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申时,汴京城就风风火火地进来一队人马,头前骑着宝驹的正是枢密使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王峻王相公,虽已入城,仍旧策马疾驰,大街上鸡飞狗跳,百姓们纷纷抱头躲避,商贩们纷纷拽着摊子后退,有的窃窃私语:
“这是哪位大人,如此横冲直撞……”
“王相公这是有何急事,竟如此慌张……”
也有正气盎然的:“天子脚下,朗朗乾坤,竟有这等蛮横权贵,不顾百姓死活!”
……
旁边自有闲汉出来接话,面带神秘之色“这你们便不知道了罢,且听我说……这便是朝廷最有权势的王峻王相公,他仗着自己是开国功臣,不可一世,咱们官家有时候还得看看他的眼色哩!听说连官家唯一的儿子他都不允相见……”一旁众人神色不一,有的震惊,有的暗暗想着赶紧把听到的消息告知自家亲朋以显得自己消息灵通,有的当即开始讨论,街头巷尾这样的话慢慢便传开了。
见到此景,一个带着斗笠,一身灰衣的汉子叉着手,对身边的蓝衣文士说“如何,这便是众生态,世间最容易的事莫过于传递流言,这世间即不可测又易猜好用的便是人心。”蓝衣文士摇了摇头,说了四个字“终非正道。”灰衣汉子嗤道“正道邪道,好用的便是道!”这二人便是跟着郭荣进京的曹翰与王著,为了郭荣的回京大计,在民间加点油,添把火。
这边王峻急急忙忙的赶到宫中,为何如此呢,他上火呀,为了阻拦郭荣进京,费了那么多功夫,没成想这次出京巡防,竟让郭荣钻了空子,一边赶路,一边恨恨想着要将劝他出京的那个幕僚如何处置了方才解恨!
那边郭威刚刚躺下准备歇晌觉,便听得小太监进来通传“王相公在殿外候着,说有要事向陛下通禀。”
一旁伺候郭威的大内官李东之觑了郭威一眼,见郭威复又坐起,但面带不耐之色,便故意放大声量斥责那小太监“不懂事的杀才,陛下刚歇下,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殿外候着的王峻自然将这话听到耳中,怒意勃然,何时一个小小太监也敢当面指桑骂槐了,他简直按捺不住要冲进去将这不懂尊卑的太监暴打一顿了。此时传来郭威的声音“罢了,王爱卿想是有急事,请进来罢!”
王峻疾行几步,先躬身草草一礼后,便道“陛下,臣此次出巡河防,有当地耄老求见谏言,称今年黄河有极大可能会发水害,余观有几处堤坝需得大大加固,重新修葺,方可安枕无忧啊。”
“哦?爱卿才去不过三天,便有如此收获,便依你所言,命工部详细计算所需银两,着户部即日拨下,由向拱处理此事罢。”王峻见郭威摆了摆手,打算让他退下。赶紧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听闻镇宁节度使归京了……”
一听此话,郭威立时想起早前郭荣在他面前说的话,淡淡道“爱卿消息倒是灵通。”
“不敢,节度使非召不得私自入京,是以臣多关注了些。”
“镇宁节度使是朕的儿子,岂是旁人?再者也是朕允了他的上书请见,方才进京的。”
“是,是,只是澶州事务众多,节度使是不宜在京城久留啊!”
“哦?此事朕正想同王相商量,荣儿在澶州常驻非久远之计,吾打算召他回京,爱卿以为如何?”
王峻心里着急,并未注意到郭威探究的意味深长的眼神,顺口就回道“陛下,此事不妥!澶州要地,非镇宁节度使坐镇不可,再者陛下春秋正盛,未来必然还会有子嗣,现在贸然召皇养子回京,恐有不便啊…”
到此时,郭威心中已了然,笑了笑道“爱卿所言有理。”便不再说话了,王峻心里嘀咕,也不好再说,便告退了。
待到晚膳时,郭威对着一同用膳的郭荣说道“朕向来信任、重用王峻,没成想此人竟暗藏祸心。”
郭荣停箸倾听,郭威接着说“无妨,你且先返回澶州,耐心等待,朕会尽快招你回朝。”郭荣唯唯称是,道一切尽听父亲安排云云。
那边王峻返回府邸,自召几名亲信幕僚上前与之密谈,其中一名唤做吴兴的幕僚站在最前,此人每每想的计策皆能奏效,说的话都十分称他心意,最受他重视,这回众人听王峻讲完面圣情形后,吴兴蹙了蹙眉,道“主公此事略有些操之过急了呀!”其他几位幕僚也纷纷附和称是。
王峻道“老夫回府考虑再三,今日的确是有些急躁了,只是老夫不得不去面圣拦阻,咱们大周这唯一的皇养子我是了解的,此人虽名声还未显,在军中威信也不强,但其人能力极强,远见卓识非同一般,若给他得了机会,便会一飞冲天,再难阻拦,更勿谈控制了。”
接着又道“只是不知道皇帝对我是否有了龃龉……”
吴兴转了转眼珠子,上前附耳道“主公,要试探下官家,也容易。但需主公如此如此……”王峻听完道“此计甚妙,劳烦吴先生今夜将所有书信草拟完毕,着王义带人送到王殷、石守信、王景、孙行友、冯继业等人处,命他们三日后上书。老夫明日便去向陛下请辞。”原来吴兴献了一计,便是让王峻向皇帝假意请辞,另一边命这些在镇的与王峻亲厚的节度使们为他上书请命,以试探皇帝的反应。
次日郭荣自启程回澶州,早朝时王峻没有上朝,只是向郭威上书称病请假。如此三五日过去,郭威便已收到朝廷内外与王峻亲近的一些将领上书,有的奏称吴越上供来朝需应对,有的奏称粮草不济需调运,有的奏称北汉蠢蠢欲动需警觉,有的奏称俸禄被拖欠近乎引起兵哗,还有的奏称税赋征收不畅请延期等等,总之就是堆积了各类需要枢密使大人处理的急事要务若干,枢密使大人不在,朝廷就快要停摆了。
五日后,郭威正在用早膳时,王峻便来请见,郭威见王峻来了,还是十分高兴的,毕竟这几日累积的政务如山,索性传他一同用膳,王峻告谢后就座,然后故意叹了口气“陛下,老臣这几日未能上朝,特来向陛下请罪。实在是因为老臣近日旧伤复发,身体不适,且年岁即长,朝中事务繁多,臣着实有些精力不济,难以应对,臣经这几日在家细细考量后,特来向陛下请辞,以免空占高位,延误了国事。”
郭威一听便知,这老小子是在以退为进啊!请辞是肯定不能准许的,毕竟朝廷上下都看着呢,自是不能让人觉得无端处置了功臣,凉薄了人心。遂和颜悦色安抚道“秀峰何出此言,朕观你气色尚好,若觉不适,这就宣太医过来诊断调理,朝廷可断不能缺了王相公呀!”
“老臣实在是心有余而力所不能及啊,陛下!”王峻惺惺作态。
一请去一挽留,来回数次,郭威强忍着怒气,微笑着说道:“爱卿劳苦功高,请辞之事切莫再提。前日新得了南边钱弘俶送来的绫绢,朕正打算着人送到爱卿府上,爱卿前日所说之事,朕也觉得甚有道理,澶州战略要镇,尚需荣儿亲自坐镇,调他入京之事暂且放下。”
“陛下英明!”王峻做垂泪泣下状,起身跪倒:“陛下如此厚爱,老臣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啊!老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端坐桌前的郭威神色淡淡的,只是那不时抽动的眼角显得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淡然。其实在他眼里,此时王峻已如秋后的蚂蚱,只待时机一到,自会清算,帝王岂能容有着不敬之心的臣下挟势要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