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触及地平线,背对夕阳的言瑾瑜好久未曾出声,地面上是他不断被拉长的身影,其中似乎还有一抹血色正在晃动,顾安生知道那是男人双眼所投射的光芒。
“呵。”
言瑾瑜的轻笑声从身前传来,从他嘴角所勾勒出的弧度伴着面部的肌肉线条宛若人世间最美丽的画像,可顾安生却从那副笑容中感受到一股血腥的气味,就如同昨夜那场席卷街道的浪潮。
倘若世上真的有死神的话,那他在收割世人生命时就该是这副表情了。
紧跟着言瑾瑜双手抵住膝盖说道:“你分析的还不错,那么还有呢?”
“还有?”
顾安生心中产生了丝疑惑,但依旧说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答案,“你做这些,难道不是为了引我上来?”
言瑾瑜抿唇点了点头,“是这样?但,还有呢?”
顾安生不由皱起眉了头,神情中的困惑更是一目了然,言瑾瑜轻声说道:“你刚刚的话证明你还算有可取之处,但我引你上楼并不是为了听你的推论。”
顾安生沉吟片刻,拿出胸口的名片说道:“那你是为了这东西吧。”
言瑾瑜点头又摇头,“不错,这是理由之一,可并不是全部。”
顾安生索性试探到,“那么你找我来是为了董先生?”
言瑾瑜勾起嘴角,“是有他的原因,但你还是不明白啊!”说着男人终于站起身,那伟岸的姿态带给人莫名的压力,就如同一只蚂蚁在仰视近在咫尺的星辰!
顾安生艰难地淹了口唾沫,原本酸痛的身体更是在一瞬间进入了戒备状态,言瑾瑜瞥了眼少年便转身望着即将埋入远方的日轮说道,“看着四周这帮家伙,你应该能明白的吧?”
男人灌下最后一口酒说道:“这世上没有白来的信任,你有我可以利用的地方,但你还需要向我证明,你有这份被利用的资格吗?”
伴着最后一个字音从空中飘散,四周的丧尸如同被解除了枷锁一般,猛地开始朝少年涌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顾安生面色一滞,可他随即又调整好心态,只不过那紧皱的眉梢表明他并不如明面上那么轻松。
瞬息之间,尸群已将顾安生团团围住,眼看顾安生就要被淹没其中时,少年的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空洞!
这种如同死尸一般的表情,是顾安生从未向他人表露出的神色,大概除了那位与他共同生活的男人外,很少有人会知道这个少年是怎样的薄情与冷漠。
唯一与旁人不同的是他的薄情是对自己薄情,冷漠则是对生命冷漠。
于是天台上就出现了一副奇妙的景象,一个手持刀、棍的年轻人,以死寂的面容站在原地,在他四周是庞大的尸群前仆后继、不断涌动。
…………
渐渐伤口开始增加,鲜血与污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一直游刃有余的少年也不断喘着粗气,从他口中连续漂浮的白雾,则是某种身体即将抵达临界点的表现。
这时言瑾瑜不禁回身望向远处的顾安生,嘴角更是逐渐翘起,“这才对啊,疯子与疯子之间的交流会,不就该这样坦诚吗!”
可少年并未听清他说的话,但不知为何远处的那个身影却与记忆中的某些事物相重合,尽管顾安生清楚的知道男人并不是他脑海中的那个人,可身体却仿佛自行回忆起往事。
鲜血在这一刻变得冰冷,目光仿佛要穿透云霄般目视着远处的那人!
霎时间原本力竭的少年又有了力气,肢体更是本能的挥舞着手中的刀与棍,那从锋刃处所跳跃的律动,正是白天老林抵挡尸群时使用的技巧!
看到这一幕,言瑾瑜带着点愉悦的口吻说道:“力量不足以巧破之吗,呵!对付尸群倒是绰绰有余了,”说到这男人摇了摇头,转而又远眺别处,“可力与技从来都是不可分割的啊。”
伴着他的话语,顾安生手中的铁棍应声而断!少年任由数只丧尸撕咬下他手臂上肉,顺势将手中的半截铁棍插入面前三只丧尸的脑壳中,仿佛在穿糖葫芦。
接着他又猛地踹开左侧的丧尸,接住半空中落下的另一截铁棍,插入正撕咬他大腿的丧尸体内,那刚猛的力道直接让铁棍钉入水泥地面,他的手也在反作用力下皮开肉绽!
少了一把武器意味断了一只臂膀,可少年却丝毫没有动摇,反而用鲜血淋漓的左手插入面前丧尸的胸腔,伴着诡异粘糊的触感,少年一把扯出几根肋骨,并朝着身后想要啃下他耳朵的丧尸插去。
“噗!”
如同水泡般破裂的声音不断响起,身后丧尸的眼球与脑仁也被洞穿!
手中的厨刀已经变成了锯齿,伴着不断响起的筋骨分裂之声,少年开始用身前的尸体作为武器。
断肢,肋骨,头颅,一切能用到的他都不会放过,尽管令人恐惧,可莫名又添了几分悲凉,就如同溺水的人在死命挣扎。
是求生的欲念?
是对死亡的恐惧?
没人说的清楚,大概也只有那位疯狂的当事人明白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
时间缓慢前行,少年则如同机械一般不断重复着单调的动作。
挥、砍、刺……
挥、砍、刺……
肉体已经到达了极限,左右两只臂膀早已变得残缺,不少筋肉伴着鲜血染红了少年的骨头,可那股疯狂却一直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如同凶猛的浪潮一般!
此刻少年唯一庆幸的也就是他英俊的面容得已保存了。
远处的言瑾瑜漠然看着那被碎肉与血浆包裹的人形,口中的话则充满了挑衅的意味,“怎么?这就不行了?连我的身前都到不了,还能做得到什么呢?”
或许人就是这样,愈是在旁人想要劝你放弃时,愈是要死命挣扎!尽管挣扎到最后不一定有结果,可某些人就是不到黄河心不死。(ps:是不是很像老师叫你交卷时,你还奋笔疾书的模样)
“闭嘴!!!”
少年猛地大喝一声!
尽管已经看不出他本来的模样,身体颤抖的幅度也愈演愈烈,可少年还是拎着一根丧尸的手臂指着男人说道:“给老子乖乖坐着看好了!!”
话音落下,少年猛地用膝盖撞碎面前丧尸的腹腔,并用手头的断肢插入其中,伴着厨刀划出的不完整的弧线,顾安生开始向前冲锋!
“呵,”言瑾瑜的脸上再次绽放出笑容,“那你可得让我好好见识见识啊!”
对话结束,顾安生手中的动作也愈发凶狠,那从老林身上偷学的技术早已被他忘却,但肢体却从不断重复的动作里学会了一部分。
随着时间推移尸体越来越多,残肢铺满地面,而人呢?
人如同以柄宁折不弯的利剑,不断破开身前的阻碍,这一刻顾安生如同古人口中的蜉蝣,渺小、脆弱却又那般令人倾佩!
蜉蝣如何?
蜉蝣撼大树,可敬不自量!
……
终于顾安生与言瑾瑜所站的地方只有一步之遥,可身后那一双双腐朽的手却死命拉扯着他,顾安生甚至有种自己正在被分尸的错觉。
可疼痛早已麻痹了神经,他那仅剩的感知也变得暧昧不清,就像他脑海中的某些记忆。
“噗通!!!”
少年还是到了下去,无数的丧尸在一瞬间如同海潮般淹没了他的身体。
言瑾瑜漠然看着身前的一幕,语气更是淡漠,“终究还是只能到这个地步吗?”说着他便想转身,可就在这时!一只露出白色骨茬的手臂从尸海的下方伸出,死死地抓住了他的右腿!
言瑾瑜不由停下动作,转身看着那只手。
尽管手掌已被污血所覆盖,甚至还有不少碎肉正在晃动,但从某些部位还是能看出这是一双白皙的手掌。
或许在某个不一样的地方、某个不一样的时空里,这双手的主人可能会弹奏钢琴,可能会牵着心爱女孩的手,可能会干许许多多不一样的事情,而不是想现在一般成为某些怪物的盘中餐。
“呵……哈哈哈!!!”
言瑾瑜莫名笑出了声,那令人悦耳的嗓音中传出的是一种旁人难以差觉得疯狂!
“喂!这不是能做到吗!”
这番话似乎是从唇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低沉、幽暗,如同寂静的深海一般让人向往,又令人生畏!
当话音飘散,一阵猛烈的气旋从虚空中产生!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言瑾瑜身前响起,产生的气流则吹乱了他的长发,也吹散了那密密麻麻的尸群!
言瑾瑜看着身前仅剩的那具躯体,头也不回的向上伸出右手,随即暗红色的光流从他的身体内涌出汇聚在臂膀之上。
男人倒是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举动,反而有些平淡的将手掌握成拳头,于是乎那飞散在空中的丧尸就那样硬生生被不知名的力量碾成肉沫,最终化为了一场以血肉组成的细雨。
之后男人恢复了冷淡的模样,伸出右手接住了一滴血雨,看着掌心处不断散开的纹路,男人对身前依旧抓着他右腿的少年念了句,“雨如墨,人如画啊!”
————
街边,天色已经放亮,顾安生的屋内某个中年男人正习惯性地打扫着地面,事实上这里并没有什么灰尘,顾安生本人也时常会自己清理。
可身为监护人,这位姓方的男人有种说不出的责任感,而当这份感情无法全数发泄时,他便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填补。
“安生,没回来啊。”
说着男人看了看桌前被放倒的相框,习惯性的将相框扶起,照片里男人和女人的笑容还是那么灿烂,而那个孩童则多了几分烂漫与天真。
看着这副画面,本命方朔的男人勾起一抹无奈地笑容,“我这算是把安生照顾好了吗?”
自问的话语,无人回答,除了窗边休憩的几只麻雀外,就剩下男人孤寂的身影。
突然男人是像是想起什么,扔下手中的活计来到客厅打开了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当屏幕亮起,男人熟练的将昨天顾安生所选的礼物发给了在欧洲学习的同事。
忙活完这事,男人就又整理起屋子,到了中午男人习惯性地做了两菜一汤,等候着某个少年回家。
“嘀嗒,嘀嗒”
墙上的钟表发出摆动的声响,饭菜在不知不觉间散去热气,男人习惯性地自言自语到,“看来今天就我一个人了喽。”
说着他慢慢的吃起了饭,但双眼却时不时会超玄关处扫一眼,明显是在等待某人的归来。
一点钟时,屋门外终于传出了动静,男人立马拿起桌上的报纸挡在身前,可双眼却时刻瞄准着屋门的方向,更时不时会用脚尖点点地面,以此来掩饰某些更本掩饰不住的东西。
“啪!”
随着防盗门打开的声音传来,男人像是听到什么号令一般正襟危坐,正因为这样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手中的报纸是反着的。
大概过了半晌,一阵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接着跃入男人余光中的是一位活泼美丽的女孩。
女孩看到男人后立马露出笑容说到,“方叔,你也在啊!”
大概是女孩身上的活力感染了男人,男人放下手头的报纸起身说道:“小葛,你来了啊。”
面对熟悉的长辈,温葛习惯性地走到一边指了指茶几上反着的报纸,脸上也多了丝小辈的顽皮。
男人随即一愣,有些尴尬地将报纸摆正,“小葛啊,这事可别告诉安生呐。”
温葛连连点头,“放心吧,方叔,我的嘴很严的。”
听到这话,男人不由想起了自家妹妹,心中感叹了句,“看来这事保不住啊!”
闲聊过后,方朔想起顾安生屋内的那个小纸箱,麻溜的将东西搬到了客厅,温葛看到这东西立马惊讶的问道:“方叔,这东西还没扔呢?”
方朔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也知道,安生总是说扔却不扔,所以我俩商量了一下,决定将这东西交给你处置。”
温葛仰头思索了一下,便十分爽快的的答应了。
知道顾安生不再,温葛也没做逗留,抱起纸箱打算离开,临走时温葛还问了句,“方叔,你知道小安子去哪了吗?我今天给他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方朔有些无奈地笑到,“你这个正牌女友都不清楚,我咋能知道呢?”
这番调侃,让女孩面上不由一红,方朔也总算找到点身为长辈的威严,接着他又说到,“对了,你爸最近不在家吧?”
温葛点头道:“是啊。”
方朔立马双手环胸,右眼一眨说道:“那等安生回来,我让他去你家找你。”
“方叔!!”
女孩跺着脚,做出一副气鼓鼓的模样,随即抱起箱子就往外走,当她到了门前时方朔跟了句,“要不要我送送你啊?”
温葛立马回头,做了个鬼脸说道,“才不要!”说着就离开了。
目送女孩离去后,方朔脸上多了一份柔和的笑意,接着他来到书房,准备为明天的讲座准备资料。
正忙活着,男人一抬头就看到了书桌上放着的相框。
入眼是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六岁多点的孩子站在一间老旧屋门前的画面,但不知为何那孩子的眼神竟是出奇的冷漠,相比之下那位与方朔容貌相同的男人则笑意温淳,耐心的蹲下身搂着身前的孩子。
注视着这副画面,方朔不禁放下手头的资料,转而拿起相框轻轻擦拭道,“想不到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轻声的感叹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感情,画面中的男人也人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想起过往方朔嘴角的笑意愈发浓烈,他还清楚的记得年幼时的顾安生总是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他也知道对这位养子而言,当年发生的一切是不可磨灭的。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时常会问自己有没有辜负顾家那几位老人的信任,是否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好友。
想着想着,他又情不自禁的笑出了声,“老顾啊,这孩子现在可是像我多过像你啊,你可别托梦揍我,不然我可是要和安生告状的。”
自言自语之后,方朔放下相框,拿起资料离开了书房。
只是当他刚踏出屋门,那相框竟是毫无预兆的碎裂开来,相片中年幼的孩子也一点点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