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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做个好人

猎夷战败后,残军逃回了各自的部族。

人族,巨人,赤灵三族害怕它们卷土重来,组成联军,以战甲军团为首,穿过茂密的丛林,进入广袤的草原与荒漠,发动了一场号称正义的圣战。

在战甲的利刃与复仇者们的怒火中,猎夷无力抵抗,一个又一个部落相继覆灭。与他们曾经对待其他三族一样,联军杀害了精壮男子,留下无力反抗的老弱妇孺,将他们变为奴隶,奴役他们修筑堡垒要塞。

一座座堡垒拔地而起,垫在下面的,是无数猎夷的血泪。

燚炎发现原本正义的战争逐渐变成了一场侵略战争,他们,似乎变成了曾经的猎夷,他们,成了猎夷的噩梦。能让猎夷恐惧的生物,是恶魔吗?我,是坏人吗?

瘦小的儿童抱着和身体一般重的砖石,逃跑的奴隶被抓回来当众打死,无情的皮鞭抽在这些草绿色的身躯上,鞭鞭见血。

燚炎心惊肉跳的看着这一切,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结果,他想请求联军统帅们放了这些可怜的猎夷。只是,不但统帅们不会同意,这些与猎夷有着血海深仇的士兵也不会同意,太多的顾虑使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晚上睡不好觉,一闭上眼便看见许多浑身是血的猎夷找他索命,无数双手掐住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睡不着时,他便会驾着黑武神飞到空中,遥望圣武城方向,想着馨儿,想着小皮,还有羽儿。

终于,他下定决心,向统帅们递交了辞呈,统帅们爽快的答应了这位救世主的请求。

燚炎心中长舒了口气,看不到那些让自己难受的画面,就不会这么烦恼了。

走的那天,凡是能赶过来的联军士兵都来了,他们很多是在“救世主”的号召下加入圣战的,更多是被燚炎拯救的人。在他们心里,燚炎的地位比传说中的神还要高,燚炎是真正拯救了他们的神。

他们一齐跪拜在黑武神前,虔诚的高呼“恭送救世主燚炎大人,恭送黑武神”。

宏亮的声音回荡在空中,让燚炎心潮澎湃,他环顾这些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心中略有不舍。伫立良久,他缓缓向将士们抱拳告辞:“兄弟们,后会有期。”

黑武神冲上云霄,俯身看了看下方黑压压的已看不太清的人潮,略作停顿,往火凤城方向而去。

他先去了火凤城看望修罗,修罗因幽沫有身孕,未参与此次圣战,和修罗小聚过后,他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圣武城。

当看到调皮的儿子和两位美丽的妻子时,他的心瞬间得到了安宁。

.

燚炎城在平原上升起,它以燚炎的名字命名,为了敬仰燚炎而建,它标示着猎夷族的终结,也是圣战的终结。

城市由三族的执政官共同管理,正中心有燚炎和黑武神的巨型雕像,它连接着大陆东北部新生的堡垒要塞。

侥幸活下来的猎夷成了奴隶,只有少部分逃进了深林。

逃进深林的,他们称自己为流亡者,他们痛恨这些侵略者,称燚炎为恶魔之子,黑武神为恶魔化身,联军为恶魔仆从。他们时不时袭击联军堡垒,残忍的杀害联军士兵。虽翻不起大风大浪,却让联军不堪其扰,甚至组织了专门的狩猎队去捕杀他们。

在枯燥的军旅中,联军发明了一项新的娱乐活动——格斗。他们将抓到的猎夷俘虏放到围栏中,给他们武器,让他们互相残杀,最后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

这个活动在战争后保留了下来,除了专门的奴隶斗士,还有狩猎队在丛林中抓到的俘虏。渐渐的,这成了一项普通的娱乐活动,格斗场如雨后春笋般从各个城市要塞冒了出来,传到了三族的各大城市。

在圣武城的率先禁止下,其他两族纷纷下令禁止,格斗场只留在了联军管控的区域。这是驻守的联军士兵们唯一的乐趣,法令将这一片区域的格斗场剔除在外。

比赛催生博弈,荣耀与金钱共生,格斗场吸引了许多贵族少爷穿越丛林一睹为快,也因此催生了奴隶交易,一些有钱人甚至组建了私人的斗士队。佣兵们也踏上了这片土地,他们在丛林捕捉猎夷卖给有钱人或者参加私人举办的格斗大赛。

这片曾经属于猎夷的土地日渐繁荣,大家渐渐忘记了猎夷曾是大陆的四大种族之一。如今,他们只是三族的娱乐工具和奴隶。

.

巽将军在圣战结束后回到家乡拱郡,买了座小宅,过起了悠闲的田园生活,此时他已四十多岁。由于一直孤身一人,郡守给他介绍了个媳妇,一年后生了个女儿。

老来得女,他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非常疼爱。他买了个小猎夷奴隶,给小猎夷取名小浑,小浑负责给女儿巽珠儿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干一切能干的活。

没人知道巽将军的来历,大家只知道,巽将军曾跟随救世主燚炎作战,因为作战勇猛,从一个普通士兵一路做到了将军。凭借他的威望,也是出于对他的尊敬,拱郡的人对珠儿也是格外上心,各种爱护。

出于对猎夷的仇恨,巽将军对小浑格外苛刻,但珠儿却和他恰好相反,偷偷背着他给小浑好吃的,还教小浑读书认字。

到了后来,珠儿甚至为了小浑生巽将军的气,这让巽将军很伤脑筋,他不允许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晚上,巽将军牵着珠儿的小手出了门,没带其他人。

在街上逛了一圈,喂饱了女儿,他带女儿走到郡中心燚炎的雕像前,燚炎后面站着黑武神雕像。这种雕像在天域国很常见,大城市都有,一些小郡县也有,用来敬仰救世主燚炎。

“宝贝,认识他吗!”他像往常一样指着燚炎的雕像道。

“认识呀,他是救世主燚炎大人,爸爸你曾说他拯救了世界,还说等我长大了带我去见他。”

“我曾追随他作战,他是个了不起的战士,他的黑武神让猎夷闻风丧胆,他在爸爸心中像天神一样伟大。”巽将军发自肺腑的赞美道。

“爸爸你能再给我讲讲他的故事吗?”

巽将军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眸,轻叹一声,摇了摇头,道:“我给你讲讲另一个故事吧。”

珠儿好奇又期待的问道:“什么故事?”

“救世主,燚炎大人,曾拯救了这个世界,现在却有很多人喊他屠夫刽子手,为那些该死的猎夷鸣不平,甚至砸毁他的雕像。这些人,他们或许已经忘记了当年猎夷对这个世界做了什么……”

巽将军不由得握紧了拳头,拉着珠儿的手也不自觉的加大了力道,好在及时反应过来,立马松开了手。这是一个他不愿意提及的故事,但现在,或许只有它能改变女儿对猎夷的看法。

.

我要说的,是一场差点毁灭世界的战争,我们称之为灭世之战。

北方的猎夷的石碣氏族出现了一个能操纵死尸的人,我们叫他恶魔,所有死尸都是他的士兵。他杀死了他的弟弟,成为石碣部族的首领,率领尸鬼军团统一了猎夷诸族。为了满足他统治世界的野心,他挥军南下,发动了灭世之战。

这场战争里,我们的城市被摧毁,人民被屠杀,到处都是死尸。

这里曾是寅国的一座城市,那时候,这里不属于天域国,人类还是四个国家。

我是这座城市的一名士兵,我曾经也有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我为了她们守卫着这座城市。

猎夷势如破竹,他们很快便攻破了长城,长驱直入。他们杀掉强壮的军人,幼小的儿童,留下没有战斗力的人做奴隶。

到处都是难民,他们神色惶惶,犹如惊弓之鸟,一提起猎夷便坐卧不安。这座城市并不安全,我让我的妻子带着孩子前往荆棘城避难,或许只有天域国才能抵挡这些恶魔。

我和战友们坚守在这座城市,为她们撤离拖延时间。

恶魔披着黑色斗篷,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黑雾,看不清他的面容。他挥舞黑色权杖,念动咒语,霎时阴风大作,草木枯萎,天穹变色,电闪雷鸣。

尸鬼们披头散发,面容枯槁,发出锯木般的战吼。他们骑着与它们一样枯瘦腐烂的战马,像恶狼一般冲向我们的城市。

我们从没面对过这样的军队,也不知道该怎样对付他们,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拼尽全力与它们战斗。

这些没有灵魂的生物没有情感,也没有痛楚,只知道向前、杀戮,即使只剩下半截身体,它们也会用尽一切办法靠近你,杀死你,除非把它们烧成灰。

它们很快攻破了城墙,我们不堪一击,如同羔羊一样被他们宰割。

最大的恐惧不是这些凶狠的尸鬼,而是身边战友倒下后,突然站起来用武器向你发起致命一击。看着他们毫无生气的眼睛,我脑海里浮现出变成这样的自己追杀妻儿的一幕,我很害怕,大脑一片空白。

混战中我被人打晕了,失去了意识。

我受的不是致命伤,幸运的活了下来。醒来后,我发现自己在一个露天的围栏中,手被绳子绑着,身边有许多像我一样的人,有军人,有没来得及撤离的平民,也有其他城市抓来的人,大概有一两千人。

许多猎夷围在围栏外面,像看牲畜一样看着我们,一个领头的朝我们指指点点,过了一会,一队猎夷士兵冲进围栏,抓了几十个身强体壮的人出去,当着我们的面把他们杀了,没见过这种血腥场面的人被吓得尖声惊叫。

我以为我是幸运的,然而不幸才刚刚开始。我们每天被安排去干繁重的体力活,稍微停顿一下就会遭到监工的毒打,吃的却是只能填饱肚子的糟糠。每天做到很晚才放我们回去休息,无论刮风下雨,大家都挤在四周没有任何遮挡的棚子里。有些身体弱的,生病了干不了活,便被猎夷拉出去杀掉,他们不想在我们身上浪费任何东西。

有些人逃跑了,运气好的逃进了山里,抓回来的,被当着我们的面慢慢折磨至死。

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们没有粮食后,开始吃我们。每天都有人被带走,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凄惨的哀号回荡在每一个人脑海,让人心惊肉跳。我们每天都在祈祷,害怕下一次就轮到自己,可是无论是创世神、龙神、喵神还是天域国的主神,都没有回应我们。

人越来越少,我们从最开始的害怕变成了麻木,每天目送那些被选中的幸运儿,想着下一次或许就是自己了。死亡对我们来说是一种解脱,唯一不甘心的是,死后被拿去填饱这些该千刀万剐的畜生,我真希望自己肉里有毒,能把这些畜生全给毒死。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呆了多久,我的伤口一直在恶化,劳累与伤痛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即使他们不杀我,我也会被病痛折磨死。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是我的妻儿,我希望能听到她们平安的消息。我每天都会向神祈祷,祈求诸神保佑她们平安,即便我知道诸神不会回应我,我也安慰自己善良的人会得到诸神的眷顾。

偶尔有新俘虏关进来,我们会迫不及待的去问他们战况,他们的回答很不乐观,天域国也没能挡住这些尸鬼大军,重生阵法在恶魔面前没有任何作用,荆棘城失守,圣战城被围,或许再过不久,圣武城也会失守,世界被恶魔征服,三族沦为猎夷的奴隶。

渐渐的,就只剩下几十个人了,我们瘦的皮包骨,慵懒的躺在潮湿的泥土里,像一具干枯的尸体,比尸鬼还难看。或许马上就轮到我了,我彻底绝望了,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们了,如果人死后有灵魂,我希望能一直陪伴她们。诸神,我已经不相信他们,如果真的有诸神,为什么他们还不来帮我们降服这些横行大地的恶魔?

一个黑色的身影从天而降,重重的落在地面,大地为之一震。他挥动巨剑,将惊慌失措的猎夷卫兵砍为两段。这悲惨之极的猎夷尖叫声竟是如此的清脆悦耳,我顿时浑身充满了力气,下意识坐了起来,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看向了这个黑色的钢铁巨人。

我仰望着救世主,他的身躯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有些刺眼,猎夷的鲜血顺着剑锋滴在地上,看上去异常甜美。

这就是神吗?神终于来拯救这个世界了吗?神没有抛弃这个世界!我热泪盈眶,心潮澎湃,拜伏在地,就像在黑暗中挣扎了数万年突然看见一道希望的光芒。我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力气说出来,只能紧紧的把头贴在地面,表达我对他的敬意。

“大家不要怕,猎夷的部队已经被我们击溃了,马上就有人来救你们了。”

救世主的声音回荡在我的心田,从未听过如此甜美的声音,如沐春风,如饮甘露,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如果这是梦,我愿意一直做下去。

.

我醒来后躺在一个简陋的安置伤员的房间里,军医告诉我救世主的部队已经启程几天了,我顾不得尚未痊愈的伤口,日夜兼程去追赶救世主的部队。

我终于赶上了他们,救世主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雄伟高大,他是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性格温和,平易近人,很难让人联想到那个带头冲锋、将猎夷劈成两段的黑武神。

我加入了他的部队,跟他一起征战猎夷。此时,救世主大人已经杀掉了恶魔,我们面对的只有猎夷,没有尸鬼。我们将复仇的怒火转化为力量,一路势如破竹,杀的猎夷狼狈而逃,直到把他们赶出长城。

行军路上,到处都是骸骨。我们将他们聚在一起,将他们火化,将他们埋在山坡上,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宁。

曾经繁华的城市只剩下残垣断壁,曾经热闹的街巷空无一人。

山河万里无人烟,道旁白骨谁家儿。

.

珠儿害怕的抱住巽将军,小声的问道:“他们这么坏吗?”

巽将军将珠儿抱起,摸着她的小脑袋安抚道:“他们很坏,他们现在正在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他们长什么样?”虽然经常听巽将军讲燚炎与猎夷作战的故事,但她并不知道猎夷长什么样,想象中大概是凶神恶煞的恶魔。

这一点巽将军倒是疏忽了,他从没告诉过女儿小浑是猎夷,或许早些告诉女儿小浑是个猎夷,女儿就不会对小猎夷那么好了。巽将军道:“小浑就是猎夷。”

珠儿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的看着巽将军问道:“他是猎夷?”

巽将军点点头,珠儿还是不信,道:“小浑不是坏人。”

巽将军试图给女儿灌输小浑是坏人的思想:“他只是现在还没表现出他的本性。”

珠儿提高了音调,向巽将军解释道:“爸爸,他真的不是坏人!”

巽将军有些无奈,他换了个话题,道:“珠儿,我们回去吧。”

.

睡觉前,小浑像往常一样给珠儿端来洗脸水,珠儿想着父亲和他说的猎夷的事,盯着小浑看了好一阵,缓缓道:“小浑,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一定要做个好人。”

这话让小浑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姐今天为什么突然这样说,他没多问,拍胸脯保证道:“小姐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做个好人,成为像燚炎大人那样的英雄,保护小姐。”

听到小浑的保证,珠儿开心的笑了起来,小浑也跟着憨憨的笑了起来。

小浑出生便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和许多像他一样的小猎夷一起被人类抚养大,三岁时被卖到了巽将军家里,他不知道自己的种族、文化、历史。抚养他们的人教导他们,他们生来就是奴隶,低人一等,不能违抗人类主人的命令。到了巽将军家,除了珠儿,其他人对他都没有好脸色。在珠儿面前,他不像奴隶,反而像珠儿的朋友。珠儿经常和他讲救世主燚炎的故事,他不知道里面的猎夷就是他的种族,他想成为像燚炎那样的英雄,不为了其他,只为了能保护珠儿,他唯一的朋友。

几天后,小浑被巽将军卖给了别人,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送走小浑,女儿太善良了,分不清善恶。或许更多的是来自他心中对猎夷的恨,他不允许自己最亲的人对这些恶魔报以善良。

小浑被送走后,珠儿闹了一阵,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渐渐忘记了这个小伙伴,巽将军另外请了一个人类小孩来代替小浑。

.

燚炎牵着小皮的小手,漫步在圣武城的街头,路人纷纷尊敬的向他俩打招呼。

小皮突然问道:“爸爸,为什么有人说你是坏人。”

燚炎也不奇怪,毕竟在猎夷眼中,他可是恶魔之子,笑着道:“你觉得爸爸像坏人吗。”

小皮摇了摇头:“爸爸不是坏人。”

“坏人想做坏事,爸爸阻止了他们,爸爸就成了坏人眼里的坏人。”燚炎道,“小皮,记住,你永远成不了所有人心中的好人。”

小皮若有所悟的点点头。

不远处,五个小孩在玩耍。

一个看上去比较强壮的小孩指挥着旁边的几个小孩道:“你当恶魔石碣兆虎,你当战神修罗,我当救世主燚炎,你们两个当我手下的将军。”

那个被安排当恶魔的小孩不愿意的道:“我不当恶魔。”

孩子王道:“我们四个都没意见,少数服从多数。”

其他三个孩子附和道:“对,少数服从多数!”

小皮一下来了兴趣,跑到孩子们面前,道:“我和你们一起玩,我当爸爸的儿子小皮。”

几个小孩认得小皮,他们抬头看见了小皮身后的燚炎,不由自主的惊呼道:“快看,是救世主燚炎大人!”

孩子们一齐围了过去,七嘴八舌的问了起来。

“听说恶魔可以控制尸体,是真的吗?”

“你是怎样打败恶魔的呢?”

“能给我们看看黑武神吗?”

燚炎看着这些天真可爱的孩子,欣慰的笑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了若干年前那个初来乍到的傻小子,救世主,这个名号,当年那个傻傻的少年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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