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是,即便是风丝一般的声音,在舞裳听来,也是一个晴天霹雳。
舞裳浑身都一个激灵,压制不住的微微颤抖着。脑海里,被雷击中一般,只留下一片空白,却一遍又一遍的回响着那句霹雳般的话。
整个房间的人都沉默着,似乎在等待她发话。
柳灵妮第一次没有多插嘴,她似乎能够听明白,也不流眼泪了,只是翻过身平躺在舞裳怀里,默默的看着她。此刻,没有人能看到舞裳的表情,除了柳灵妮。
她怔怔的看着怀里的柳灵妮,眼里蓄满泪水,紧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到发白、流出丝丝鲜血也不愿意放开。她怕,怕自己一旦放开,那堵在喉咙的压抑就会一喷而出。
寂寞的九年,爹和娘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边,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对自己那么关心备至,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九年间,一点点的浸蚀着自己的心,触动着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虽然,他们有不少缺点:贪财、胆小、爱名利……
但无论如何,他们对自己的爱——那绝对没有掺假的父爱和母爱,那么真实的感受怎么可能,可能是一场虚情假意?
以为自己可以占有这让人沉迷的小小的幸福,直到,直到找到妹妹,了却了心愿,这幸福依然还伴随着自己。
可是,就在自己还沉迷在幸福中的时候,他们却不再顾惜,在毫无预兆的时候,端上了这鲜血淋淋的残酷事实摆在自己面前——自己爱着的爹杀了自己的亲身爹!
可笑?可悲?舞裳放开牙齿,嘴唇上布满鲜血,一点点蔓延到嘴角,她苦不堪言的扯了扯嘴角。
“告诉我。”舞裳说着,捏紧拳头,强制自己的声音不那么沙哑、无奈:“告诉我,柳府上下,有多少个……妖。为什么,我娘,一点都不害怕你?又是谁,杀了四娘和五娘……”
是的,就在舞裳稍稍找回一点思绪的时候,所有的问题如同洪水猛兽般,一涌而上。
柳府,几乎所有的人的骨子里都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与众不同。而娘若不是妖,她那么胆小,为什么又不害怕妖怪爹……柳显达?四娘和五娘的身体在死后依然保持人形,若不是人故意施法,那么就意味着,四娘和五娘也都是人,但,她们在柳府并没有开罪什么人,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
“除了你和你娘、四娘、五娘、灵妮,其他……”
柳显达依旧低着头,脸上尽是痛苦与不舍,他也是被逼的,否者,他真的就想一辈子拥着舞裳这个乖巧的女儿。
在柳显达眼里,她从来都是温和如水、无欲无求。面对美名,不骄不躁,面对恶言,一笑了之,有这样的女儿,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虽然他是妖,但他也明白,能有这样豁达、淡定的女儿,是一种奢侈。何况,他对这个女儿,是真真正正付出了爱意的……
“舞裳,柳府……爹……我不想骗你。”柳显达说着,抬起头,毅然道:“但是,有些事,我不能说。希望你能理解我。”
舞裳疑惑的看着柳显达,看着他的眼睛,带着探寻的意味,就这样一直看着,她现在只希望,柳显达对她还保留着那么一点点、起码的信任以及父爱,能够将这些事,一五一十的亲口告诉她。
那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真的不好受——就像是自己是个傻子,被一群人戏弄着,却还沉迷其中,自觉惬意。
然而,那双原本满是歉意和不舍的眼中,猛然闪过一丝杀意,一丝决绝的杀意。舞裳愣了愣,一颗心顿时冰凉,良久,她忽然笑了笑,带着一丝凄凉,妖精做的事,她还是真的不能揣摩呢……
她不知道,那个眼神,是有人为了让她彻底放弃这个父亲而发出的。
看着舞裳的样子,柳显达像在被人用已经钝掉的刀一下一下的割心头肉,他动了动嘴唇,想要上前解释什么。最终还是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无奈的低下头去。
他想说,刚才那一个眼神,不是他的。
可是,他不能说,那个人是曾经救他一命的主人,他绝对不能出卖。
这个时候,其他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绝了般,没有思想,眼神空洞,什么也听不见看不见。
除了无崖和御风寒。
无崖在一边静默的看着,除了眼神随着舞裳的情绪而不断变化之外,不曾有过多的表情和动作,俨然一尊千年不变的石雕。
御风寒也看着,嘴角始终挂着一丝邪恶的笑意。虽然,在看到舞裳痛苦绝望的眼神的时候,他的嘴角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下一刻,那笑容更加放肆了,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在他眼里,舞裳是他的是有物品,别人休想通过任何方式把她夺走,包括那两个盟友。
“呵呵,你以为你不说就可以瞒天过海了?”
御风寒把视线从舞裳身上挪到柳显达身上,表面上虽是不愠不火的说着,可眼里的残酷却是毕露无意。
“我与你交手,你连我一招都当不过。柳灵妮被剔除了丧母的记忆,我勉强可以相信是你做的。但是,九年多前,要清除这么多妖还有四个人的记忆,还要让她们完全接受一个新的记忆,这对你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究竟是谁,帮你做的这一切呢?”
御风寒淡淡的、充满威胁口气的说着,并故意把问题挑明开来,为的就是将舞裳的疑问一并回答了。他可不想他的女人,成天花心思去想除了他以外的事。
柳显达听后,脸色已然惨白,却还是沉默不语。
御风寒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微微一转身,飘然坐在了凳子上,那一袭胜雪白衣随着他的动作轻盈的飞扬起来,纤尘不染,飘然出尘。
“你也没有能力用法力护住人的心脉。按照计算,一个人接受一个妖的妖气,若无外力护住心脉,三年内,必死无疑。然而,她们五个在众妖环绕下,竟然还能够撑过近十年,心脉受损程度各不相同,啧啧,真是奇了呢……你说,你用了什么方法去请了这么一个高手来呢?”
御风寒轻描淡写的说着,说道高手二字的时候,音调稍稍提高了一些,眼神遽然一冷,脸色亦是微微一寒。
柳显达听着,似乎整个人崩溃了,眼神很是涣散,一张胖嘟嘟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肥大的身躯微微的颤抖着。
就在御风寒大意之时,柳显达突然眼神一敛,手中紫光乍然亮起,猛地一掌拍向自己的脑袋。
一声闷哼,一口鲜血,一个肥胖的身躯由慢而快的轰然倒下,将舞裳从恍惚中唤醒,将怀里的柳灵妮放下,错愕的看着这一切,千不该万不该,柳显达落气前最后那一个充满不舍、歉意、怜爱的眼神,被舞裳一览无余。
爹!
舞裳在心里呐喊了一声,猛地站起身来,忙不迭的跑到柳显达身边,看着他的身躯瞬间华为一只火狐,被包裹在巨大的官府之下,那些曾经的画面流过眼前,一晃眼又消失了,舞裳心中一阵阵锤心的痛,眼里模糊一片。
为什么我来到这个世界两次,都要接受至亲至爱离开的痛苦?!舞裳失去了冷静,脑海里忽然闪现了这样一个念头——是御风寒毁了我的家,又是我,逼得爹自杀的!
而此刻,御风寒一心想找出他两个盟友之一,见柳显达自尽,惊诧之余,怒气徒然升起,忽略了舞裳的举动。眼神一凛,狠狠的拎起一边眼神呆滞的柳弈修。
御风寒正要说话,忽听舞裳冷然而凄厉的喝声:“够了!御风寒,你这恶魔,放了我三哥!你让我失去了一切,你究竟还想怎么样?!你要我的命,我给你就是!何必这样为难我的家人?!不管他们是人是妖,至少他们爱我,不像你!你这恶魔,我恨你!
我舞裳指天发誓,这辈子,永远不会原谅御风寒你这个恶魔,若有违背誓言,我愿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御风寒手上猛的一抖,仿佛被什么抽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上那一袭红衣颓然落地,舞裳见状,冷眼扫过御风寒,眼神落到了柳弈修身上,立刻就变成了担忧和关切,她连忙跑过去,吃力的想要将柳弈修扶到一旁。
御风寒怔怔的看着舞裳,瘦小的身躯,胜仙的容颜,然而那决绝的、冰冷的三个字,却那样轻易的从她的口中说出,那最残酷的誓言,她对他也毫不吝惜。
等待了千年,等来的,就是一句“我恨你”,还有一个决绝的誓言吗?
不是第一次,御风寒有了心痛的感觉。
那种压抑在喉咙的痛,弥漫在心里的酸,一点点的折磨着他。
没有多说一个字,他转身,一挥手,解开了所有人的封印,然后没落的走了出去,没有目的的走着,这一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该去什么地方。
舞裳自己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间抬头,看到那个渐渐远去,满是孤独沧桑的白色背影时,心里居然莫名的一酸。
或许,她刚才真的做得有点过分了,毕竟,某种角度上,他也是为了不让自己被骗,是一片好心。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呐!
但无论怎么样,爹爹死了,却是事实。
舞裳想着,眼神黯淡了下去,久久回不过神来。
还好,爹爹可以再次投胎做人。
终于把自己从忧伤中扯出来后,舞裳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也平稳多了。很快,舞裳完全清醒过来——爹的死,她要怎么解释?天庭会为此将她抓回去吗?
正当舞裳迷茫之际,屋内的众人都渐渐恢复了神志,柳灵妮从床上晃晃悠悠的爬起来,见气势不对,连忙跑到舞裳身边,张口要说什么,但因封印还没有完全解除,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急之下,竟然白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舞裳见状,连忙费力扶住柳灵妮,碍于形势,不得不保持沉默,没有唤无崖帮忙。然而,怀里扶着一个比自己高的人,还要面对众妖质疑的眼神,舞裳真的不能想出再有一件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这时,柳显达的正室忽然扑上前来,抱着柳显达的真身,悲痛的仰天长啸,就在这一声凄厉的长啸之后,她的身体蓦的幻化成一只白狐,迅速刁起柳显达的真身,奋力一跃,灵活的跳出了门,消失在众人眼中。
这一幕吓得一旁还没弄清楚状况的苏亦薇一口气没提上来,双眼一闭就要往地上倒去。恰在这时,一个黑影从旁边闪了过去,将快要落地的苏亦薇托住了。
舞裳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就听到面前的人冷冰冰的问:“是御风寒杀了爹?”
柳弈修面无表情,那美艳的脸上一双眸子似乎也波澜不惊,只淡淡的看着舞裳。在场的众妖听到柳弈修这样问,怨恨的目光一瞬间全都集中在了舞裳身上。
她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看着四周的狐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在狐妖眼中,她已然是敌人,无论她说是与不是,都是她的错。
那句“三哥一只都相信你”在这一刻,也灰飞烟灭了呵,舞裳心痛的想,山盟海誓况且都有背叛的一天,何况一句连誓言也算不上的承诺。
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女子清冽而充满警惕的声音:“师傅,这里妖气甚重!”
“走,进去看看,大家小心跟上。”
一个沙哑苍老的女子的声音回答到。随后,是数十个人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屋里的那些下人一听,立刻露出利爪獠牙,身后的尾巴更是遽然撩起,或一尾或三尾。舞裳有些失神的看着,谁都知道,外面来的,是收妖的道人。
原本柳显达是众妖的主人,如今一死,柳时宇便成了众狐妖的首领,只听他冷喝一声“杀出去”,群狐便怪叫着猛地破墙而出,立刻,外面就传来了厮杀的声音。
柳弈修在跟着众妖飞身而出的前一刻,低声对舞裳说:“趁乱逃!”随后一晃眼消失在舞裳面前。
三个字,让舞裳双眼一热。她赶紧吩咐了无崖带上苏亦薇和自己一起逃,怎奈她扶着柳灵妮,根本走不动。
无崖一手将苏亦薇托起,走到舞裳面前,二话不说,一把将舞裳和柳灵妮抱了起来,然后纵身一跃,凌空而起。
匆忙间,舞裳回过头,看到庭院里已经乱作一团,午后的金色秋阳中,十几个人与几十个狐妖厮杀,漫天飞血,惨叫连天。而那一袭红衣正一次次将欲向舞裳追来的狐妖击落。
自相残杀本不是他所愿,但为了我,他毅然这么做了。舞裳想到此处,心里酸酸的,叹道:“三哥,此处一别,何时再见。”
说完,她双眼一闭,一滴泪不争气的滑下。一个原本美好的家,虽然不算得上十全十美,但也算是美满的,却一朝败落,残破至此。那种和至亲分离的痛,一瞬间袭击了她的全身。
心念一动,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前生的老爸,也不知到如何了。他疼爱万分的两个女儿,任性的抛下他,一去十几年,杳无音信,他心里又是何种感受?怕是每每想起,心里就如同刀搅,白发徒增吧。
无崖抱着三个人落在了城外的一片树林中。
舞裳找已经平静了心绪,既然选折了再到人世,就必然会经历这些,伤心也无用。
看着无崖有些苍白的脸,却只休息了一会,就俯身想自此将她们抱起御风飞行。舞裳立刻摇头,有些担忧的说:“无崖,你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