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畔醉酒后醒来,也不见头疼,倒是睁眼就被一张明艳的小脸吓了一跳。
小丫头一身红衣,明眸皓齿,耳朵上坠着一串铃铛,一见里畔醒了,当即扑来一个热烈的拥抱,小脸在里畔的胸前蹭了又蹭,哇呜哭道:“师母!你可算醒了!我以为你要死了!”
“鹿……鹿野?”里畔挣脱不开,鹿野手脚并用团在她身上,将她锁得险些要岔过气去,“等,等等!你唤我什么?”
鹿野一顿,爬起来,抹去了眼泪嘻嘻笑道:“师母啊!我们知吾荒的妖君,到了我这般年岁,便要被丢到下界历练,方才我求了师父,替我择个好人家投胎去,还要让那大冰块木头范无救护我此行,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应下了。听闻师母你近来的状况不太好,我一收到消息,赶在入胎道之前,特来瞧瞧你。”
说着,鹿野咬着手指,眨巴眨巴着大眼睛,“怎么……师母你为何想不开?”
合着鹿野以为,自己是好端端地寻死觅活的那一个?
不对,这不是重点,里畔坐起身,也顾不得披头散发,一脸狐疑地紧盯着鹿野,“你为什么唤我师母?你师父又是谁?”
“我师父,自然就是鼎鼎有名的阎君东篱!知吾荒人尽皆知,怎么师母一点也不知道吗?”鹿野歪着头,摸着下巴思索了半晌,“说来也奇怪,我听闻师母不省人事,急得将这阴司翻了个底朝天,处处寻你却遍寻不着,还是师父他老人家将我领进了此处秘境,才见着了你。师母可是因为师父他将你关了起来,才寻死觅活的?”
“谁告诉你我要寻死的?”里畔的眼中一亮,凑了上来,小声地问话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自然知道!”鹿野得意洋洋地一拍胸脯,也将脑袋凑上来,“我听我阿爹说过,但凡修为上乘的人物,比如我阿爹,比如师父,皆能以妖力或神力锻造秘境。这种秘境,像我阿爹这样的一荒之主,一贯是用来惩戒犯错的重犯。”
说到这儿,鹿野面露了几分尴尬,讪讪笑道:“不过我阿爹凶得很,知吾荒没人敢撞到他的枪口上,被我阿爹丢进秘境惩戒的,只有两人。一个是我阿娘,我阿爹算得上是我阿娘的半个师父,每每阿娘能将阿爹气得七窍生烟。再一个……便是我了,自打有了我,我阿娘就再也不曾被罚过。”
“那,被软禁在秘境里的人,可有办法逃出去?”
“自然是有办法的!”
鹿野说完这一句话,便见到里畔眼中藏都藏不住的欣喜之色,果然东篱所说的,要杀了他才能出秘境,都是吓唬她的。
“除非,师母你的修为,高过师父去,师父的秘境自然就困不住你了。”
里畔的面色果然一垮,这又和杀了东篱有什么区别,左右都是她做不到的!
鹿野见状,忙安慰道:“话虽如此,也不是全然没办法。我听我阿娘说过,只要能取阿爹心头血,催动千里盾,就能逃出去。这千里盾是我们知吾荒的至宝,我在乾坤境中一探便可取出借你,可这心头血嘛……”
这次里畔不敢再高兴得太早,谨慎地问了一句:“你阿娘可曾试验过?”
这倒是问到了点子上,鹿野摇了摇头,尴尬地笑了笑,“不怕师母笑话,我阿娘说的法子,也不知是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未曾真的试验过,我阿娘哪里舍得取阿爹的心头血,便是舍得,也不见得能得手。”
鹿野性子单纯,被里畔这一通引导,该说的不该说的,都给说了!
思及此,鹿野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转悠着眼珠子,心中一阵后悔,不禁小心翼翼地问了里畔一句:“师母你不会真的想着要逃跑的事吧?为什么呢?我师父不好吗?他将你困在这儿,必然是因为怕你像我阿娘那样,一生气就要离家出走。
“方式虽不对,可师父定然是和我阿爹一样,太怕失去心爱之人了。不如师母你就给师父个台阶下,二人重归于好,师父就不怕你会离开他了。”
鹿野来瞧里畔,本是让里畔高兴的事,可这小丫头处处替东篱说话,里畔满肚子的郁闷,也不好拿鹿野撒气,只无力地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鹿野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安慰道:“那就好,那就好。其实……师父他老人家真的是关心你的,他一定是自个儿脸皮薄,不好拉下脸来认错,可又见不得你不高兴,你们都一把年纪了,为何要这般拧巴呢?学学我,喜欢谁,就直说呀!”
“你为何处处为他说话?又为何唤他师父?他教你什么了?”里畔别过了脸,鹿野一见这情形,便知师父和师母的别扭闹得可不轻。
“呃……”说到东篱所传授之业,鹿野不禁羞红了脸,不知该从何说起。
就在鹿野语塞之时,救星来了。
只见东篱下了朝,得空便赶到这儿来,身上玄黑色的阎君官服尚未换下,垂帘君冠在他的面前微晃,却难掩他俊雅风流的面庞之下,一抹好脾气的宠溺。
他悠悠开口,神神秘秘地说了一句:“这是我们的秘密。”
“师父!”鹿野见状,当即喜滋滋地跳了起来,迎了上去,抱着东篱的胳膊眨巴着眼睛,讨好道,“如何如何?”
鹿野问的,是要那冰块木头护自己下界历劫的事,也不知道东篱办妥了没。
“今日大殿之上,本君已命黑无常范无救全力相护,此次帝姬在凡间历练,命格虽贵,但三灾八难不可少,好在有无救护着你,断然不会有大的差错。”
东篱义正辞严地开口,全然没有自己已然“假公济私”的觉悟。
“师父果然是最好的!”
东篱嘴角微扬,笑道:“快去领一碗汤喝吧,时辰快到了,你该前往胎道了。”
“是!徒儿这就去!”说着,鹿野忽然想起了自己此番来这儿,差点坏了东篱的事,不由地心生忏悔。
借着告别的名义,凑近了里畔,握着里畔的手,索性顺着自己先前的话,小声道:“师母可要记得方才我说的话。”
鹿野的左右手的掌心,各握着一样东西,趁势塞入里畔的手心中,里畔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鹿野当即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在里畔耳边叽叽喳喳道:“千里盾用不用,全在师母你自己。
“另一样,乃迷情散,师母若真要取师父的心头血,怕是不能硬来,只能智取。这迷情散是我阿娘用来迷晕我阿爹所制的,想我阿爹可是上古的妖兽,若能迷倒我阿爹,也定能迷倒师父他老人家。”
鹿野生怕里畔真的想不开,要戳开东篱的心口取血,可话已经说出了口,索性将计就计,若是里畔真的生出了这个念头,用了迷情散……
嘿嘿,迷不迷得倒东篱另说,反正没有什么矛盾是在床上打一架解决不了的。
鹿野心中不由得一阵得意,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迷情散?”里畔默念着这个名字,又看着鹿野那一脸单纯真诚的模样,可心中仍是止不住地觉得,这名字怎么听着很可疑?
缺心眼的鹿野忽然犹豫了一瞬,迷情散的功效,她也不知道厉害不厉害,若是药效猛烈了,师父他老人家叫里畔榨干了可怎么办?思及此,鹿野又将一小瓶解药也塞进了里畔的怀里,支支吾吾的,不知该如何解释给她解药的用意。
“我晓得!”里畔很显然曲解了鹿野一脸为难的原因,这解药,必是鹿野怕她后悔,又不想取东篱心头血了。
未免东篱起疑,里畔匆匆将鹿野给她的东西收了起来,藏入了袖中。
“师母你放心,到时候,师父肯定不舍得再关你。”鹿野见蒙混过去了,喜滋滋地建议道,“若是出来了,不如来我知吾荒吧!彼时我也定然已经化开了范无救那颗石头心,与他一道回知吾荒寻你!”
说这话时,鹿野的视线似有若无地从里畔的腹中飘过,她可算是出师了。东篱如今连里畔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哄不住,鹿野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任由煮熟的师母从师父的嘴里飞了。
此刻她尚未离开,就已经狠狠脑补了一出,里畔带球跑,与东篱二人你追我逃的言情大戏!
话已至此,鹿野的心早就飞了,匆匆话别了里畔,便急着要前往胎道入世历练。
“本君送送你。”
东篱亲自送了鹿野一段路,便被鹿野给拦了下来,催促道:“师父快别送了,好好哄哄师母吧!往日师父说的,‘若对方蠢笨,便如猫捉老鼠一般,擒之纵之,一口吞之’,师父可要起榜样作用才好,可别徒儿将范无救给拿下了,师父却让煮熟的师母飞了。”
煮熟的师母飞了?
东篱笑出了声,不吝赞赏道:“此番鞭笞,令人振聋发聩,犹如醍醐灌顶,不敢忘矣。”
东篱依言,前往探望鹿野口中那位“煮熟的师母”,说来也怪,今日也不知太阳是从哪儿出来的,这些日子对着东篱一贯没有好脸色的里畔,破天荒地转了性子。
案台之上,是两杯酒盏,中间正温着一壶不归酿,案上摆了几只小碟,东篱险些以为来错了地方。
里畔见他没有动静,不禁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便又别扭地偏过了脑袋,哼了一声道:“我不想与你再做这些无谓的僵持,今日索性就借着些酒兴,我们坐下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你不可能将我困在这儿一辈子的!”
“也好,难得你有这兴致,近日阴司的公务也不算繁忙,你我一醉方休。”
东篱依言,慢悠悠地在里畔对面坐下,此刻他虽一身威严冷峻的阎君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仍是潇洒恣意得很,半点架子也不肯端着。
东篱抬手欲执酒盏,方才还不愿与他正面相对的里畔,却出人意料地正了身。
她嘴唇微微抿起,喉咙有悄然下咽的动作,视线似有若无地朝他这儿瞟来,只紧随着东篱的手而动。
宽袖之下,东篱修长的手指本已触上了自己面前的酒盏,却忽然一顿。
里畔的身形明显也随着这一顿微微前倾,东篱随即双眸微眯,幽深的眼底,意味深长。
“这酒盏倒是别致。”东篱若无其事地说着,便一手掠过了自己面前的酒盏,往那中间正温着的酒壶而去,另一只手跨过了案台中央,极其自然地执起里畔面前的酒盏。
里畔的面色明显有细微的变化,碍于东篱正笑意盎然地望着她,她只好笑道:“哪有什么别致的,还不是最寻常的物件?”
“是我看花了眼。”东篱随口应着,便一手执着酒壶,一手将里畔面前的酒盏拿起,往自己面前一放,两只酒盏并排而放。
不等里畔再开口说话,东篱便已一手托着那宽袖,一手持着酒壶,往他面前的两只酒盏中添酒。
看不清……里畔微微皱眉,视线却因为东篱倒酒时垂倾的袖子遮挡,无法看清他是否调换了他面前的两个小酒盏。
东篱添了酒,便将酒壶放下,亲自将其中一个酒盏递回了里畔面前,执杯,问了句:“怎么不喝?”
“我……”里畔咬了咬牙,视线几乎要洞穿了东篱那张足以蛊惑众生的脸,见他越是笑意吟吟,里畔心中便越是无法安生,眼见着东篱将自己的那杯酒一饮而尽,里畔执杯的手却僵住了,一时没了下一个动作。
“怎么,喝是不喝?”东篱懒洋洋地摊手,一脸的无辜,“莫不是怕本君在这酒里下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