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红烛忽明忽灭,床幔之下,弥漫着血腥味。
东篱知道,他疯魔了,这是数万年来,不曾有过的渴求和患得患失,哪怕用遍并不光明的手段,哪怕知道两人都会撞得头破血流,他也不容许她出任何差错,不允许她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里畔,你知道即将干渴赴死的人,看见了失而复得的水源,会做什么吗?”
榻上的里畔肤色白皙,白皙得少了几分血色,东篱握着里畔的手,只觉得这双手,小得很。
“他会沉入那水里,哪怕知道要溺死,也不肯出来。”
浮动的床幔下,里畔睁开了眼,眼中的疲惫之色未散,可此刻的东篱,她从未见过,只觉得陌生得很。
“东篱,你放开我!”
“绝不。”
那样决绝的口吻,却又固执得全然不像他。东篱失了风度,失了一贯的从容优雅,也失了温润柔情。
“放开了你,你会去哪儿?”东篱的眸光沉重,那里头的情绪沉重得不仅仅是让他感到压抑,更让里畔也跟着无法呼吸。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里畔消瘦了的双颊,忽然,他的指尖收紧了力道,固定住了她的双颊,不容她避开,他压低了头颅,沉重地覆上了她的双唇,锁住了她的呼吸。
里畔猛然浑身一颤,觉得快不能呼吸,心脏也仿佛忽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透不过气来。
她开始挣扎,用力地挣扎,手脚并用地挣扎!
“里畔……”
东篱的动作粗暴起来,他并不是在亲吻她,他就像是沉迷于罂粟的迷途之人,狠狠地啃噬着她,像是溺入水中的垂死之人,拼了命地抓住了她这根可以慰藉他一生的救命稻草,贪婪地索取着。
里畔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借着那透过床幔铺洒开来的昏暗摇曳的烛光,她仿佛看清了东篱此刻的眸子有多么的灼热。他凑得那么近,灼热得几乎要将她生吞下咽了!
“里畔……”
东篱每唤一声她的名字,里畔便觉得自己的心中要空了一块似的,疼,为何她会觉得那儿疼得很……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咬在她的脖颈间,下一秒,似乎就会咬穿她的动脉,真的要吃人似的。
里畔只觉得眼睛一热,有什么东西要夺眶而出,心底最疼痛的地方,忽然决堤了似的,在决堤之后,便又突然柔软了下来,像被汇入了汪洋大海,充盈了那股空旷,柔情似水。
东篱再次吻住了里畔,这一次,里畔不再挣扎,只觉得内心中长长的一声喟叹,她闭上了眼睛,尝试着回应他。
东篱,你的心底,到底藏着什么,不能告诉我?
里畔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这么问着。
忽地,里畔只觉得空气中骤然一冷,东篱的脸离开了她的,紧接着,一阵滚烫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喷洒了里畔一身。里畔睁大了自己的双眼,眼中的瞳孔也跟着缩紧,那瞳孔之中,一秒一秒倒映着眼前的东篱,满头青丝,寸寸染白……
“东篱——”
里畔顾不得抹去那溅落在自己面上的猩红,他的身躯沉了下来,任由里畔怎么唤他,怎么推他,东篱也毫无反应。
“轰隆!”
一阵闪雷覆下,震耳欲聋!
里畔不可思议地僵住了身子,耳边听着那一声比一声震怒的雷霆,九天之上,为何突然降下雷霆?发生什么事了?
那雷霆之怒分明是冲着阴司来的,强烈的压迫感逼得眼下整个阴司都遭了殃,鬼哭狼嚎,一阵盖过了一阵,外头,乱成了一团。
“阎君东篱,速来就擒!”
“阎君东篱,速来就擒!”
“阎君东篱,速来就擒!”
那雷云翻滚,电闪震天,黑夜压下,乌云摧城,云层之中,有龙腾虎啸,言辞威严厉喝,只是那声威,便已压得人心肺俱裂!
为什么?为什么九天要捉拿东篱问罪?东篱不是少君吗?!天帝崇明都要忌惮三分的少君啊!
里畔慌忙下了榻,她甚至是光着双脚,顾不得穿鞋,便冲出了屋子。
冲出了这屋,她才发觉,自己一直身处东篱的寝殿之中,而此刻,外头的雷霆犹如万钧之势,枉死城内,多少无辜亡魂在这雷霆之下魂飞魄散!
九天震怒,岂是阴司能抵挡的?便是十殿法王,阴帅齐出,也难敌天降雷劫!这里的所有人,通通自身难保!
“里畔!”
隐约中,她似听到了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但那雷霆势猛,众人寸步难行,便是亡魂俱散,他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更别提此刻顶着那雷霆威压拦住里畔了。
那云层之中有龙身游走,里畔顶着狂风,顶着时不时轰隆落下的闪雷,举步维艰地向前挪步着,周身,处处是焦土,处处是凄厉的惨叫,震耳欲聋!
“大胆罪徒,令阎君东篱速速就擒问罪!”
雷霆势缓,那声音居高临下,目中无人极了!
“阎君东篱,何罪之有?!”
里畔逆风站着,任由那狂风吹得她青丝狂舞,衣袍翻飞,任由那风中的雷霆之气令她衣衫绽裂,血肉破开。
“纵使阎君东篱有罪,我阴司众生,枉死城中亡魂,又何罪之有?!”
她怒了,前所未有地愤怒!
一贯七窍玲珑,从不得罪那九天仙家的里畔,愤怒了。她的面色冷然严肃,眼中坚毅决绝,毫无半分恐惧与退缩,她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天,望着那目中无人的雷云,问出口的话,字字铿锵!
“你们何德何能,令我阴司,冤魂枉死,生灵涂炭?!”
“大胆罪徒!”
那云层间又是一声厉喝,雷光劈落,示威警告一般,就劈落在里畔的脚边。
尽管没有瞄准了里畔劈落,但那周遭的余威,仍是震得里畔整个人被掀起,震飞,重重地砸落在地。
里畔只觉得胸腔震撼,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可她的脸上仍是没有出现半分畏惧与退缩,她抬起了头,眼眸之中依旧坚毅,依旧决绝,质问着那高高在上的九天神明——“我阴司,何罪之有?!”
“轰!”
又是一道闪雷覆下,这一次,那闪雷直直朝里畔所在的位置,劈了下来!
里畔面色未变,那胸腔中溢满的愤怒,早已让她忽略了内心的恐惧,那阴司之中多少无辜牵连的同僚与亡魂,就是在那九天的威喝中,白白送命!
他们各个有血有肉,便是那些亡魂,亦是各个有情有义,没有谁可以,也没有谁有资格,随随便便地,就能生杀予夺!
便是那九重天上,三界权力中心的天帝崇明——也不行!
就在此时,一黑一白两道身影,顶着那狂怒的气势,出现在了里畔的面前,他们祭出法器,双双联手,欲图以二人的微弱之力,与那九天雷劫对抗。
“不,不要!”
直到此刻,里畔才真真切切地,有了几分恐惧。
那雷霆再无情,也是冲她一人而来的,至少,至少阴司可保,不再胡乱落在无辜的他们身上,可现在……
二位无常硬生生在里畔面前,扛下了那道雷霆。
“不要!”
里畔心中一阵大恸,眼睁睁地看着谢必安那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他们手中的法器碎裂,脚下却硬是一点也不肯退让地拦在了那儿。
范无救一身黑衣,已是看不出血腥,可方才在凡间历劫归来的他,元气尚未恢复,此刻明显是身形一晃,半个身子沦为了虚妄……
尽管她恼怒二位无常骗了她,尽管她尚未原谅他们数千年的欺瞒,可他们,依旧是她所珍视的兄弟,家人!
她不允许,绝不允许……
“为什么……”
里畔抬起了头,狂风之中,她的眼眶通红,眉眼之间,忽然有红痕乍现,仿佛要再一次炸裂开来。
里畔感觉到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在随着她的愤怒决堤,她欲与那九天相抗,欲亲口问一问那高高在上的天帝崇明,阴司中的生灵,在他们眼中,是不是低贱如蝼蚁草芥?不值一提?!
可为什么像是被一层纱布罩住了一般,有一股力量,在束缚着她,她冲不破……
里畔站起身,她瘦弱得仿佛随时会在那狂风中化为灰烬,即便如此,她也丝毫不曾要退缩。
忽然,那云层中的游龙势缓,就连那一道又一道劈下的雷霆也渐渐地削弱了,四周,静了下来,不再有无辜的亡魂在那威压下魂飞魄散,也不再有同僚痛苦哀嚎。
只听得那云中的游龙放缓了声音,缓缓道:“罪臣已就擒,我等便依阎君所言,放过无辜,不再迁怒于尔等。”
东篱……
“但她,亦是罪孽在身,待帝君亲自问审……带走!”
话落,那黑压压的云层渐消,里畔的身形晃了晃,眉间红痕灼烧,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