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荣震怒,是因为他曾为开封府尹,政绩显眼,颇为自得,如今治下竟出现公然袭击朝廷军官这样的恶性事件,不仅是权威受到挑战,颜面亦受损,在早朝之上便对着文武百官道:“此事尚未查明是何人纵仆行凶,倘若此人在你们之中,朕奉劝此人出来自首,朕还能看在你知道悔过的面上,从轻发落,倘若冥顽不灵,怕不是忘了朕刀下的七十余条亡魂!”百官噤若寒蝉,郭荣即位之初,便打了一场漂亮的高平之战,虽大捷而归,却处死了七十余名临阵脱逃的武将,以这些逃兵之血镇住了百官,树立了绝对权威,自此朝廷中事几乎就是一言而决,此时殿下众人心里如何想的不得而知,但并无人出来为此事担责。
王朴虽怒,却未失去理智,先是召来开封府步直指挥使梁迥,命其查阅府衙中备案的土地权属,很快便有了结论。那个庄园的主人名不见经传,乃是一个名唤侯松之人。王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朝的重臣,还真没有叫侯松的,甚至姓侯之人也寥寥无几,正举棋不定该如何动手,是直接去庄园拿下那家丁?又恐拔出萝卜带不出泥,幕后那人直接匿了,若是此事只能抓一名家丁来治罪,那皇帝的颜面真真是要丢尽了。还是查出侯松是何人再动手?又怕罪魁祸首跑了。
正思考着,宗训过来了,王朴见到他,赶紧一把抓过来说:“莫要多礼,你来得正好,吾刚查到那庄园之主乃是一名唤侯松之人,可此名着实生疏,不记着是什么达官显贵,吾担心妄动会打草惊蛇,陛下那里交待不过去……”
宗训闻言沉思了一阵,出声道:“老师,学生昨日得知消息后,思索良久。常人作恶必有动机,那恶奴既知李成等人乃是开封府之人,还敢纵狗行凶,一种可能是平日里跋扈惯了,一言不合就行凶,那便是有一定势力之家。另一种可能便是其主人反对拆迁重建,故意为之。不论是哪一种,性质都极为恶劣,爹爹命老师处理此事,涉事人员乃老师手下之人只是其一,老师时常能透过表象查出内里才是主要原因。”
王朴摇摇头,摸了摸胡须,说道:“殿下说的在理,只是眼下吾也有些进退两难。”
宗训翻看了一下桌上摆着的资料:城外庄园的地契等手续备案,一应俱全,乃是合法建筑,侯松,男,年四十。对王朴说道:“朝廷百官受爹爹教化,想来不会也不敢做出此事,此人姓侯,若是真正主人的话,有两种可能,一是普通豪富乡绅,一是高官之裙带。”
“不错!正是!”王朴大呼一声,一拍桌子:“吾记起来了。”
转眼见宗训有些茫然,遂拍拍他的肩膀,摸着胡须说道:“姓侯,呵呵,殿下你年纪尚小,应是不知,有一桩轶事,关乎中书令王景王公,你可能不甚熟悉,但他儿子王廷义你应是见过,参加过之前殿前军选。”
宗训点点头,表示有印象,王朴接着说:“前唐庄宗逝后,因王景转投晋高祖,妻妾被唐皇杀光,曾向晋高祖求娶一名官妓侯小师,得之,自此对她百般宠爱,当做正妻待之,还为她挣得了楚国夫人的诰封。”
宗训听明白了,同姓侯,这侯松,想必便是与侯小师有所关联罢!“这侯松,应是侯氏之弟,王景其人本谦逊,为人十分谦和,但侯氏囿于出身,于道德上颇多瑕疵,凡涉侯家之事,王景皆依侯氏之意……”宗训听的颇为震惊,当朝褒国公、中书令,本来风评极好,颇受百姓爱戴,想不到竟有这样一段风流韵事。
宗训虽然从未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但自古至今,高官因对家人管理不严、教育不周而闯祸者不知凡几,妻子不贤而为家族招祸者亦数不胜数。王朴想了想,对宗训说:“此事还须谨慎行事,依我之见,王景未必知晓此事乃是妻弟所为,甚至侯松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的恶奴闯了如此大祸事。但家教不严惹出此祸,虽有可能是遭了池鱼之殃,却并非无辜,陛下天颜震怒,此事难以善了!”
宗训认可王朴的判断,之前他拿不准这人是单纯的行凶还是有预谋的反抗朝廷之命,此刻找着正主后,便不用太着急,他转了转眼珠子,向王朴提了个建议:“老师,学生有个建议,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老师指点。”王朴点头道:“殿下但说无妨。”
“据我所知,王景本人以谨慎谦逊著称,虽然并非什么智勇双全之人,但为政宽和,爱民如子,侯松此人,我未曾了解,不知是驭下不严还是自身不正,但他的所作所为,必然还未有传到王景耳边,否则他定会有所动作。是以我认为,最大的可能便是,侯松狐假虎威,打着王公姐夫的招牌,恃强凌弱,肆无忌惮。而王景,大约是被侯氏哄住了,失察罢了。”
喝了口水,继续道:“要处理此事,说难不难,就看我爹爹想要处理到哪一级,就我看来,不如先抓了恶奴,逮住侯松,再命百姓们举告几人罪状,期间透露些风声于王景,他一旦得知,必然会主动认罪,如此便可进可退,可以带头响应扩建之诏等为条件,免了王景的不察之罪,处理到侯松为止,将侯松重重处理,杀一儆百。亦可以判王景一个管教不严之罪,但王景位高权重,受人尊敬,不宜重罚,是以全看爹爹的想法了。”
王朴摸摸胡须,点头道:“殿下说的一针见血,就这么办。”
说干就干,王朴立时召来梁迥,命他点齐三十人,亲自带着这队人朝庄园去了。宗训没有跟去,绕到在府衙客房养伤的李成处,见李成浑身绑成了个粽子,躺在那一动也不能动,心中十分不忍,走了过去。
李成偏头见是皇子来了,赶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宗训迅速伸手扶住他说:“快躺下!没有服侍的丫头吗?”取过床头小几上的茶壶倒了杯水,还好是温的,送到李成嘴边,李成感激不已,诚惶诚恐地说道:“小的惶恐,殿下,大人已经将五十两银送到我家,还安排了两名侍女照顾我,十分周全,现下一位去准备饭食,还有一位去取药了。”
宗训点点头,回想了一下父亲安抚忠诚的下属的模样,学着那神态语气说道:“李成,你此次乃是为了朝廷大计受此委屈,你放心,父皇、王大人与我都看在眼里,必不让你白流血!家里有什么困难,有什么需要及时提出来,我们一定为你解决。”
李成本是一小卒,此时早已激动得难以说出话来,热泪盈眶的模样,宗训笑着说:“好了,你看看,英雄可不能随意流泪呀!”安抚好了李成,说过一阵再来看他,宗训便回宫了,李成是个淳朴的汉子,见尊贵的皇子如此平易近人,又如此关心自己,心里暗暗感激,发誓一定要一辈子效忠大皇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边王朴很顺利,带着上次轻伤的两个工部小吏来认人,待得叫开庄园大门,出来个绸衣家丁,那工部小吏立刻在王朴身边说:“大人,正是此人!”王朴点点头,吩咐道:“左右,与我拿下!”
那家丁一看这许多官兵,虽有些慌张,但看着还颇有底气,大喊一声:“我看谁敢?此乃王公爷的别院,你们休要造次!”
王朴都气笑了,亏得自己还谨慎小心怕抓不到正主,这混球自己就喊出来了,真不知道王景是猪油蒙了心还是被安逸遮了眼,自己的招牌被人如此滥用。竟能毫不知情?
梁迥等人自然不会被一个小小家丁唬住,冲上去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制服了,此时这动静已经传到院内,一个留着小胡子管家模样之人大模大样地走出来,问道:“何人在此放肆?”
那家丁叫道:“舅舅,快救我!”
王朴懒得与其废话,挥了挥手,众人将这管家也直接拿下,派人进去查看里面只有些小厮与丫鬟,再无旁人,也不管他们,便押着二人回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