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开始,方然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地方。
对比玉帛所记载的命运,且不论自己如何,都与所谓薄情寡恩的负心之人搭不上边。
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位素来享有贤淑美名的长乐郡主,也断不会做出为难失恃庶女,这种背后容易遭人戳指脊骨的腌臜事。
更不消说,区区仆婢居然胆敢折辱侯府小姐,哪怕只是庶出而已。
这放在随便一家勋贵都是驭下无能的体现,真要传出去就是武安侯都会沦为朝堂笑柄。
不管怎么看待,自家闺女莫名其妙的重生,里里外外都透露着阴谋的气息。
唯独让方然不能理解的是,对方耗费心血弄来这么一出,其背后究竟抱以何种目的?
需知以上种种,只要梁素不死,一切皆是罔谈。
而至于说他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昔日南乡伯世子的悲剧还历历在目。
所以,对方既然如此作为,无非一种可能——
他们事前已经留下后手,便是自己当真上太清宗讨人,也会先一步造成既定的结果。
更有甚者,挑起自己与太清宗的矛盾,进而加快镇仙司的设立。
待到那时,大周与宗门必有一战。
若非自己的系统刚巧在这个时候苏醒,恐怕他还真会一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
到了这个节点,再猜不出幕后黑手是谁,方然也就罔为大周武侯了。
天下大乱,父女相残,谁最乐意见到这样的场面?
自然是对大周王朝,对他武安侯恨到骨子里的白莲教余孽。
黄粱美梦,真空家乡,这帮人贯来都是最擅长玩弄记忆人心的把戏。
倘若梁素真的葬身在太岳雷池,届时携着对自己的误解与仇恨,方依依定会投身到白莲教的大业当中。
而无论是他碍于愧疚,纵容自家闺女肆意妄为,还是狠下心肠,大义灭亲镇压叛逆,都是那起无父无母的混账所喜闻乐见的。
隐约猜到那个后果,方然当即便是面色一沉。
“此事本侯自有分寸,巧娘你先带依依在此住下,素儿的事情自有本侯解决。”
说罢,他深深看了方依依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去,只余一句低语幽幽落入少女耳中,恍如雷殛。
“烂柯一梦,何知非是虚妄。”
……
方然回屋换过一身蟒袍,没有着急赶赴太清宗门,而是先去往了皇城内宫。
作为周帝心腹,又是半步人仙,他若无声无息离开偃京,不消半天都会在朝堂上引起一场轰动。
况且,既然如今已经得知白莲教余孽的谋划,若不好好将计就计利用上一番,也不符合他睚眦必报,一步三算的性子。
养心殿内,听闻方然有要事禀呈,见他神情凝重,周帝随即呵退左右。
谁也不知君臣二人在殿内谈论些什么,只是半个时辰后,当方然从宫中离去时,还带走一张盖有天子印玺的圣旨。
……
巍巍太岳,可托天阿。
山峦叠嶂,郁郁青青,殿起千幢,阁架云霄,环三川之明秀,抱五泰之疏形。
此中风水最佳,便为太清宗的山门所在。
昔者太祖拔剑斩龙,有三宗四道遣徒扶持龙庭。
周既得鹿,太祖感其功劳,遂以名山大岳嘉许,并立为天下仙门正宗,非谋逆大罪不得咎其过错。
……
这一日,天上依稀飘着小雪。
太岳脚下,通往山门的白玉廊道前,有一道绯衣蟒袍的身影,悠悠行于途中。
来人面似冠玉,翩若谪仙,举手投足自有道韵暗合。
便是看守山门的弟子,都不禁看得有些失神,直到那人站在面前,才恍然仓促地将其拦下。
“太清山门,非得掌教手谕不得入内。”
其中一人厉声提醒道,却只是出声相告,并无动手驱逐的作为。
“阁下若是想要拜入山门,可等来年正月的太清大典,届时会有一场选拔外门弟子的考核。”
另外一名女弟子,似乎不忍一颗向道之心受阻,尤且好心地补充了一句。
“本侯今日登门,一非拜谒掌教,二非叩求仙道,唯求一人耳。”
颇有些意外地看了二人一眼,方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阁下所问何人?”
看着男人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不知怎么,女弟子心头突然升起一丝不妙。
“太清圣女,梁素,道号太真。”
话音刚落,两名太清弟子好似想起什么,猛地颜色大变,神魂升涌,眼看就要向宗内示警。
下一刻,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一股大力骤然从肩头按下。
脚下金铁似的汉白玉石,仿佛豆腐捏就,转眼二人便被封去一身法力,没入石阶当中,不得动弹。
“助纣为虐,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罚跪山门三日。”
方然青烟似的从其中飘过,只余下一道声音悠悠回荡耳边。
二人恪尽职守,先前又是好言相劝,并未如何招惹与他,所以方然此举,名曰惩戒,实则是为了保护他们,免遭日后责罚。
毕竟是有着近千载底蕴的上三宗,历史较之大周都要悠远上不少。
才一进入宗门,天地似乎便有所感应,虚空密布的道纹骤然升起,势要将入侵者镇压。
只是人仙强者,为此世之尊者,即使方然还差临门半步,又岂是区区几道阵法可以拿住。
看似威能莫测的守山大阵,却连血肉都不能磨去分毫。
行踪暴露,方然也没有想着隐瞒自己的气息,半步人仙气血翻涌,竟是在这禁空之地腾跃而起,朝那山门大殿凌步直去。
太岳一十三峰,门下弟子数以百千记。
此行旨在救人,真要一座座主峰打过去,怕不是还没见到人,就早早惊动了白莲教的暗手。
因此,还在山脚,他便已经散开数十枚晶莹的念头,遁入太清山门之内,去找寻那一缕旧时的气息。
毕竟谁会想到,武安侯除去是一尊武道通天的半步人仙,暗中竟然还有着度过五重雷劫的道主修为。
念头分化,一瞬百思,顷刻间已是有了结果。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天雨雪,解签上吉,宜婚娶,宜登太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