆部!
“欻!”(这个词念chua,是一个象声词)
破空声带起飞扬的沙粒没入地面,男人惊恐的望向顾安生,整个人呆在原地。
顾安生朗声道:“兄弟,不是聊的挺开心的吗?怎么不继续了?”
男人顿时说不出话来,张大的嘴中带出几分粘稠的液体,要知道他们面前站着的可是活生生的教士!那个有着屠城灭国之能的教士!他不懂顾安生怎么还敢放肆,也不清楚对方到底要干什么!
白狗也在这时撒丫子朝远处跑去,刚才的一番变故中他并没有逃跑的机会,但眼下已经管不上那么多了。如果被搜查人员逮到,自己仅仅只是从哪来回哪去,可要是落入教士的手中,天晓得他又几条命能祸祸。
顾安生也没追他的打算,转头望了眼拼命奔逃的白狗后,便又将视线聚集在亚瑟身上。
就在此时海岸线上,一条形似鲨齿的洁白汽艇飞驰而来,在上面还有七个身穿灰袍的人影屹立在甲板上!
“唰!!”
一道道白光从前方涌现!
顾安生当即朝后滚去!
“啊!!!”
刺耳的尖叫声响彻天际,一低头顾安生就看见躺着的男人已被五柄明晃晃的刀刃贯穿,那形似直尺的锋刃并无刀柄,只有一整节利齿闪耀在日光下!
一侧的亚瑟带着份冷意道:“教会吗?”
话未说完,前方的波浪上出现一位位踏浪而行之人!
他们宽大的衣袍被狂风裹挟,一双双灰白无波动的眼眸直直望着顾安生,如同索命的幽魂!
亚瑟疑惑的说道,“异端骑士团?”跟着他侧身看向沙滩上的少年笃定地说到,“那么你就是他们的目标了?”
顾安生很想否认,可看了眼来势汹汹的七人,他便十分光棍的点头道:“就是小爷,怎么滴了!”
地道的汉语让亚瑟面色微顿,但他又回身说道:“那就行,也不枉我白跑一趟!”
话音落下,男人宽大的袖口中滑出两柄考究的枪械,顾安生清晰地看到某种金属质地的齿轮,为男人架上了弹夹。
这时远处的七人离顾安生已不足五十米,从他们的手中也极为魔幻地闪现出雪白的刀锋!那感觉就像是有人从虚无之地递给了他们武器,又像是刀锋自动跟随而来!
顾安生愕然道:“有没有搞错,教会还有这本事!”
亚瑟淡淡道,“异端骑士团本就是教会手中的劲旅,这种寻常的异能是他们的标配。”
“好吧!”顾安生摇摇头坐在地上,索性撑起下巴望着男人说道:“那看来您应该是对付他们的行家了?”
“行家?”男人微微皱眉,但随即又舒展眉头道:“若是用你的意思来解释,我的确是个行家,不过我还有个更简洁的称呼。”
顾安生歪头问道:“什么?”
“教士!”
两个字说出,亚瑟型如猛虎猛虎般冲向来人,他手头的枪械带出一阵呜咽的嘶鸣,随即枪声响起,一位骑士直接被子弹炸穿腰腹,整个人如一盆清水散落在海浪之中!
顾安生下意识摸起烟来,嘴里呢喃道:“科技对魔法,我这是在欣赏VR电影吗!”
摸索了一会后,顾安生这才想起手中并无香烟,可他又瞥见不远处沙地上的淡黄色药剂,便将这东西拿了起来。
阳光下,顾安生细细打量着药剂淡黄的色泽,就像是在透过薄雾欣赏一片美景。
而在前方的沙滩上,亚瑟穿行在钢刀之中,每当锋刃击中他的胸口,就会穿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响声,几点火花也顺着模糊的轨迹喷洒下来。
一时间,黑与灰交错并行!
可异端骑士团的六位好汉似是无法突破亚瑟的防御,也不知那单薄的中山装是如何抵御对方的攻击。
于是这七人,又或者说是六人以繁复的阵法困住亚瑟,从那富有韵律的步伐中渐渐生出一片淡淡的光华,将他们包裹。
亚瑟眉峰凛冽,一边用枪身抵御短刀,一边时不时扣动扳机,可他同样没能击穿对方的躯干,反倒是特质的子弹被反弹到他的身上,又折射进海岸之中。
男人微微叹气,用汉语说道:“这样的法子你们是第一次用吧?”说着弹夹从枪身滑落,男人袖口中的金属义肢再次推动!
“啪嗒!”
枪械上膛之声响起,随即亚瑟站在原地微微错身,他的双手也不断交叉。
每当枪械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便有一枚子弹没入来人的眉心,仅仅一瞬间的功夫,亚瑟面前的六人齐齐躺倒在地,失去了生机。
而男人则依旧维持双手交叉的动作,直到枪头的烟雾散去他才以掌心画圆的动作,摆出收势的姿态。
顾安生透过淡黄色的药水注视男人,脱口而出道:“枪斗术?”
男人转身看着他,缓步而来。
直到抵达顾安生面前,他才在逆光的阴影中带着份不易差觉得儒雅问道:“想学吗?”
顾安生再次愕然,有些恍惚地问道:“你要收我为徒?”
男人点点头,“这本就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更何况你算是个不错的苗子。”
对于这种神展开,顾安生不太拿捏的准,想了想后他摇头道:“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每天打打杀杀的,有份安稳日子就行!”
“安稳日子吗?”
顾安生的话让男人产生了一丝恍惚,紧跟着他不带半分感情地说到,“那你可就要失望了。”
顾安生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男人微微顿首道:“很简单,因为你和教会有不明的关系,现在我要以帝国最高指挥官的名义,逮捕你。”
顾安生差点没栽了个跟头,秉持着守法遵纪的态度,他清了清嗓子后说道:“可这里也不是帝国的领土吧?你有什么权利抓我?”
男人点点头,跟着就将手中的枪械摔在一侧的沙滩上冷冷到,“那么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了!”
“嘶!”
顾安生倒吸一口凉气,长这么大他很少见到有人能如此高雅地做出不要脸的行径来,可今天他着实长了把见识。
男人还是平淡地重复到,“想学吗?”
顾安生虚眼看着他,吐出句半死不活的话,“我还有的选吗?”
男人反问道:“你说呢?”
“好吧。”
顾安生索性抱着脑袋十分痛快地应到,“那就请您传授神功吧!教士大人!”
亚瑟微微皱眉,似是对顾安生这种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不满,可他眼中却无半分不快,大概长时间的服用抑制剂后,他已经很少与人正常交流了。
接着男人转身向前走去,冷冰冰地说道:“来吧。”
顾安生瞅了眼地上的枪械问道:“这东西你不要了?”
男人停下脚步,好一会后才应了句,“送你了,就当是见面礼吧。”
顾安生立刻将手枪捧入怀中,看着枪身上大写的符号A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可别告诉我真是教士啊!这名字也忒奇怪了点!”
男人再次停下脚步,以他特有的通透嗓音说道:“亚瑟,你可以这样称呼我,但记住别在他人面前直呼我的姓名。”
顾安生做出了然的动作,又扬起沉重的枪身细细打量着。
透过其中繁复的齿轮,顾安生偶然发现在A的下方还有一个歪歪扭扭地M立在角落,一瞬间他突然明白男人为何如此眼熟。
但略微沉吟后,顾安生不发一语跟了上去。
行进中,俩人没有再多说半个字。
不一会亚瑟听见身后响起吞咽之声,转过头他便看见顾安生正拿着药剂对瓶吹!
“啊!”
抹着下巴上滑下的水珠,顾安生面色显得十分扭曲,亚瑟更是淡淡地说到:“抑制剂可不是这么用的。”说着男人从怀中拿出一块形似烟盒的东西,从里面抽出一根拇指长的试管塞入上方的口子中。
跟着他握住烟盒的把手,朝静脉注入药剂,伴着指针快速的降落,男人吐出句,“这才是正确的用法!”
顾安生鄙夷地看着他,“搞得还挺花哨,用嘴喝不是更方便?”
男人不咸不淡的应到,“方便是方便,可直接饮用有很大的几率会发生猝死的状况。”
顾安生立刻抬起狭长的试管,不以为意地说到,“不太行啊,我看这几率也太低了点,不过味道却是挺不错的,有别的口味吗?”
男人难得正视起面前的少年,尽管他的确有意收对方为徒,不过更大的因素是看重教会和顾安生的关系。
但眼下,男人眯起的双眼充满了好奇探究的目光。
两两相望中,顾安生摊手道:“可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我有点与众不同,但这是天生的,没法改!”
男人摇头道,“疯子!”
可说完这话,他又出现了片刻的恍惚,紧跟着才在心中念了句,“同类吗?”
感慨之声顾安生自然无法听见,可从男人淡淡的倦容中,他已经得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剩下的也只不过是进一步的探索了。
…………
不一会俩人离开了海岸线,踏着五颜六色的垃圾堆,顾安生随口问道:“罪岛的环境也太差了吧?没人管理吗?”
男人反问道:“若是有人管理,这里还能叫做罪岛吗?”
顾安生仰头想了想,发现是这么个理,可瞅了眼男人横行无忌的态度,他又问道:“你以前来过这?”
男人似是被勾起往事,语调也不再冰冷,“嗯,在我没有加入帝国之前,的确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顾安生继续旁敲侧击道:“那您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啊?”
男人立刻停下脚步,转头一字一句地说到,“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要做的只有听从我的命令。为学之道,你不懂吗?”
顾安生撇嘴道:“又不是我自愿的,还不是你强拉硬拽!”
少年的腹诽没让男人生出不快,他只是望着眼前还在接受盘查的流民平静地说道:“如果你不愿意,那迎接你的将会是比这更惨烈的情况,帝国对待教会的人向来不会手软。”
顾安生瞥了眼一侧如猪狗般的民众,这才看见一位小女孩被推到在地,手中早就翻烂的书籍也四散一地,紧紧贴合在泥水之中。
可小女孩仿佛没有察觉道手头的伤口,自顾自爬向那散落的纸张,连一双小手也被人踩在脚下,发不出半声呜咽!
顾安生眉头紧皱,呼吸有点不太顺畅,他刚想走过去,女孩却被另一人踹到在地。
“谁让你挡着路的!没看见后面还有不少人呢吗!”
粗暴的话语吓得女孩蜷缩在地上,她的母亲也赶忙将她搂在怀中,一个劲致歉。
“对不起!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
说着女人将发烂的书籍从地上捡起,带着丝惶恐将泥水用白皙的手掌抹去,不一会书籍回复原样,可顾安生却清晰的看到字迹已经模糊,女人的手也变得肮脏不堪!
当那对母女消失在人群之中,顾安生带着丝嘲讽说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信仰?”
男人轻声应到,“信仰这件事,本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